十六

驥遠的腿在一周後就完全複原了。珞琳內疚自己的魯莽造成了驥遠受傷,一改平日毛毛躁躁的行為方式,收斂不少。望月小築裏重新充滿了歡聲笑語,全家臉上的鬱色也撥雲見日,將軍府似乎又歸於平靜,雁姬卻敏感地察覺到一絲異樣的變化。

雁姬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有一顆極為細膩的心。和努達海結縭二十年,彼此間的了解和默契,早已達到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心領神會的地步。

當努達海變得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答非所問,而又心事重重時,雁姬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壓迫;當努達海在床第間,也變得疏遠和回避時,雁姬的懷疑如同雪球般越滾越大,她迫切地想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丈夫和自己之間有了距離。

雁姬有滿腹的狐疑,卻不敢挑明。她開始在餐桌上留意努達海的一舉一動,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不止是努達海,她也打量著新月和驥遠,越看越是膽戰心驚。

努達海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地移到新月那邊;而新月的眼神朦朧如夢,不知在想些什麽;至於驥遠,他的全副精神都在新月身上,完全沒察覺新月明顯有點敷衍的態度;唯一正常的隻有珞琳了,依然是嘻嘻哈哈,沒心沒肺地圍著新月和驥遠轉。

眼看著這些微妙的變化,雁姬心底的驚疑,就更加嚴重了。不願相信,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怎麽可能呢?且不說新月年輕得足以做努達海的女兒,她更是驥遠最心愛的妻子,珞琳敬愛的嫂子,最重要的,她是努達海的兒媳婦啊!努達海於情於理,都不該讓自己陷入這種不義中去呀!

這晚,努達海顯得更加心事重重,坐立不安了。他走到窗前,遙望著天邊的一彎新月發怔。雁姬看在眼裏,痛在心裏。有些話實在不能不說了:“這些日子你讓我感覺好像變了一個人!”

“哦?”他有些心虛,掉過頭來看著她。

雁姬努力地忽視了努達海強裝鎮定的表情,靜靜地說:“原來的你是一個孝順的兒子,溫柔的丈夫,談笑風生的父親,令人尊敬的主子,更是國之棟梁,皇上看重的將相之材!”這幾句話,像醍醐灌頂似的,使努達海整個人都悚然一驚。

雁姬見他的反應,明白自己料中了,心中一痛,仍然維持著麵不改色,不疾不徐地繼續說道:“自從新月嫁進來,給這個家帶來了許多歡樂。她確實是人如其名,清麗皎潔,驥遠和她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每個人都能看出驥遠對新月有多麽珍愛。為人父母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兒女過得快樂,不是嗎?”

努達海滾燙的心,像是忽然間被一盆冷水從頭淋下,頓時感到徹骨奇寒。新月是驥遠所愛,是他名分已定的兒媳婦啊!自己到底在想什麽呢?他呆呆地看著雁姬,這才發現雁姬的眼光那樣的明亮,又隱含深意。努達海顫抖了一下,仿佛從一個迷迷糊糊的夢中驚醒過來了。

這天深夜,努達海輾轉難以成眠。雁姬雖然闔眼躺著,也是異常清醒。她在心中默默祈禱,期盼努達海能從泥沼中抽身退步,重新變回原來那個她深愛的丈夫。

望月小築裏,新月站在樓閣上抬頭凝望著漫天繁星,覺得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努達海,占據了新月整整四年心頭最重要位置的男人,接連兩次救了她的英雄,對她仍然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每當想到努達海看自己的眼光,是那樣的溫柔和寵愛,新月的心都會為此而狂跳。

可是,驥遠,新月回頭看了眼正在燈下看書的丈夫,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又要將她淹沒。驥遠對她的好,她當然感覺得到,也努力嚐試去回應他,但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產生的,體貼多情的驥遠在英武非凡的努達海麵前還是略遜一籌。

如果當初嫁的是努達海……我到底在幹什麽!清醒一點!新月在心裏大聲地責罵自己,我已經是驥遠的妻子了!努達海是我的阿瑪!新月渾身發抖,為她先前的想法而覺得毛骨悚然。

如果讓驥遠知道了她真正愛的是他最崇拜的父親,他該如何承受這個打擊?珞琳會如何看待她?對自己關懷有加的雁姬和老夫人又會如何憎恨她呢?這個溫馨的家會徹底土崩瓦解!

看到新月久久站在樓頭沒有動靜,驥遠不聲不響地走到她身後。一陣風過,夜涼如水,新月打了個顫,驥遠無聲地將自己的外衣披到她的肩上。

新月驀然回頭,見到身後站著的驥遠,一抹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失望從眼底快速地劃過,迷惘地看著驥遠。

驥遠被新月眼中流露出的無助和哀傷震懾了,不知該說些什麽才能讓新月露出笑顏,隻有怔怔地回視她。

新月突然害怕起來,害怕驥遠裝滿柔情的眸子,那裏麵的感情份量太沉重了,讓她擔心自己難以承受,也擔心自己沒有同樣足夠的感情去回報。新月慌張地低頭避開驥遠的視線。

“起風了,咱們回屋吧。”驥遠以為新月是害羞了,溫柔地說道。

新月默默地點頭,跟著他走進房裏。

整個望月小築靜悄悄的,隻聽到風刮動樹枝的“沙沙聲”。新月睡睡醒醒,下意識地側過頭看看驥遠,他已經睡熟了,側臉的線條年輕而英俊。

房間中,幾盞桐油燈點得明晃晃的,燈油偶爾發出一兩聲“劈啪”聲,似乎比那樓頭高懸的月色來得“安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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