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十三年,荊州叛亂。一群明朝餘孽打著“反清複明”的旗號,集結成一股不小的力量。朝廷內外人心惶惶,不知會派誰前往叛亂,畢竟前方連番失利,搞不好搭上性命也不一定能夠平定。皇帝經過幾番考慮,決定由端親王領兵前往。在朝堂宣布了這一決定後,命他即刻出發,不得耽誤。

荊州的戰勢比寧雅想象中更為艱難,她懷疑順治允許家眷隨行是不是打了如果戰敗,就讓他們全家陪葬的主意。

兩個哥哥隨同父親一同出戰,荊州暫居的王府裏隻有一幹女眷和烏雅氏生的幼子,七歲的克善。

府外哭聲震天,隆隆的炮火就像在耳邊炸響。克善嚇得哇哇大哭,寧雅扶著額娘坐在大廳裏焦急地等待著回來報信的人。

渾身浴血的端親王,匆匆忙忙的奔進王府大廳,把克善從奶娘懷裏拉出來,抱到長女手上,“寧雅,立刻帶著克善……”端親王撇了眼不斷摸眼淚的新月,雖然不喜歡這個女兒,但終歸是他的骨肉,若能逃出去將來也能幫襯克善,“還有新月,你們化妝成難民,逃出去!”

寧雅被端親王染血的臉龐嚇得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阿瑪!您說什麽!?”

“寧雅!阿瑪和你的哥哥們,都將戰至最後一滴血,我家唯一的命脈就隻有克善了!現在,我把保護克善的重責大任交給了你!”

“難道我們等不到援兵來?”

“來不及了!”端親王從腰間抽出一支令箭,一把匕首,用力塞進寧雅手中,“如果你們路上遇到我們八旗的援兵,隻要出示我端王令箭,他們便知道你們是忠臣遺孤,自會竭力保護你們了!如果路上遇到敵人,為免受侮,我要你殺了克善和新月,再自刎全節!”

寧雅瞪大了驚恐的雙眼,注視著手裏的令箭和匕首,在驚慌失措中,已了解到事情再無商量的餘地,一切都成定局了。

“女兒明白!”寧雅握緊手中的令箭和匕首,逼回眼淚,低頭應道。

“阿瑪!不要啊!我要和大家一起死……我不要三姐的保護!我寧願和您一起死!”在一旁呆立許久的新月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了。

沒理會新月的哭喊,“莽古泰,翠竹!”王爺大聲喊著。

“奴才在!”

“你們負責保護寧雅,新月跟克善,護主出城,護主至死!這是命令!”

“是!”莽古泰和翠竹有力地回答。

“快走!是我的兒女,就不要拖拖拉拉,哭哭啼啼!”端親王將三人往門外推去。

知道沒時間耽擱了,寧雅拉著新月,讓莽古泰抱著克善奔出門外,強迫自己不回頭,一行人換上破舊的粗布衣裳,混雜在一大堆的難民中,從荊州城的邊門逃了出去。

難民們的爭先恐後,孩子們的喚爹喚娘,和荊州城裏的火光衝天……全都攪和在一起。

一切都讓寧雅的神經幾乎要崩斷,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弟妹們唯一的指望,絕對不能倒下。借著洶湧潰散的人潮,他們不敢停歇地走了一整天。

新月從來沒有這麽辛苦過,腳底都磨出了水泡。克善又何曾吃過這種苦,一路上哭哭啼啼,到晚上,連聲音都喑啞了。偏偏這晚,走著走著,忽然天空一暗,雷電交加,大雨傾盆而下。

頓時間,被淋得混身濕透。深夜,他們好不容易挨到一個廢墟,在斷壁殘垣中,找到一片未傾倒的屋簷和牆根,他們瑟縮在牆根下,聊以躲避風雨。等到雨停了,克善就開始發燒了。

莽古泰生了一堆火,大家忙著把濕漉漉的衣服烤幹。新月緊摟著克善,感到他全身火燙,急道,“三姐,克善的頭好燙,怎麽辦?”

聞言,寧雅把克善抱進懷裏,用臉貼著克善的額頭,溫度高得嚇人,“翠竹,快燒些熱水。”一邊說著,一邊將克善挪到離火堆近的地方,用帕子敷在他的額頭。

克善躺在寧雅的腿上,可憐兮兮地說:“什麽時候我們能回家呢,我想額娘了。”

給弟弟喂了水,寧雅摸著他的臉龐說,“振作起來!你是阿瑪的兒子!從現在起,你隻有我和新月了!你腦子裏要想的,就是要為阿瑪和額娘努力活下去!懂了嗎?”

克善拚命忍著淚,點了點頭。

新月看到弟弟的樣子,忍不住眼淚又落了下來,不知道要怎樣辦才好。

寧雅哄著克善平靜下來,把他交給了翠竹,吩咐隔一刻就換一次帕子,又讓莽古泰再多燒些水。抬眼見到新月哭喪的模樣,一股子氣止不住地往上冒,但也明白新月不同於自己,有過前世的磨練,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任何苦,於是又壓了下去。

“新月,你過來。”

聽到寧雅叫自己,新月慢騰騰地挪到她身邊,她從小就有點怕這個姐姐,加上這次逃難帶的丫鬟也不是雲娃,就更讓她不安了。

寧雅看她頭發散亂,上頭灰撲撲的一層黃土,粗布衣服也劃開好幾道口子,當下心中對她也多了幾分寬容。

“別哭了,臉上髒的像花貓。”寧雅抬起袖子擦了擦新月的臉,正色道,“把眼淚擦幹淨,滿族女兒不輕易落淚,別丟了阿瑪的臉麵。”

寧雅的語氣讓新月抽抽噎噎地停下了哭泣,拿出包裏的幹糧,寧雅塞到她手中,“先墊墊肚子,留著你掉眼淚的力氣明天趕路。”

新月點點頭,無聲地啃起了幹糧。

吃完了東西新月就歪頭睡著了,寧雅看著精疲力竭的弟妹,心上泛起刀割般的疼痛。

好不容易得來的家,又沒了。

趕緊抹掉眼角的淚痕,寧雅又探了探克善的額頭,還是很燙手,這讓她擔心不已。荒郊野外,不可能找到大夫給克善治病,隻能盡力緩解了。寧雅和翠竹輪流抱著克善換帕子,同時在心裏期盼援兵能夠快些到來。

接下來的兩天,他們白天都是苦苦趕路,晚上就在草寮破廟中棲身。

第四天,克善的情況更壞了。匍伏在莽古泰的肩上,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水也喂不進,高燒持續不退。寧雅隻能讓翠竹扶著新月,加快速度,以求能趕到城鎮為克善治病。

然後,他們走進了一個山穀,耳邊傳來溪流的潺潺聲,大家的精神不禁一振。因為水壺裏的水早就空了。新月不由自主就加快了腳步,走在最前麵,想去找那水源。

寧雅突然一陣心慌,趕緊叫道,“新月,回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