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懲罰

我本欲伸手去拿來觀摩,聽到他這話頓時退縮。馬鳴沒考慮我的反應,自顧自地接著道:“我是從嬰兒床墊上扯下來的這玩意。恐怕是嬰兒皮製作出來的。”

我原本隻是惡寒,聽到他這麽一說,心中頓時泛起反胃和憤怒之感。

“究竟是什麽人幹的,這麽小的孩子也下得了毒手?”老話不偽,吃人的舊時代,你真不知道披著人皮的畜生能幹得出什麽事兒來。

馬鳴搖了搖頭:“這個要明天才有解答。”

我疑惑了,難道他從房間內還得出了什麽別的線索,如果有線索的話,為什麽非要等到明天才能真相大白?我正欲問個明白,馬鳴一鬆手,黏在傷口上的紙巾掉下來,一股血流順著流到了眼睛裏。我一看就心虛,頓時什麽都忘記問了,摸出手機叫了輛救護車來。

至於被保安護士詢問為什麽夜探清潼莊園,又是從哪兒搞得一身傷口,其中諸多掰扯充作閑話不表,馬鳴縫了十來針,耳朵上麵那塊兒剃得隻剩青茬,原本挺斯文敗類一長相,現在變得不倫不類,我看了就想笑。一想到這傷口的由來,又不敢明目張膽笑出來。

至於我自己,也是坐上救護車才發現腳脖子那兒腫得老高了。小護士給抹了藥又纏了一圈圈繃帶,叮囑今日不能頻繁走動,注意靜養,就走了出去。

我實在是困乏到了極點,也沒換衣服,一身汗臭窩在馬鳴旁邊的陪護**過了一夜。原本以為這麽疲憊能睡個好覺的,沒想到夢中都是光怪陸離的亂象。一會兒是自己穿著長袍馬褂坐在池邊喂魚,一會兒是站在戲園子旁邊看戲,一會兒又出現個女人,蒙著臉衝我叫少爺,哀哀哭泣,讓我救她。我說大姐,我根本不認識你,你放過我好不好。她忽然麵現厲色,朝我走近幾步,又變成一個娃娃掉在地上。

我一臉懵逼地從夢裏醒來,還摸不太清這其中的邏輯。難道是被那丫鬟變成的女鬼影響,她把我當成了與她私通的少爺嗎?

我真是六月飛雪,竇娥含冤啊!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雖然是一屌絲,但操的是正經八百的癡情人設。就說小雅,自從大二下學期和她確定關係後,我就和那些姐姐妹妹鶯鶯燕燕斷了來往。我爸媽離婚也是因為我爸出軌,我因此從小就立下誌向不做辜負女人的渣男,更不可能在有妻子的情況下再和別人眉來眼去。

卻沒想到我立下這話沒多久就被啪啪打臉。

我醒來時馬鳴已經起了,他看著虛浮羸弱,身體素質卻很好,據他自己說是常年活躍在作死一線鍛煉出來的,頭天腦子上開了個大口子,第二天一起又生龍活虎。我問你在找啥,他一邊回找煙抽,一邊把包子豆漿扔給我。

我道了聲謝,開始狼吞虎咽起來。頭天也沒吃飯就睡了,餓得我半夜醒來好幾次。詭異的是,每次餓醒來再睡過去,夢裏的情景都會自然而然延續。包子吃完了,豆漿喝到底,我才發現袋子底部還壓著一摞照片。

我問:“這是什麽照片?我能看嗎?”一邊已經伸出手去。

馬鳴挪到窗邊開了窗戶,煙灰缸放在窗外的置物架上,吞雲吐霧道:“這是我一早委托別人去找的老宅資料,我在裏麵發現了特別有意思的事情。你要看啊?隨意。”

我抖開照片才理解了他言語中那股莫名幸災樂禍的意味,前幾張都是很正常的人物風景,我看見了祖宗祠堂,看見前院淹死人的那口井,看見一張單獨拍攝的女子獨照,她唇紅齒白,長相清秀,似乎第一次接觸到攝像這樣新奇的玩意,眼神有些閃躲,嘴角抿出一個靦腆的笑容。

“沈家搬到海峽對岸後混得不太好,沒幾年就破產了,這是我委托別人後人那兒買來的東西,全是沈家大少的遺物。”

我指著那張女子的照片問道:“這人是沈家少奶奶?”

“不是。是一個丫鬟。”說到這裏,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這女鬼和你有點淵源。”

我哦了一聲,大概明白她是誰了。一個並非正夫人,卻又能被沈家大少單獨放在一個珍貴匣子裏的,必然就是他出軌的那個丫鬟了。馬鳴連這種東西都能找來,倒真是關係廣。不過他是什麽意思?這個女鬼為什麽又和我有淵源了?

正當這麽想著,我翻到了下一張照片,不由手一抖,照片掉進了油膩膩的塑料袋裏。

上個世紀出頭的攝影技術並不成熟,一些細節也十分模糊,但我還是能一眼看出照片上的人是誰。畢竟一張照了二十多年鏡子天天看見的臉誰也不會認錯——照片上的沈少爺,和我至少有八成相似!

“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腦子糊塗了,加上昨晚前夜似是而非的夢境,不由想到難道世界上真的有前世今生?馬鳴卻叫我別多想:“世界上哪兒還沒有兩個長得相似的人呢?不過巧合罷了,如果你真是沈少爺投胎轉世,我們昨晚就不會是那個場麵了。”

言罷他讓我替他去辦出院手續,說我們今天還有一個地方要去,關係到我們能不能探查到當年的真相,成功拿下這個宅邸。我調侃了一句他真是敬業,就心事重重辦理手續去了。

醫院放了人,我們雇了輛出租前往馬鳴說的清潼縣下麵的一個農村。停在醫院前的麵包車有點眼熟,一上車先迎來一聲熱情的招呼,抬頭一看可不是巧了,竟然就是上次同一個帶我們來清潼縣的司機大哥。

馬鳴和他說了地址,大哥應了一聲,道:“那地方我熟,就是俺們老家。”

一激動,他說話不由帶出了點地方口音。馬鳴便問他認不認識村莊裏一戶姓崔的人家。

“你說老崔?我認識啊,俺們都是同一組的。說來老崔他們家也是有來頭的,就說老崔他娘吧,當年可是大戶人家。經常出入清潼莊園的,是沈家少奶奶的親侄女!要不是當年打地主,他娘家道中落,又怎麽會嫁給老崔爹那個跛子?”

我瞬間明了馬鳴的意思。話說沈家人逃到彎彎,死的死散的散,再來找齊問清當年真相不現實,不如就從當地著手,從沈家少奶奶血親處還原當時的真相,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導航顯示的直線路程並不遠,隻是鄉間山多,公路修得彎彎繞繞,差點把人肺都甩出來。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已經吐過兩輪了,馬鳴在旁邊抽著煙笑我弱雞。

我們沒給司機大哥提過找老崔的目的是找他老娘,於是經過一段崎嶇的山路到達崔家的片瓦房之時,我們不得不麵對一個極其令人沮喪的事實——老人已經年過古稀,老年癡呆,別說當年,連前一頓飯吃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老崔叔是個樸實漢子,我們去的時候他正打算挑糞去澆田,見到來客人還愣了一下,然後忙不迭洗幹淨手把我們迎了進去。

崔家是個北方地區典型的四合小院,麵積不大,隻分了前後堂,好多屋子的瓦片都壞了沒修補,雨天就滴滴答答漏水。隻有吃飯的大堂和母子倆居住的廂房拾掇得較為整潔。崔爹早些年去了,老崔叔一直供養母親,村裏姑娘嫌棄他家中有拖累,於是也一直沒結親。

我和馬鳴不好跟著進廂房,就站在外邊屋簷下等候。廂房比大堂略小,用一道簾子隔成兩間,左麵居住著老母親,右麵是老崔叔。說實話不太避嫌,人姑娘不願意嫁過來也無可厚非,透過隱約的簾子看見裏麵的場景,我卻能理解老崔叔的做法。

老人年歲已大,加上神誌不清,年前又因為雪融地滑一跤摔斷了脛骨,隻能成天躺在**喝些流食,別說避嫌了,兒子還得把屎把尿。我們轉進大堂候著,崔叔扶著老母親進來,瘦瘦小小的一團,臉頰褶子墜在鬆垮的麵皮上,如同枯朽的樹皮。眼神渾濁地望過來,我一時分不清她是在看我還是在看馬鳴,或者誰都沒有看。

門檻很高,老人過來花了幾分氣力。拄著拐杖,腳步顫巍巍的。到了我麵前,渾濁的眼神忽然閃出一抹淚光,哆嗦著兩條老腿噗通就跪了下來,把我嚇得差點跳起,手中茶水都溢了出來,我心道這不是要訛人吧?

老人出聲的下一句,我卻愣住。渾濁的淚花爬滿她枯樹般的麵容,喚我道:“少爺!”

我和老崔叔麵麵相覷,不知所措。還是馬鳴率先反應過來,一步跨來老人麵前將人扶起,解釋道:“老人家,你認錯了!”

老人卻根本沒在聽,像個沒有靈魂的空架子似的坐上椅子,全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被她盯得發怵,要不是有任務在身,恨不得拔腿就跑。

老人眼神飄忽,不知是透過我看到了哪裏,絮絮念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還記得那些美好的日子,每到春天,家族裏的女眷都去采山茶花。你。你。少爺。你是留洋回來的大才子,家財萬貫,長相英俊……你總是收到最多的花兒……大家都很喜歡你。”

她看著我,話語的對象又是長得像我的另一個人。我感官古怪之餘還有點受寵若驚。畢竟從小窮屌絲到大,還是第一次有人誇獎我才高八鬥,小姑娘們都喜歡。雖然誇獎我的這個‘姑娘’,年紀律組實不小了。

馬鳴見我沒反應,手肘一捅就朝我腰杆來了。我知道這是催促我快點趁機套話的意思。來之前也不是沒設想過這種情況,我早有一套想好的說辭。看了眼崔叔,見他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斟酌著語氣道:“阿菁……近日來有沒有見過馬雯?”

馬雯是從資料上聽得的丫鬟名字。阿菁是老人的閨名,大抵老伴兒去世後就沒人叫過這個名字了,今日忽得一聞,她目光一亮,又閃過幾絲少女般的神采。

聽到馬雯這個名字,她撇了撇嘴,道:“少爺又問她?不怕姑姑吃醋嗎?”

她聲音十分是嘶啞的,語調又是活潑的少女腔調,有種詭異的古怪。老人的姑姑自然就是那位少奶奶了,我硬著頭皮接著問道:“好阿菁,你就告訴我吧。”

“馬雯就是個女表子。”

在場眾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她會忽然說出這種話來。

老人的表情有一種純真之惡。就好像少不諳事的小孩無知中對他人抱以莫大的惡意一般。

“姑姑說馬雯懷孕了,少爺還想瞞著這件事,但是大家都曉得了。他去外地的時候,我看見家丁和丫鬟把她抓到了房間裏。一碗紅花水下去,她腿間就流出了一團血淋淋的東西。姑姑撿走了那團嗚嗚哭著的東西,然後送了馬雯一隻嬰兒床。然後馬雯就瘋了。”

“姑姑說把馬雯關進了地下室,不送水也不送食物,大家都打賭她能不能堅持到少爺回來。”

聽到這裏,我忍不住打斷道:“你們這樣做不怕少、不怕我回來,懲罰你們嗎?”

老人像個天真的小女孩兒一樣歪了歪頭:“可是少爺你從來不管這些的啊。你都知道的呀。”

我忍不住臥槽了一聲。沒想到單以為是毒婦作惡,這個孬種少爺也是個不敢為自己女人出頭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