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的雪夫人

麥聖搖搖頭,因千裏奔波而凹陷的眼睛、戰戰兢兢地閃動著:“月前,我們進入昭武城,聽聞……聽聞月氏王子未藍天繼位為王,半月後,未藍天……娶匈奴閼氏為夫人,封號為‘雪夫人’……”

“‘雪夫人’?‘雪夫人’……”大單於喃喃自語,隻覺腦子裏一轟,渾身無力,猝然鬆開麥聖,踉蹌地後退兩步,幾乎摔倒,幸而麥聖及時拉住。

大單於用勁甩開他的手,精眸熠熠,盯在麥聖瘦削的臉孔上,仿似要灼燒出一個窟窿:“你所說的,都是真的嗎?”

麥聖頷首,歉意道:“應該是真的,昭武城無人不曉。”

大單於徒然垂手,僵直了身子,呆呆地望著燃燒的火苗。暗沉如穹的眼底,但見一簇火舌幽幽燃燒,突地一晃,驚散了眸底浮動的青煙。

雪,你真的嫁給月氏王了麽?是被逼的,是不是?你不是真心要嫁給他的,是不是?雪……你為什麽要答應?你那麽聰明……

麥聖繼續道:“我想混進月氏王宮,希望能見到閼氏,尋機多日,始終沒有找到適當的時機……我怕大單於擔心,就先行趕回來稟報,留下五人繼續留意月氏王宮的動靜和閼氏的消息。”他看見大單於的臉孔一分分地陰冷,慚愧地垂首,硬聲道:“麥聖無能,但憑大單於處罰!”

大單於的目光凝於一處,兀自不動:“你先下去歇息。”

麥聖還想說什麽,見大單於異乎尋常的冷靜、完全不似以往瘋狂、急躁的脾性,甚感驚異,轉念一想,自統一漠南以來,大單於不再是以往的單於了,愈加睿智、愈加深沉,讓人不可捉摸,神勇、英明之外,手段殘酷,偶爾卻是仁厚有加、撫恤各部或者下屬。所謂恩威並施,便在於此。

麥聖輕歎一聲,正要躬身退出穹廬大帳,卻聽見帳外一聲高聲呼叫,“大單於!”

應聲而入的,正是略顯焦急與激動的洛桑。洛桑甫一見到麥聖站在麵前,大喜之下,徑直詢問:“麥聖,可有閼氏的消息?”

麥聖輕輕搖首,示意他別問太多;洛桑見他一臉的凝重,豐神如玉的臉龐霎時罩上一層霜冷,竟忘了稟報之事。

大單於不悅地瞪著他們,怒道:“快快稟報!”

洛桑欠身稟道:“蘭氏一萬騎兵駐紮在單於庭以北六百裏處,極為隱蔽,這會兒已經有所動作,怕是天亮之前便會突襲單於庭。”

大單於眼底的那簇火苗凝聚成陰鶩之色:“蘭扣既然想要與韓氏裏應外合,我就給他一個措手不及。傳令下去,即刻整隊出發,我親自會會蘭扣。”

洛桑應下,立即轉身出帳。寬闊的穹廬大帳,燭火暖和,麥聖卻覺一股冷瑟的風挑起簾幕湧進來,眼前的大單於,亦如這股冷風,令人心驚膽寒。

大單於負手而立,語音不顯喜怒:“麥聖,你做得很好,先歇息去吧!”

“麥聖慚愧!大單於……”麥聖欲言又止。

大單於知他藏不住話,輕笑一聲:“你一定覺得奇怪,為何我聽到閼氏嫁給月氏王的消息,卻這麽冷靜?”

麥聖麵上有些尷尬,承認道:“大單於英明,麥聖是有一點兒……不解。”

大單於嗬嗬一笑:“不管閼氏到底有沒有嫁給月氏王,我都要保護好單於庭,隻要我們漠南匈奴沒有分裂,隻要單於庭在,閼氏就會放心,而我就有實力與月氏一搏。”

麥聖舒眉一笑,猶豫道:“若閼氏知道大單於這麽想、這麽冷靜,一定十分高興與……安慰。”

大單於眸光一肅:“你言外之意,我以往不夠冷靜?”

“那……不是,大單於英明神武,處事果斷,行事往往出乎意料,自遇到閼氏……就有些不夠冷靜,不過,閼氏成為我們匈奴人人敬仰的大閼氏後,大單於又好像變了一個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靜,所思所想,我們做下屬的,一點兒也才不出來。”麥聖艱難地說著,手心裏冷汗直冒。

如今,大單於已是草原的統治者,手握生殺大權,自是不能像以往那樣言語了,出口之前必須察言觀色、掂出分量,否則,便是莫名其妙的丟了身家。

大單於猛地一拍麥聖的闊肩,朗聲一笑:“好小子,難得你把我觀察得這麽仔細,不愧跟在我身邊多年。好了,你好好歇息,明兒一早,我們漠南單於庭就要統攝大漠南北,統一草原!”

麥聖高聲應了,退下歇息。大單於望著他消失於簾幕外的背影,心下不由得承認,他說的很對,自從深雪闖進他三十年孤獨的世界,他所有的一切都亂了、變了,或者說,是他自己不知不覺的變化,與她無關,卻是為她而改變。

鐵血千裏,纏綿數載;大漠狂沙吹不散她雪肌紅顏,草原狼煙掩不住她聰慧機敏;鐵蹄轟響,刀鋒飲血,一路走來,總是她陪伴左右、生死不渝。草原盡頭,黑夜即將迎來曙光,統一大業即將永世流傳,而如今,她在何方?

大單於站在穹廬大帳外,凝眸遙遠天際的一勾如霜冷月,唇邊勾起一抹陰冷的笑。

夜,愈加深沉。

一抹傲岸的黑影沒入濃濃夜色,迎向六百裏外的蘭氏部落。

當大單於親帥一萬鐵騎“迎接”蘭氏部落之時,蘭扣率領一萬鐵騎正要出發、突襲單於庭。

蘭扣震驚地看著名震大漠南北的大單於緩緩策馬而出,勒馬在一萬鐵騎的正前方,身形挺立如漠北雪山,氣度倨傲,耀眼火光之下,黝黑的臉膛似笑非笑,臉皮上映照著火紅的光暈,卻是一絲暖意也無。

大單於高聲喊道:“蘭扣,多年不見,別來無恙!此番前來漠南,怎的不提前告知一聲,害得我夜半好夢之中倉促地前來迎接,兄弟,這太不夠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