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道歉

引子不能是活人,但可以是鬼魂生前的執念所在、牽掛所在。對煙鬼,放上一條好煙獻祭;對色鬼,燒兩個紙紮的美女;對被人謀殺而死的鬼魂,放一張仇人的照片或者信物,這些都是引子,引子對鬼魂吸引力的強弱來自它們執念的深淺。但如果是還沒有出世的小孩,它們喜好厭惡的東西無法確定下來,又該用什麽做引子呢?

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分,我和宋嬈坐在一家餐館的包間裏,邊吃飯邊商討事情,因為接下來要討論的內容不宜讓別人聽見。

“你讓我問依依要小孩的東西?!”椅子刺啦一聲滑開,宋嬈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

“對。”我道:“別這麽大驚小怪。衣服、奶嘴什麽的,雖然孩子沒有出生,但肯定有籌備這些東西吧,隨便什麽都行,我要用這個當引子。”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提出來的要求。鬼嬰之所以陰魂不散,除了對凶手宋嬈的強烈怨恨外,我想更重要的,是對‘出生’這件事的渴望吧。

宋嬈一幅很不情願的模樣,我不在意地威脅道:“既然你這麽不配合,那我就隻有袖手旁觀了。”她這才勉勉強強答應下來。我看著她的模樣,心頭卻生出疑惑,她不是白依依的好閨蜜,而且還和白依依的丈夫楊鶴有著曖昧關係嗎?為什麽現在對去那對夫妻家裏的事表現得這麽抗拒,難道這兩個月內,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隱情嗎?

吃完午飯沒多久,下午一點半,日頭最盛的時候,我們來到了別墅小區。在這之前,我和宋嬈對好了台詞,我是她重金請來的求子高人,業內行家,許多不孕不育的婦人經過我的偏門秘方成功懷孕。白依依經過國內外那麽多醫院診斷治療卻毫無希望,像這種神神道道的東西就更容易使平時不信封建鬼神的人動搖。人走到絕望的時候,總會祈求上蒼和運氣這類虛無縹緲的東西。

我跟在後麵,宋嬈過去敲門,門打開的時候,開門的人與她兩相照麵,雙方都愣住了。開門的人正是楊鶴,他回頭看了一眼客廳,壓低了聲音訓斥道:“你來這裏幹什麽?沒事幹就快走吧!依依身體不好,需要靜養。”

短短兩個月時間,楊鶴對宋嬈的態度和我兩個月前在醫院看見的差距之大,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我看了如今的宋嬈一眼,昔日美嬌娘變成今日的骷髏精,這男人一開始就是看中宋嬈美貌隻想玩玩,兩人之間沒有所謂的愛情,隻是各取所需罷了,楊鶴現在這個態度實在是意料之中。

我設身處地他們換成我和小雅想了一下,如果小雅變成宋嬈這個模樣,我會像以往那樣愛她嗎?答案是會,但長期相處下去,也肯定會厭煩。情侶對彼此心動的一瞬間,不就是來源於某一刻她在你心目中美得好像女神嗎。還不如盡早分手,給彼此留一個體麵。

宋嬈臉色變了,咬牙切齒道:“楊鶴,現在你就這麽見不得我嗎?因為我變成了這個樣子?因為我變醜了?!”

楊鶴滿臉不耐煩,與他往日儒雅老教授的形象相去甚遠:“因為什麽你自己心裏有數。”

眼看他們就要在門口吵起來,我連忙上前一步阻止:“楊先生,你好,我叫沈毅,冒昧叨擾了。”

楊鶴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我兩眼,問:“你是誰?”

宋嬈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把我的身份簡單介紹了一下。楊鶴卻像趕蒼蠅那樣揮了揮手,不耐煩道:“沒空,沒時間,我是大學老師,不相信你們這些怪力亂神。我妻子需要休息,請你們注意分寸感,別來打擾了。”

宋嬈神經質地咬住了嘴唇,楊鶴說著便要關門,我及時把腳丫子卡進門縫裏,他關門兩次發現合攏不上,抬頭對我怒目而視,我道:“楊先生別這麽快拒絕嘛,我這個是真的很有用了,你讓我試試,第一次收錢免費好吧?”越說我越覺得自己像個騙吃騙喝的神棍,可馬鳴就能把這種信口胡謅的事情說得很自然,難道這種東西也是要看天賦的?

“你出不出去?再不出去我揍你了!”楊鶴怒道。

就在這時,房間內傳來嗒嗒的腳步聲,一個身穿白裙的素美女子出現在我們眼前,正是白依依。她皺眉道:“你們在吵什麽?”

我連忙表明身份和來意,楊鶴罵罵咧咧:“都是些騙子,依依你可別相信他們!”

“宋嬈?你也在?”

宋嬈麵色難看地笑了笑,形態有如骷髏成精,也難為白依依這麽柔弱還沒被嚇到。

楊鶴問:“依依,你不會也相信這些東西吧?乖,咱們別病急亂投醫,我剛剛和X大附屬醫院的吳醫生約好了,咱們星期天就去看看……”

白依依卻隻是低頭沉思了一下,然後說道:“進來吧,把人拒之門外不好,至少喝杯茶再走吧。”

楊鶴無法,隻得憤懣地讓開門,讓我們進去。進了屋,白依依忙前忙後地給我們倒茶,茶是好茶,大紅吉林,一口飲下醇香四溢。說話也柔和溫婉,待人接物有禮,處處透著大家閨秀的矜持與端莊,我不由感慨這白依依真是相處起來讓人十分舒服的性子。路上我聽宋嬈說,她父親學醫,母親經商,家底厚實,這棟別墅其實是白家父母全額付款的,戶口本上雖然寫的是楊鶴和白依依兩個人的名字,但是結婚前做了財產公證,楊鶴要是和她離婚隻能淨身出戶,這也是為什麽宋嬈隻能和他地下情的原因。

我胡天扯地地聊了一會兒,把她逗得咯咯直笑,和她拉近了距離。聊到一半,我嚐試著小心將對話引入正題,問她是不是給未出生的孩子準備了衣服奶瓶,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給我一些這種東西。

白依依的笑意卻忽然淡了,她道:“沈先生,我讓你進來做客是看在你是依依朋友的份上。就我個人而言,以我從小接觸的世界觀來說,我是不怎麽相信這些的。”

我遺憾地哦了一聲,卻並未放棄這個打算。為了今晚上對付那凶險的嬰靈,這些東西是必須準備齊全的,如果她實在不肯借,我可能會突破自己的行為底線去偷來。為什麽執意要讓白依依親手交給我那些東西,一是因為她親手挑選出來的東西肯定更有效果,二是她作為一個因為流產而痛苦萬分的母親,肯定是將那些東西好好地藏了起來,我就算去偷也不一定找得到。

氣氛陷入尷尬的沉默。我起身道:“不好意思,我去趟衛生間。”

白依依點頭,並耐心地給我指出廁所位置。我去放了泡水,站在盥洗台前,用冷水敷了一把又一把臉。看著鏡子中滴水的麵容,我心中轉圜出千百個說辭,皆被自己以這樣那樣的理由一一否定。最後我決定,再嚐試說服最後一回,如果這次她還不肯的話,那我就真的隻有去偷這一條路了。

用紙巾擦幹淨手上的水,我走進屋子裏,卻看見了令我詫異的一幕。宋嬈和楊鶴不知道去了哪裏。白依依往後躺倒在沙發上,陷入了沉睡,而馬雯站在她身後,兩手捧住她的臉,與她額頭相貼。

我詫異道:“馬雯,你在做什麽?”不是說不跟我出來的嗎?害得我還以為自己要單打獨鬥了。

馬雯朝我比了個噓聲的手勢。漸漸的,熟睡在沙發上的白依依眼角忽然有一滴透明的淚水沿著她的眼角滑落,墜落在地上,美得叫人心碎,並且開始管不住嘴地喃喃自語。

一會兒是“女兒”。一會兒又是“兒子”。看來在她夢裏,是出現了和孩子相關的場景。她臉上依次閃過掙紮、痛苦、糾結的神情,接著這些情緒混雜在一起,她猛地睜開了眼。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杯水遞過去,問道:“沒事吧?”

她握著杯子,雙目放空,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呐呐問道:“我、我這是怎麽了?”

我看了馬雯一眼,我也不知道馬雯對她做了什麽,隻能避重就輕地撒謊道:“你剛才聊天到一半,忽然覺得很困,就說要睡一會兒。你現在覺得好點了嗎,不困了嗎?”

白依依點點頭,她看著我,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神忽然又堅定了起來,思考片刻,下了決心道:“沈先生,孩子的奶嘴和衣服你還要嗎?”

“呃……要是要的。”我摸了摸後腦勺:“但是我能不能問一句,你為什麽突然改變了主意?”

白依依用指節揩去眼角淚水,道:“我剛才做了個夢,孩子在我夢裏跟我哭訴……我本來想,就算不能生孩子,去福利院抱養一個就當親生的了。但他們太可憐了,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就算是求助於這些……我原本並不相信的東西也無所謂了。”

我心中微微一動,看來是馬雯給她灌輸了某種東西,達成了這種類似洗腦的效果,雖然手段有點陰邪,但並不損人害己。我道:“……好,謝謝了。”

白依依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忽然一驚,想起以我的說法,應該是我幫助於她,反而無需向她道歉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