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來了

詭異。不對勁。我心中滲出絲絲寒意,連忙離開原地。一直走出老遠,那魚的眼神還印刻在我腦子裏,我摸了把額頭,三伏天硬生生給老子嚇出一頭冷汗。冷靜下來之後,我又開始懷疑那是錯覺,正當這麽想的時候,馬鳴前幾天跟我說的話回**在腦海,幹我們這行的,就是要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對一切異常都要敏銳洞察,不然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於是我立刻給馬鳴去了電話,把剛才那事如此這般說了一番。馬鳴聽完後態度也不由嚴肅起來,讓我不要走遠,他馬上過來看看。

我不敢走遠,卻也不敢離著水池太近,幸好院子旁邊連著一條回廊,站進去還可以避避暑。回廊裏有一排廂房,我從左走到右,又從右走到左,期間視線一直緊盯水池,就怕那死魚忽然跳出來。

忽然,嘎吱一聲,我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原來是盡頭處一扇門被風吹得開了。我一直以為這排廂房是上鎖的,其實並不盡然。我心生幾分好奇,走到那間屋子前推門進去,屋內裝潢十分精致,視線黑暗,光線從窗戶裏透進來,但隻能照亮一小片區域。桌上放著一麵巨大的黃銅鏡子,我隻在電視劇裏看見過這種鏡子,就走到桌子前照了幾下,映照出一張五官宛如做了拉伸的臉。真不知道古代的女人是怎樣對著這種鏡子把自己打整妥帖的。

我嘖嘖讚歎地轉過身,又被一張古香古色的閨床吸引,**竟然還鋪著褥子,就像還有人居住,隻是主人碰巧外出罷了。我以為宅子的主人搬家是就將這些家具收拾幹淨了,看來並不是這樣,而且這張床經曆了百年之久的歲月卻並不顯陳舊,甚至灰塵都沒怎麽落,應該是影視基地的人開了門,又打掃了的緣故吧。我想出了這樣一個解釋。

正準備轉身離開之際,卻看見**枕頭下露出一本書的頁腳。忍了忍,還是沒克製住好奇心,彎腰把它抽了出來。抽出來才發現這是一本日記,字跡娟秀端正,當屬少女,而且用的都是繁體文,竟然還是一本古人日記,不過用的卻是鋼筆,應該是房間舊主人留下的遺物。這樣一來,應該不算窺探人家的秘密,我津津有味地坐到旁邊翻看起來。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許久,待我放下日記,已經明白了裏麵講的是什麽。日記主人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父親做生意失敗沒落了,母親將她賣入莊園成了一名丫鬟。她與別的丫鬟不同,見多識廣聰明知趣,竟和莊園裏的大少爺情愫暗生,兩人甚至偷偷私定終身。

可惜門不當戶不對,大少爺成年之後迫於家族壓力娶了名門小姐,日記到這裏就終結了,最後兩句話來自黃梅戲天仙配。一句是七仙女唱的:寒窯雖破能避風雨;一句是董永唱的:夫妻恩愛苦也甜。字跡有些模糊,像是被淚水暈染過的痕跡。看得我一陣唏噓。

放下日記,將本子塞回枕頭底下,我忽然感受到強烈的注視被注視感。來了,來了,又來了。被死魚眼珠緊盯的毛骨悚然感在我心頭炸起,當我驀然回頭,一雙無神的眼珠就在不遠處緊盯著我!

我心髒差點跳出嗓子眼,待定下神一看,才發現那不過是一個半身人偶。就是造型師常用的那種,標準的假人臉,黑長直披散腦後,身體曲線曼妙,但也看不出什麽來。應該是之前影視基地的人入駐擺放在房間內的,差點沒把我嚇得像個娘們兒似的尖叫起來,真有點滲人。

假人隻有上半身,體型較小,之前一直藏在銅鏡之後,因為角度的緣故我不能看到,就在我翻閱日記期間,它在我身後默不作聲地注視著我。這樣一想,雖然是個假人,我卻也產生了一股類似偷窺被抓包的羞恥感。我走過去將它擺正,麵向黃銅鏡,開玩笑似的叮囑道:“你可不要說出去啊。”

我這人就是有這個毛病,喜歡自言自語。小雅養的貓也是,經常被我抓著教說話,其實並沒有別的意思。馬鳴還沒來。我將假人擺正之後,發現她一頭流暢的黑發亂了,地麵一聲異響,竟恰好就是一把小梳子掉了下來,我就撿起它給假人梳頭發。

“哇……你頭發真順,跟我女朋友一樣,又黑又軟,肯定是真發吧。”我邊梳邊嘴碎,梳了幾下感到不對勁,這股不對勁不是來自假人,卻是來自掌心的梳子。好像有什麽東西膈著我似的。

我翻過來一看,才發現梳柄上刻著兩個繁體小字,‘贈雯’。這個我知道,就是送梳子的人把這把梳子贈送給了這個叫雯的姑娘。這隻梳子又出現在房間裏,所以可以合理推測,日記的主人也是這個叫‘雯’的姑娘。

這一檢查,我才發現這隻梳子是象牙雕刻的。就算是那個年代,象牙也是很值錢的,而且送梳子給女孩兒,就是對人家有意思的表示。沈家少爺送梳子的時候,腦子裏又在想什麽呢?

這樣一想,我思維忽然模糊起來。麵前好像出現了一個曼妙的身影,執起我的手合唱一曲黃梅戲。

她咿咿呀呀唱:“日日思君不見君,隻願君心似我心。”

我唱:“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又唱:“紅豆生南國,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我又回:“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黃銅鏡光滑扭曲的鏡麵上,假人的嘴角似乎悄無聲息上提了一絲弧度。

“水,水,水……”

她好像接不上了,在虛光中用一雙含情脈脈的眸子注視著我,忽然一個巴掌甩我臉上:“水你媽個錘子!”

我給啪的一聲扇醒了,一睜眼哪裏有什麽美嬌娘,隻有一個大漢一臉黑氣站在我麵前,正是馬鳴。我問:“怎麽是你?”

馬鳴道:“你還想是誰?臭小子,你中邪了知不知道!”

“我中邪?什麽時候?”我滿頭霧水地轉眼去看,那個假人還好好立在銅鏡背麵,根本沒有被我搬運出來,而象牙小梳也不見蹤影,我握在手上的隻是一個土塊。想來也是奇異中帶著驚悚,象牙梳這麽值錢的東西肯定不會遺落百年還沒被別人撿走,而在當時幻境,我竟然全沒察覺到不對勁。

“我、我到底做什麽了?”我有些不想麵對現實,馬鳴卻根本不給我這個麵子,直言道:“你當時就跟精分了似的,一會兒扮女人哭哭啼啼說話,一會兒又變回男人對著空氣安慰。你扮女人很像,真的像,嗓音都一模一樣,要不是念在你是我員工,我肯定把你這人妖當場掐死。”

馬鳴這麽一說,我就不由回想到了之前司機講過的關於熊小孩的故事,打了個冷顫道:“你說,會不會……?”

“不用懷疑。你九成的可能被這宅子裏的髒東西盯上了。”

“啊?那該怎麽辦?”我欲哭無淚:“我不想死啊!”

馬鳴搖頭晃腦,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沒想到這麽快童子尿就要派上用場了。”

最後當然不是童子尿,馬鳴帶我去路邊的餐館吃了碗雞血,不過加了他自己的獨特材料,不知道什麽材質,但是吃起來像水泥,我幾乎是半碗雞血半碗水泥地一口悶幹,這才緩解了從幻境出來後那種頭暈目眩,胸口乏悶,幾近窒息的感覺。

馬鳴問:“好點了嗎。”

我點頭,問:“你往裏麵加的是什麽?”

馬鳴說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我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畢竟他的工具一般獵奇,我不想惡心自己。

我問起馬鳴有什麽收獲,他搖搖頭,說隻是把路逛熟了。又說他找到了沈家的祖宗祠堂,要今晚上去看看。

我問:“就是熊孩兒在前麵拉了泡屎,差點把自己折騰得沒命那個?”

馬鳴說是的。我立馬捂住心口:“我感覺好像還沒有好,我想請個病假,老板,我今晚上能不能不去?”

馬鳴冷笑:“想得美。”

縣城經濟蕭條,白天很是無聊,沒什麽好逛的,於是在旁邊開了個賓館,我在房間一覺睡到天黑。途中馬鳴出去了一趟說準備東西,我沒有關注,應了一聲繼續睡得沉沉。這一覺睡得很不好,總是聽見女人的哭聲、尖叫聲,有個麵容悲哀的女人一直在夢裏喚我少爺,一聲疊一聲,執著又可怖,硬生生給我叫出一聲雞皮疙瘩。她讓我帶她走,我又不認識她,當然沒應,她就轉身跑開。我以為她要走了,沒想到她翻到水池邊的圍欄上麵去了,朝我招手,讓我也過去。

我的危險鬧鍾直響,轉身就跑,身後忽然傳來噗通一聲,我回頭看過去,原來她跳進水池裏了。半點掙紮也沒有,下一秒,蒼白的屍體就浮上了水麵,一直側頭盯著我,眼神和池子裏的死魚一模一樣。

然後我就嚇醒了,好家夥,一身的冷汗,差點讓我懷疑自己腎虛。

小賓館沒有浴室,去問了老板娘,才知道賓館後麵有個統一的大澡堂,還得自己打水。用冷水衝了涼,我穿著褲衩甩著膀子走回房間時,剛好趕上馬鳴回來。他一看我就愣了,罵了聲他奶奶的。

我甫一進來就被他罵個狗血淋頭,我比他還愣,說你幹嘛罵人。馬鳴沒答,衝到我麵前叫我張舌頭,我不明所以,他就掐開我下巴往裏看了一眼。說:“沈毅,你他媽這運氣真是逆天了。你知不知道你差點被勾魂了!”

我問怎麽回事。他丟來一麵鏡子讓我看自己舌頭。這次和上次不一樣,上次是怨氣纏身,所以體虛乏力,這次卻是差點被勾魂。我一照鏡子,媽的,我差點以為自己舌頭褪色了。舌頭中間很明顯一團白色,慘白得跟紙似的,我說:“好像中毒。”

馬鳴讓我躺到**去,邊罵罵咧咧邊拿出一隻布袋,布袋一掀,裏麵全是寒光閃爍的針。

“你小子可真能給我惹麻煩,乖乖躺著,我幫你把陰氣砭出來。”

我這個人是比較怕痛的,看見那一排寒針心裏就發怵,問能不能不紮。馬鳴冷漠道:“你想三天之內死於非命就可以。”

我立刻就慫了,大聲叫喚:“馬經理,紮紮紮!紮一下痛快,就當針灸了,嘿嘿。”

等馬鳴在我身上施針的時候,他才解釋了原委。舌頭是人一身精血的匯聚之地,陽氣足則精血旺,兩者互補互足,精血一虛就說明陽氣太輕,壓不住魂了。我舌頭這麽慘白,就是陽氣被勾走,渾身血液凝滯所導致。如果扒開死人的舌頭看也差不多是這樣,因為魂都沒了氣也隨之去,也不存在壓不壓的說法。

又是一番折騰,馬鳴收針時,我身上那股血液循環緩慢的冷感總算消退下去。他收拾好布袋,又放進了他那個黑色背包裏。我喝了口水,吃了馬鳴打包回來的晚飯,指針轉到半夜十點,我們正式出門。

因為清潼莊園素有鬧鬼傳聞,加上也沒什麽東西好偷盜,所以莊園晚上是不鎖門的,這正好方便了我們,很輕易就混了進去。跟著馬鳴七拐八彎,印象中不記得走了多久,大概走了有一個小時,我腿都有點酸了這才來到祠堂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