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後

大單於一雙黑眸中閃耀著懾人怒色,唇齒之間一字一字地擠出淒痛的嗓音:“雪,我警告你,你不能回去,不能離開我——”

楊娃娃揚起眉睫,淚意翻湧,淒迷了眸色,哽咽著笑道:“傻瓜,我當然不會離開你,莫說我已經無法回去,要是能回到兩千年後,我也不會回去的。”

大單於俯身在她的腮邊,雙唇輕觸,沉聲低訴:“我不相信你是兩千年後的人,你隻是我的女人……雪,你跟我說,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閼氏……”

他的怒氣與惶急,他的迷亂與癡心,無不讓楊娃娃翻江倒海,驚濤拍岸的是洶湧的熱淚與甜蜜……她情迷地軟聲悄語:“嗯,我是你的女人、你的閼氏,永遠都是……”

遠遠的,湛湛秋陽之下,站著一個豐神朗傲的男子,俊美如削、仿似不是世間凡人,挺眉緊蹙,堅毅的眼睛鎖住前方深情相擁的一男一女,深邃的目光一如秋風冷入肌理、蕭瑟落寞。

他是月氏王未藍天!刹那間,他的心中糾纏著怒氣與酸意,漸漸高漲,堵塞了他的胸口,令他無法透氣。然而,他的眼中,始終隻有那個纖瘦的女子,秋風撩起她黑亮的長發,飄逸如仙,白衣清冷、裙裾輕舒,仿如藍天上白雲出岫,見之令人心胸曠達、卻又流連其間。

未藍天終是跨步而去,該見的,始終要見,該了斷的,始終要了斷。

楊娃娃見未藍天走來,示意大單於拿開手;大單於眯笑著毫不理會,兀自手挽她的腰肢,情味親昵、情致纏綿。她亦是無奈,橫他一眼,朝未藍天謙恭道:“大王願意見我一麵,我萬分感激。”

未藍天眼見心心念念的女子被另一個男子摟在身側,情意流轉在兩人的臉上、眉目之間,一時間,嫉妒的火苗突的躥起,燃燒著整個心間,幾乎將他焚燒殆盡。

他極力隱忍內心的酸火與憤怒,俊美深眸拉出一抹顛倒眾生的淡笑:“深雪,好久不見,可有想我?”

楊娃娃倏然愣住,沒料到他會蹦出這麽一句話,極其曖昧的話。她看看未藍天,又看看大單於,兩個男子,四道目光,清涼之中蘊滿炙熱的氣息,一如秋風冷暖交加,轉眼即是瑟瑟寒冬一般透骨生涼。

大單於亦是沒料到月氏王未藍天如此俊美,兼有女子的俊秀清雅與男子的俊朗堅毅,冠絕人寰,更沒料到他會說匈奴語,這個瞬間,他的內心不知不覺地滋生出一種莫名的不安與惶恐。然而,他麵不改色地戲謔道:“大王,我的閼氏隻會想我,雪,你說是不是?”

楊娃娃責備的掃他一眼,拿開他的手:“我與大王談談,你先到那邊等我。”

大單於麵有難色,耍賴道:“你們談好了,我在邊上坐著,就當我不在好了。”

未藍天好整以暇地看著兩人,譏諷道:“大單於似乎不相信自己的閼氏?真是有趣 啊,原說大單於在旁也不是不可以……”

“走吧!去那邊等我!”楊娃娃板起俏臉命令道,推著他趕緊走。

無奈,大單於緩緩離去,轉身的刹那,瞪他一眼,凶狠犀利的眼神如利芒直直逼向優雅淡笑的月氏王。

未藍天自是明白大單於眼中濃濃的警告意味,卻不以為意,脈脈地、默默地望著她,神情惻然,俊眸幽深如大漠長夜,凝視的目光如銀河孤星、幽冷地散發著細碎的光芒。

楊娃娃禁不住他如此目光,垂眸斂娥,嬌柔嗓音裏裝滿了無限的歉意:“大王,我……對不起……”

未藍天緩步上前,灼灼看她,淒痛的目光瞬間犀利如刀:“深雪,為什麽欺騙我?”

“我不是故意的……不,我是故意的。”楊娃娃霍然抬眸,緊蹙眉心,“大王,此時此刻,我不想解釋什麽,因為,我確實……欺瞞了大王,我不是燕國公主,我並非要逃出匈奴……大王所知道的,大單於與閼氏情深愛重,是真的,而我所說的,是我編造的謊言,是要引起大王的同情與憐惜……”

未藍天嗬嗬低笑,連綿不絕的笑聲漸次淒涼與無力;笑得身軀微顫,笑得眼角濕潤發光:“你是故意欺騙我的,而我竟然沒有看出來……”

楊娃娃閉了閉眼睛,一絲淚意凝出眼角,轉身舉步走去,朝著與大單於相反的方向走去……未藍天提步跟上,默默跟在後側。

她凝眸一望無際的草原,誠懇道:“大王,雪夫人才是真正的燕國公主,多年前,公主的王兄要將她嫁給趙國大王,公主不願意,逃出王宮,一路逃亡,後來與護衛失散,孤身流浪,不知為何,神智有所損傷,宛如年幼的小女孩一般。雲夫人不知怎麽見到公主的,安排我出宮、安排公主進宮。大王,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是如此。”

未藍天望著高闊的藍空,悵然若失地失神,須臾,感慨道:“原來是這麽回事,那……你是何人?為何跟她一模一樣的容貌?”

楊娃娃沉吟道:“這世上,原本就有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無法解釋。保護公主逃亡的幾個護衛與公主失散,卻陰錯陽差地將我當作公主,此後,遇見大單於,就留在了匈奴。而公主,因為我的出現,曆經艱辛,飽受滄桑,流浪到月氏……”

她轉身正對著未藍天:“大王,既然公主已是大王的‘雪夫人’,大王就好好憐惜她,讓她一生無憂,也算是我求大王幫我好好照顧她,畢竟她是因為我而遭受了這麽多年的磨難。”

未藍天沉默著垂首,眉宇攏上幾分淒傷:“是啊,她確實讓人心生憐憫,可是……她不是你……我騙不了自己,她不是你,永遠也不是你……”

楊娃娃望見他悲涼的失意,心中越加不安與痛楚:“大王,曾經的欺騙,皆是我的錯,但憑大王處置,隻要匈奴與月氏不起戰禍,隻要……大王可以消愁解恨!”

“任我處置?真的?”未藍天犀利地盯著她,見她鄭重其事的點頭,俊眸中閃爍著明媚的陽光碎芒,猝然握住她的雙手,“我的處置隻有一個:我要你成為月氏國萬人敬仰的王妃!”

楊娃娃早已料到他會這麽說,掙開他的手掌,脫離了那溫涼相宜的潤然,慢悠悠道:“大王,這個處置可以讓大王消愁解恨,卻會引起匈奴與月氏的戰火。”

言外之意就是:大單於不會善罷甘休,定會舉兵。

未藍天了然地一笑,朗朗陽光下,笑容是那麽悲淒:“那麽,我是沒有選擇了?”

“大王可以選擇匈奴與月氏戰禍不斷、生靈塗炭,也可以選擇好好愛另一個女子。”楊娃娃一雙清眸淡輝流轉,卻是無比堅定的輝華,“或許,過不了多久,大王便會忘記一個曾經欺騙過你的女子,會傾心愛上雪夫人。”

未藍天心中揪痛,這樣的楊深雪——堅韌,決絕,冷酷,令他非常陌生。或許,對於他來說,她一直是陌生的,他根本不了解她,過去,現在,他從未了解過她——她是如此陌生。

近在咫尺,卻是那般遙遠。他英朗的眉宇揚起一層層的怒氣:“深雪,你是一個殘忍的女人。”

“對,我是。隻有殘忍,匈奴和月氏才不會有戰禍,兩國邊民才會安寧、富足。大王沉穩、英明,定然不會為了兒女情長而置家國利益於不顧,也不會為了一個別國的女子背負千古罪名,那不是我認識的大王,更不是我心目中的大王!”

一席話,柔音鏗鏘,臉色淡定。

未藍天不由得心生敬佩,自己看不透她,而她卻看透了自己,如此女子,實是凡間絕品。他單手扣住她的細肩,目光森然:“你可知道,隻要我一聲令下,你的大單於便會命喪於此,而你,便會成為我的王妃!”

楊娃娃淡淡一笑,笑容仿若秋月皎潔:“自我決定來見大王,我便知道,大王不會這麽做。”

“你如此篤定?”未藍天奇道,俊美臉龐仿佛秋風橫掃而過的草地、一片蕭瑟。

楊娃娃拿下他的手臂,容色懇切:“大王,你真的願意見到兩國將士在一夜之間化為累累白骨,見到兩國邊民因為這場戰爭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嗎?大王真要與匈奴一戰的話,那麽,我隻有一死謝罪!”

話畢,她越過他的肩膀,望著遠方大片大片的陽光,半空中流轉,仿若琉璃;而她清澈雙眸中凝聚的光華,冰冷而決然。

但見她晶瑩而懾人的眼神,未藍天覺得一柄冰冷的匕首狠狠刺進胸口,撕裂了他的心房,痛楚蔓延開來,無處不在,冰冷了他的手腳,冷徹了他的身骨。他竭力忍住身上流竄的痛楚,豪爽道:“閼氏不愧是匈奴大單於的大閼氏!閼氏能為月氏與匈奴著想,我豈能輸了閼氏糾纏於兒女情長?”

楊娃娃微微一笑,沒有忽略他眸中一掠而過的痛色與黯然。

未藍天眉眼含笑,繼續道:“你說任憑我處置,那麽,我要你的女兒嫁給我的兒子!這,應該不會讓你為難吧!”

楊娃娃一震,沒料到他會提出這麽一個“處置”。她的女兒,天瞳,嫁給他的兒子?不,這不可以,她不可以擅自為女兒做主,女兒的婚姻與歸宿,理當由女兒自己做主。作為母親,她隻能引導、點撥。

她凝重道:“大王,如果我現在同意了,長大後,假如他們兩情相悅,那便很好;假如他們互相不喜歡、不滿意,那麽,豈不是誤了他們的一生嗎?”

未藍天淺笑道:“閼氏見解果然與別人不一樣,這麽說,閼氏不同意?”

楊娃娃望見他眼底勢在必得的冷光,略略沉吟:“這樣吧,假如月氏未來的王子能獲得我女兒的芳心,我當然很高興;假如王子得不到,那我也沒有辦法,你說是不是?而且,我擔心,月氏未來的王子看不上匈奴女子呢!”

“閼氏終究沒有答應……”未藍天悵惘道。

楊娃娃亦是無奈,無語望他。或許,他的這個“處置”,也許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遺憾吧。然而,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犧牲女兒的終身幸福。

未藍天臉色一暗,深眸中糾纏的悲憤奪人心魄:“閼氏所說也有道理,或許,是我強人所難了。”

他終究是輸了,原本,他便沒有與大單於爭奪的機會,莫說她早已心有所屬,即使是她心中無人,她也會傾心於大單於的吧。大單於神武睿智、霸氣內斂,是廣袤草原上無人能比的雄鷹,是大漠南北令人聞風喪膽的蒼狼,隻有他,才配得上眼前明朗如陽、智謀無雙、胸懷廣闊的女子!

楊娃娃心底有些欣慰,臉容略微鬆懈:“大王,雪夫人才是大王真正值得去嗬護的女子,與她在一起,大王一定會很開心很快樂的,而雪夫人,也會一心一意對待大王,大王想要的,不就是一心一意嗎?”

一心一意?是嗬,他祈求眼前女子的一心一意,卻是永遠得不到。那麽,是否轉一個身子,便可以得到?雪夫人,畢竟與眼前女子一模一樣,隻是很單純很單純罷了。那又有何不好呢?單純,原本就是最潔淨的,纖塵不染。擁有她一生的單純,是否就是意外的幸福?而不單單是上蒼對他的補償?

如此想著,未藍天黯然一歎,俊眸中深情款款,情意無言地籠罩於她的明眸:“深雪,你曾經的欺騙,或許也是無可奈何,你方才所說的,並不能令我撤兵,然而,我終究被你說服了。也許,太過執著,幸福便會從執著的縫隙悄悄溜走!”

他如此說著,神色凝定、目光邃遠;她如此聽著,風姿楚楚、眼色濕潤。

“但願你記得我今日提出的要求,日後大力促成。”

話落,他微微一笑,陡然上前,俯身在她的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毅然轉身離去,步履輕快而沉穩,背影蕭索而明亮,明媚陽光之下,月氏王從容不迫地遠去,俊美地睥睨一切,撒手的風度令人心生敬仰!

那隻是一抹縹緲的吻、一個訣別的吻!

一滴淚珠悄悄滑落,順著玉容滴落於透涼的秋風之中。楊娃娃輕輕笑了,她傷害了他,而他終究寬容地原諒了她,順著她的意願撤兵了。輕鬆、開心之餘,她隻覺酸澀不已。

多年以後,匈奴與月氏多次攻伐,她自是無法預知緣何戰火蔓延。是她的兒子頭曼大單於向月氏屬地擴張,還是月氏不斷挑釁,她無法猜測!

馬蹄踏響,她的大單於向她伸出長臂,穩穩一拉,她便躍上馬背,跨坐於他的胸前。秋風掠起,滑過臉龐,有些冰涼,心裏卻是暖洋洋的。隻因她的身後,一直有一個男子守護著她。從此,大漠狂沙,千裏雪原,浩瀚冷風,皆有他陪伴著她,策馬縱橫,此情與共。

大單於俯首在她的耳畔,熱唇吮吻著嫩膚:“我看見他吻你了,告訴我,他都答應你了嗎?”

他的熱氣,激起她綿綿戰栗,她嬌笑道:“是的,他都答應了。大單於,我好想單於庭啊,何時拔營回去?”

大單於鉗緊她的細腰:“你答應月氏王什麽了嗎?”

楊娃娃閃躲開他的熱唇,細笑道:“大單於不愧是大單於!我答應他,大單於的女兒長大後,嫁給未來的月氏王子。”

“哦?”大單於哈哈狂笑,張狂、不羈的笑聲飄**於風中,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令人心情愉悅。

楊娃娃斜過身子,睨他一眼:“你笑什麽?”

大單於扣緊她的腰,驀然吻住她的嫣唇:“我等不及了,即時趕回單於庭,多生幾個女兒,好讓未來的月氏王子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