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後

楊娃娃抱住他發顫的身軀,心知他的內心深處仍是患得患失,怕是他嚐夠了絕望的滋味,才會如此擔驚受怕的吧!他霸道、甚至不可理喻,對她卻是一腔赤子之情,堅如磐石,矢誌不渝,不因歲月流光的侵蝕而減了半分。

她淡淡而笑,是幸福的笑靨:“不要擔心,不要懷疑,我不會走,再也不會離開……”

他鬆開她,頰邊浮起寵溺的笑:“怎麽不多睡一會兒,昨晚不累嗎?”

提及昨晚——不止一次的**、極盡纏綿,她香白雙頰頓生紅暈、一如紅梅吐蕊,惹人嗬暖:“不要緊……”

“大單於……大單於……”

應聲而來,是倫格爾焦急的腳步聲。他不明情況地挑簾進帳,卻看見一幕令他尷尬不已的情景:昂健的大單於摟抱著一個身姿倩然的女子,濃眉籠笑,柔情流溢,而他懷中的女子,如雪容顏散發幽幽暗香,紅腮猶如蒼茫雪原中一抹紅影。

倫格爾一愣,驚喜道:“閼氏!閼氏回來了?”

楊娃娃抽出身子,拿開他的手臂,卻被他一手攬到身側,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她橫他一眼:“你們談正事吧,我先去……”

“無妨!”大單於打斷她,攬著她的腰肢,朝倫格爾開懷笑道,“什麽事?”

倫格爾一臉凝重,正色道:“月氏王未藍天親率大軍,昨夜駐紮在邊界,士氣高昂。”

楊娃娃胸口驀然一緊——此等形勢,怕是一觸即發了!她愣愣地看向身邊的男子,但見大單於眉尖微蹙,黑眸凝聚出一束淩厲的冷光:“想不到未藍天的消息如此之快!”

“媽的,單於庭一定埋伏有月氏的耳目。”倫格爾咒罵道。

大單於撫拍著她秀靜、恬淡的臉蛋,溫煦一笑:“乖乖地待在帳裏等我回來,嗯?不要讓我擔心,好麽?”

楊娃娃望著他略顯不安的臉孔,純靜笑道:“別擔心我,去吧!”

他大跨步而去,朗朗秋陽下,寬厚的肩背挺立、沉斂,從容不迫。她失神地望著他,玉容漸漸清冷,笑靨漸漸凝固、消散於冷意颯颯的秋風中。

回帳稍稍收拾,她牽過一匹白馬,與一個侍衛低語幾句,便絕塵而去。

抵達月氏營地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她已經打定主意,即便他會生氣、會猜疑,她也要見未藍天一麵,了斷某些糾葛,阻止兩方戰火。然而,月氏守衛聽不懂她的話,不耐煩地轟趕她,推推搡搡的。

恰時,她望見一抹熟悉的人影行走於帳篷之間,驚喜喚道:“秋霜!秋霜!”

遠處一抹粉紅身影轉身望來,靜靜地望著,仿佛思考著什麽似的。楊娃娃高高揮手,扯高嗓子叫了兩聲,她方才狐疑地走過來,蹙著眉望著楊娃娃:“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會說匈奴語?”

楊娃娃舒心一笑:“秋霜,你不認得我啦?”

秋霜瞪大眼睛,終於認出她的嗓音——她將頭部包得嚴嚴實實,當然不易辨認。秋霜正要迎上去,卻硬生生地止住腳步,轉首朝守衛說了幾句,便拉著她走出營地的範圍,走了很遠很遠,來到一處廣闊的草地上。秋霜親昵地握住她的手腕,懇切道:“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閼氏。閼氏,你怎會來到這裏,閼氏不該來的……”

秋霜的真心真意,楊娃娃尤為動容,展顏笑道:“我知道的,謝謝你,秋霜!但是,你怎麽也跟著大軍……”

“閼氏慢慢聽我說來。”秋霜輕歎一聲,眉心浮動著縷縷的愁緒,“雲夫人早已安排好一切,幫閼氏逃出王宮,卻帶著另一個女子入宮,閼氏你知道嗎?這個女子與閼氏的容貌一模一樣,假如你們不開口說話,根本就分辨不出來。”

楊娃娃驚愣的瞪大眼睛,心底卻是一沉,這個世界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恐怕隻有真正的燕國公主了。雲夫人居然將她帶進月氏王宮、代替自己,且將自己秘密暗殺、永絕後患,雲夫人,當真心狠手辣。

“雖然雪夫人與閼氏長得一模一樣,神智與脾性卻隻是一個小女孩,大王一見便知道事有蹊蹺,派人暗中查訪,終於查到是雲夫人暗中幫忙閼氏,震怒之下,將雲夫人遣送出宮,命其永遠不得入宮。”

秋霜見楊娃娃麵露愧疚之色,安慰道:“閼氏無需自責,雲夫人說閼氏已經命喪大漠,大王不相信,派人秘密查訪,卻始終沒有消息。大王擔心走漏了消息,便封她為‘雪夫人’。”

楊娃娃感慨萬千,艱難地問道:“那……大王待雪夫人如何?”

“雪夫人很乖巧,有時候像個小女孩開朗活潑,有時候很憂鬱、很安靜,卻是真心喜歡大王的,大王……待雪夫人很好,跟她在一起時很是開心,秋霜覺得,大王也是有點喜歡雪夫人的吧,不過呢,大王對閼氏念念不忘……聽聞匈奴大單於舉兵侵犯,就親自統兵迎戰。”

楊娃娃頷首不語,忽而奇道:“那你怎麽跟著來了?”

秋霜笑道:“大王擔心雪夫人留在王宮會有不測,就帶著雪夫人隨行。”

楊娃娃“哦”了一聲,默不作聲,心中不免猜測,未藍天此舉恐怕不是這麽簡單。單從容貌看來,雪夫人就是匈奴大閼氏,是威脅大單於的唯一籌碼,未藍天怎會放過這個籌碼呢?

秋霜注視著沉默的楊娃娃,開心道:“閼氏是來見大王的嗎?秋霜可以幫閼氏通傳一聲,大王一定很開心的。”

楊娃娃望向遙遠的天際,秋日藍空,深深的藍,藍到深處,令人心醉神迷,仿佛情到深處、讓人身不由己。她舒眉一笑:“好!你幫我通傳一聲,就說有一位女子要祈求他的原諒……他便知道了……我在這裏等他。”

秋霜應下,轉身離去。她輕歎一聲,望著一行飛鳥自由自在的翱翔於晴空,攪動了一方天地的寧靜與澄澈,不帶走一絲雲彩。她就像飛鳥,攪混了他平靜的世界,陷他於不孝不忠的境地,惹他情意滿懷,卻又讓他錯付予人、付之流水。她多麽可惡,不可原諒……

一陣馬蹄撼天動地的踏響,由遠及近的傳來。楊娃娃凝眸望去,漫天煙塵之中,一抹黑影狂烈抽鞭,疾速地卷掠而來,仿佛裹挾著驚天動地的怒氣。她的心口猛烈地跳動,雖是早已料到他會追趕過來,卻沒想到這麽快就追來了。

須臾之間,一隊人馬呼嘯著趕至眼前,騎兵紛紛牽馬遠遠的走開。那抹黑影緩緩踏步而來,披風下擺流**於秋風中,翻卷如鷹;沉重的步伐重重地踏在地上,仿佛要踏碎一般;俊豪的臉孔肅穆如寒天,沒有一絲一毫的暖意。

大單於生硬地擁住她,心口莫名脹痛、起伏不定,深深凝視著懷中的人兒,眸心凝聚著天寒地凍般的怒氣。

楊娃娃知他瀕臨爆發的邊緣,輕輕一笑,竭力舒平心口的歉意與慌張,雙手環上他的腰,偎在他胸前:“你來了……還不慢……”

陡的,大單於深深吸氣,胸口高漲而起,緩緩呼氣,平複了胸口堆疊的怨與怒:“我不是讓你乖乖地待著嗎?你跑來這裏做什麽?”

楊娃娃輕輕道:“有些事,我想親自了結。我不想因為我、匈奴和月氏烽火千裏、戰禍連綿,消弭戰禍,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我要跟月氏王見一麵,你不會介意的,是不?”

“不,我介意!”大單於冷冷打斷她,勾起她的臉龐,炯炯凝視她,眸底仍是深寒,卻已拂上一絲無奈,“可是,我不會阻止你。我也不想我們匈奴的好男兒無辜死傷。”

楊娃娃心底一暖,嗬嗬直笑,忽然想起一事,嬌俏一笑:“你知道嗎?我離開月氏王宮後,有一個女子被帶進宮,成為月氏王的‘雪夫人’,而且,這個雪夫人,與我同名,與我長得一模一樣……月氏王知道這個雪夫人不是我,但待她很好,很是憐惜。”

大單於不可置信地雙眸一眯,奇道:“哦?竟有這樣的事?這世上竟有與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楊娃娃別有深意地看他,語音輕涼:“如果我說,她才是真正的燕國深雪公主,你相信嗎?”

大單於深深一怔,隨即笑了,眸心掠起深深淺淺的溫柔與堅定:“雪,在我眼底,你不是燕國公主,也不是南方邦國的人,我不管你是誰,你隻是我的女人、我的閼氏,你隻能是我們匈奴大單於的大閼氏!”

驟聞之下,楊娃娃無語望他,明眸深處漸漸發熱,淚光搖曳,仿如一汪碧水灩灩如波。她心中甜蜜無比,撲在他的肩窩,低低喃喃:“我不是燕國公主,我也不是南方邦國的人,我……我來自兩千年以後的一個世界,在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個世界,匈奴在這片廣闊的草原上已經消失一千多年了。”

“你來自兩千年後?”大單於震驚地重複著,僵硬的身軀微微發抖,嗓音慌亂而慘痛,“你是說,你我之間相隔兩千年?”

楊娃娃抬首望他,眸中切切情絲自然流露,肯定地應了一聲。

大單於陡然擁緊她,狠狠地、死死地抱著嬌細的身骨,仿佛一瞬之間她便會消失不見一般:“不,我不讓你走,你不能回去——”

楊娃娃略略皺眉:“你弄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