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怪圈

之前見鬼的倉庫就在這間房間的斜對麵,我背對房間門給馬鳴打光。我見他本來要拿起斧頭的,結果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露出詫異的神情,然後放下斧頭,去旁邊一隻櫃子裏四下翻了翻,竟然在犄角旮旯裏翻出了一把生鏽鑰匙。拿回來試了試,竟然真的對上了。

“就是生鏽了,要打開得花點功夫。”說著馬鳴抽出鑰匙,往手心裏呸了口唾沫,搓了兩下再開,這下順暢多了。哢噠一聲,鎖開了,他嘩啦嘩啦解起鎖鏈。我讚道:“牛逼啊,你怎麽知道鑰匙在那層櫃子裏的?”

馬鳴忽然頓住動作,轉頭看著我道:“不是你說的嗎?”

我瞠目結舌:“我說的?我什麽時候說的?我幫你打手電的時候一直閉著嘴的好嗎。”

鐵索解到一半,嘩啦啦自行墜落,落在地上叮鈴當啷,揚起陣陣激塵。詭異的事實衝刷過我的認知,我頭皮一陣發麻。我是很肯定自己當時是沒有出聲的,卻是隱約感受到自己嘴皮子在動。這就牽扯到一個問題,到底是我無知無覺被上了身,還是那東西故意給出混淆線索的錯誤信息?

嘎吱——無風自動。門開了。似乎有看不見的濃鬱陰氣滾滾湧出。

馬鳴果真是藝高人膽大,思索片刻後,竟然隻是緊了緊身上背包,就首當其衝進去了。我跟在他身後正要跟上,卻又見他轉頭嚴肅道:“我身上被下了咒印,等會兒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兒來,你記得及時把我打醒。”

我緊張極了,想說這麽危險你就不能不進去嗎……他一轉身又鑽了進去,我隻得咬牙跟上。

屋子不大,甚至可以說是狹窄了,隻靠牆一張竹床,中間橫了隻搖搖晃晃的椅子,湊近了才看清那是隻嬰兒車,裏麵躺著一團小小的東西,用繈褓裹著,看起來極似個嬰兒。我心如擂鼓地跳了兩下,從旁邊順了根杆子挑開,原來裏麵隻裹了半根木樁。

我鬆了口氣,全身力氣都泄了,一時有點腿軟。

拿手電在房間中粗略一掃,第一個感受就是觸目驚心。屋梁上有小臂長的蜈蚣窸窸窣窣爬過,其餘的灰塵蜘蛛絲也自不必說,最重要的是,到處都印滿了觸目驚心的女人掌印。密密麻麻,甚至蜿蜒到了天花板上,而據目測看來,天花板與地麵之間高度絕對不小,不知她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不知為何,這房間的布置總給我一種熟悉感。貼著牆壁走了一圈,我才恍悟,這不是和之前魚池旁的房間布置一樣嗎?我又在角落尋到一麵碎成片狀的黃銅鏡子,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湊近了才發現,血掌印之下還刻著模糊的字跡,隨著歲月侵蝕已經不顯原樣了。我隱隱辨認出來緣由,這屋子的主人本是宅邸中的丫鬟,卻和少爺私通,被少奶奶關入這個地方活活囚禁而死。我想起之前那本日記,順勢坐到**,往枕頭下一摸。還真叫我摸出一個東西來。

這東西大概巴掌大小,有稻草纏成的軀幹和四肢,稻草裏加入了漆黑柔亮的發絲,隱約是個玩偶形狀。不過令人費解的是,稻草中央貼著一張符籙,符籙上還插著三根金針,似乎封印著什麽東西一樣。我試著一拔,竟然還拔不出來。

就在此時,我身後一冷,一陣咿咿呀呀的戲曲腔調傳入耳中。這聲音不可謂不婉轉,帶著如絲如縷的淒涼幽怨,叫人聽了從腳底涼到天靈蓋。

我背對著場地中央,久久沒聽見馬鳴傳出的動靜,便判斷他是中了招。於是自己僵硬著回頭,但見一道漆黑身影立於光線邊緣處,懷抱繈褓,正低聲哄著,驚悚的是此人身材魁梧,還隱隱眼熟——不正是馬鳴?

我從地上摸了塊板磚,謹慎的朝他走近了,試探著喚了一聲:“馬鳴?”

他沒理我,抱著懷裏那繈褓包裹的半截木樁,屬於男人的剛毅麵容上露出女性的柔態,看得我雞皮疙瘩頓起。那一瞬間我明白了那戶人家的心情。說真的,如果不是自己家孩子,怕是把這妖孽打死的心情都有。

馬鳴之前說過他咒印在身,容易被髒東西勾魂,讓我看著他點,卻沒料到我一轉眼他就著了道,我雖然不知道怎樣把他喚醒,但總是清楚這樣下去恐怕對他陽氣有損。於是揚起板磚,打算先把人拍暈再說。

我見他沒有動靜,似乎沉浸在了哄木樁的事業中,正要高舉一拍,卻沒想到他瞬間回了頭,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盯著我。

我發怵了。心道,馬經理也不早給我提個醒,這狀態到底是醒來沒醒啊?因為距離得近,我能清晰聽見他嘴裏的低吟淺唱。的的確確是女人的詭異柔和的聲線。

我捏著板磚下定不了決心,就在這時,旁邊的嬰兒床忽然無風自搖起來,耳廓一麻,空靈響亮的嬰兒哭聲傳入耳中。我被這一嚇,手裏的板磚就沒輕沒重落到了馬鳴腦門上。他雙眼猝然一睜,先是痛叫一聲捂住頭部,我這一磚沒把握什麽力道,血跟噴泉似的從他指縫裏齜出來,我都怕他沒被鬼搞死先被我弄死。馬鳴眨了眨眼,神色恢複清明,看清懷中是什麽東西的時候,他臉上露出明顯的厭惡,然後一把將那半截木頭樁子丟出去老遠。

我鬆了口氣,他總算變正常了。可是耳中嬰兒的啼哭不弱反強,越發尖銳,聲聲直刺耳膜,中央嬰兒座椅的晃動越發劇烈,就像有個什麽東西坐在裏麵大吵大鬧著踢腳,幾乎快要把自己晃飛出去。

馬鳴轉頭就往外麵躥,躥到一半見我立在原地還拉扯一把:“愣著等死嗎?快跑啊!”

我沒跑兩步忽覺異樣,看向掌中的娃娃,稻草和發絲糾纏而成的頭部竟然浮現出清楚的五官,朝著我笑了一下。我被燙了手似的將它一把擲出,連滾帶爬出了房間。馬鳴本已躥出老遠,忽然刹車停了下來,我以為他等著我,心下正感動呢,沒想到他居然回身折返,衝到嬰兒床邊撕下一塊東西下來。嬰兒床晃**得像海盜船,那東西撕下來時,我聽到一聲明顯的幼兒尖叫。

馬鳴跑回來後順一支杆子過來堵住了門,咬破中指,一陣叫人眼花繚亂的龍飛鳳舞,以木板為紙張,一張巨大的符咒成形。他又從背包裏抓出一把米,口中斥咄一聲,振手將米粒揮出,顆顆雪白的米粒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黏在了房門之上,如同被丟進火盆舔舐一般,散發出陣陣帶著濃烈惡臭的黑煙。

我們拔腿跑了許久,身後的怪聲不斷催促著,我本就崴了腳,連番跑動之下更是一陣叫人暈眩的劇痛,卻絲毫不敢慢下腳步。終於,眼前出現隱隱乍泄的光亮,我鬆了口氣撲了出去,卻沒有想象中的外界清新涼意。縈繞鼻尖的依舊是氣息發黴的地下通道。

汗水流進眼睛一陣鹹澀的刺痛,我費盡抬頭,卻絕望地發現自己回到了原地。這正是我們從祖祠下來的那條地道,往前是我剛跑出來的那個房間,往後是一片漆黑的未知。而馬鳴不知何時已不見蹤影。我就搞不懂了,明明我是緊跟在他身後跑的,而且地道形勢並不複雜,怎麽就能跟丟的?

我抬頭往上望,從中間斷裂的旋梯懸在空中,還簌簌抖落著灰塵。我估摸著高度,約計自己是爬不上去。於是打算從另一邊沒走過的地道嚐試離開,一轉身,手電筒掃到一個並不明顯的黑影。我差點晃過去,走了兩步又驟然晃回來,立在角落裏的赫然是之前被我扔在房間裏的人偶。

馬鳴不是鎖門了嗎?它是怎麽跟上來的?

寒意滲透我的心扉。人偶忽然上前一步,別扭伸手指了一個方向。我回頭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就朝反方向跑走。跑了小半截,光線越來越暗,刺耳尖銳的嬰兒哭聲越發增大。

這不對勁,我跑過來的時候它還在我後方,沒道理忽然又到了前頭。好像這筆直的地道組成了一個循環的怪圈,而我不停地在這怪圈裏兜圈。

我又掉頭往反方向跑,那人偶還站在原地,見我出來了,就給我指了個方向。我腦子裏迷迷糊糊地想到,難道這人偶是在給我指路嗎?

說實話,我並不敢相信這等邪祟之物能安好心,但不知怎的,我竟然也下意識按照它指的方向拐入旁邊,一邊在心裏唾罵自己腦子犯抽,一邊又不敢停下腳步。身後嬰兒的嚎哭霎時間變得振聾發聵,那人偶往前攔了一攔,哭聲又驀然小了下去。我腦子裏那種發昏的感覺也不見了。

不知跑了多久,忽然被人拽住手臂後扯回去,我還要再跑,卻察覺眼前一亮,涼風撲麵,皎潔的月光照射在我身上。

這是終於跑出來了,馬鳴拿抽紙抱著頭上的傷口,問我跑哪兒去了。我說我還想問你呢,跑著跑著就不見了。

馬鳴從懷裏摸出一塊綢緞似的東西,我仔細看過去,這東西大概有人背那麽大,像絲不像絲,像布不像布,從四角延伸出來完整的線條。

“恐怕是我拿走這東西,髒玩意兒追上來,你遇到鬼打牆了。”馬鳴道。我愣住,納罕這玩意究竟是什麽,竟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馬鳴道:“如果我沒猜錯,這是一塊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