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落於下風

說話間,隻見一身淺紫色曳地長裙的慕晚歌緩步踏入內堂,環視一周後,在浣綾和藍衣的攙扶下上前一步,朝著坐在首位的老夫人盈盈一禮,淡淡說道:“晚歌見過祖母。晚歌有事兒來遲,還請祖母見諒。”

老夫人神色一怔,似是沒有想到常年疾病纏身的慕晚歌竟有如此傾國姿容,竟比當年的林秋還要美上幾分,渾身散發著一股高貴優雅的氣質,就連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夫人心中亦是無比驚豔。

但隨即想到,就是這個女子的姍姍來遲,讓自己在眾姨娘小姐麵前失了麵子,心中的驚豔頓時被怒意取代,斜睥著慕晚歌哼道:“免了,我老婆子年紀大了,可受不住如此大禮!”

慕晚歌在丫頭的攙扶下直起身,緩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小丫頭奉上的茶,聞而未飲,淺笑道:“祖母是長輩,又怎會受不住?莫不是祖母有大姐和二姐在旁侍候,嫌晚歌礙眼了?”

說至最後,臉上淺笑褪下,換上委屈和淒楚,好不可憐!

浣綾和藍衣齊齊對視了一眼,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抽,小姐演起戲來還真是絲毫不含糊。但一見小姐以這份柔弱示人,便知下邊有好戲可看,二人眼裏都閃著灼灼金光,袖中的手已激動的攥了起來,似是極為期待。

也許連她們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小姐醒來後,她們擔憂小姐在口舌中落於下風的次數一次比一次少,而擦亮眼睛握著小拳頭看好戲的激動心情卻是一次比一次多。

而內堂裏除了慕晚歌三人有那等好心情外,其他人的心情可就不怎麽美妙了!

此時,老夫人卻是被噎著了。若是接下此話,自己便落了個胸懷狹隘的壞名聲;而劉枝等人向來不喜慕晚歌,若是因自己的麵子而附和了慕晚歌的話,必定會讓她們以為自己表裏不一,雙方亦會心生嫌隙。老夫人雖是慕世明的母親,卻也知道劉枝在兒子心中的分量,否則也不會冒著得罪林秋娘家人的風險,執意要將劉枝提為正妻。不得不說,麵前這女子的話實在是太過巧妙,輕易就把她堵在了瓶口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麽想著,老夫人索性不回答,而是慢悠悠的喝起茶來,隻是心裏卻是堵得慌。

如此一來,內堂裏竟安靜了下來。

慕香蘭見老夫人被噎的說不出話來,眼裏劃過一絲鄙夷,正欲開口反駁,以雪前事之恥,一道嬌媚的聲音搶先劃破了這詭異的寂靜:“五妹這說的哪裏話?祖母對家中姐妹無不是關愛有加,恨不得全捧在手心、含在嘴裏,又豈會有你這般想法?莫不是五妹前些日子腦子受了些許刺激,至今仍未恢複過來?這次在磐城,姐姐就見過幾個腦子受了刺激的人,平日裏如瘋狗般的出來亂咬人,而最後呢,卻也因醫治不及時而落了個悲慘的下場。五妹可要仔細著點兒,畢竟,這腦子呀,最是耽擱不得。要不姐姐就不討巧一次,幫五妹請個大夫來瞧瞧?”

慕香蘭雖因被搶話而心生惱意,可此刻聽到這些針對慕晚歌的冷嘲暗諷的言詞,也不在意出自何人之口,滿臉嘲笑的看著慕晚歌,心中極為痛快。

浣綾和藍衣聞言,眼裏齊齊燃燒著熊熊火焰,敢把小姐比作瘋狗,真是太陰險了!可礙於奴婢的身份,沒有說話的地兒,隻得把燙人的視線投向慕晚歌。

慕晚歌眼簾半垂著,眼裏閃過一絲亮光,想著這正主兒到底還是坐不住了!也罷,此來便是為了見識一下京都城的才女,人家一見麵便送了這麽個大禮,若自己不回送一份,豈不顯得自己沒有禮數?

思及此,慕晚歌微抬眸看向對麵的少女。隻見她十五六歲的年紀,身穿一淺黃色曳地長裙,外罩一件金色薄紗,袖口上繡著精致的金紋蝴蝶,此時正靜靜的棲息在那雙柔荑上,靜待翩翩起舞的機會。少女黛眉輕點,櫻桃唇瓣嬌嫩欲滴,一雙好看的杏仁眼裏閃爍著點點笑意,笑意深處卻隱藏著別樣情緒,或嫉妒,或不甘,又或幸災樂禍。不得而知。

果真是世間少有的美人兒!既承襲了劉枝的嫵媚嬌豔,又有著慕香蘭無法匹及的端莊溫婉,怪不得這相府的人都將她當成寶來對待了。可見她確實有這個本錢!

慕晚歌忽然來了興趣,明眸裏精光閃閃,朝著慕香玉揶揄道:“這位便是大姐了吧。晚歌雖長年居住於凝曦軒,鮮少與大姐來往,可外邊賞給大姐那‘才貌無雙、蕙質蘭心’的稱號,多少還是聽過的!隻是,晚歌有一事兒不明白,還想請教一下大姐。”

慕香玉在慕晚歌踏入內堂時便緊緊盯著她,隻一眼便讓她心底裏升起一股煩躁。此時又見慕晚歌隨意靠在椅背上,臉上盡是柔和光澤,陽光透過浣紗格子窗跳躍在略顯蒼白的麵龐上,平添了幾分俏麗和生氣。雙手不似她那般規規矩矩的交疊著置於腿上,而是隨意的搭在椅子邊,雖姿勢有些不雅,卻從中窺不見任何粗俗,反倒是如山間清澗般清新冷冽、自然隨意。如今聽到她這麽一個“賞”字,浮在臉上的笑意一凝,神色僵硬的問道:“五妹有何事兒,不妨說來聽聽。”

慕晚歌看著她那別扭的笑臉,心情似外頭的陽光般明媚燦爛,“晚歌想問姐姐,若是腦子受了刺激的病人如瘋狗一般,那明知病人神智不正常卻還巴巴的跑去觀看的人,是不是更沒腦子?又或者,腦子裏塞滿了棉花碎屑,連那些瘋狗都不如了?”

慕香玉頓時麵色煞白,嘴唇緊緊抿著,沉默不語。

頓了頓,慕晚歌涼涼的目光掃過慕香玉發白的小臉,嘴角一勾,繼續涼涼的說道:“聽說民間有種說法,若是瘋狗出來亂咬人,其罪可比女子不貞,同樣是要被沉塘喂魚的。方才晚歌一直在鬱悶著,到底是這出來亂咬人的瘋狗要先被沉塘,還是那搖著尾巴屁顛屁顛的跑去看的人比瘋狗更先一步被沉塘?晚歌自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不上大姐知古曉今,學識淵博。如今就請大姐來評說評說,也讓我長些見識。”

語畢,慕晚歌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灼灼的看著慕香玉,一手托腮,另一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桌沿,“咚咚咚”的聲音在寬闊的內堂裏久久回**,原本平和自然的氣氛瞬間又變得詭異非常。

正在眾人以為慕香玉會大發雷霆一番時,卻見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前傾的身子瞬間便端正起來,隨即端起茶盞優雅的品起了茶,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方才看到的失態是錯覺!隻是細看之下,卻是可以發現她拿著碗蓋的手指泛白泛白的,直讓人擔心她會不會將這小小的碗蓋捏碎了。

慕晚歌眸光微閃,想著這慕香玉還真是個人物!古代的深閨女子,聽到自己這麽說,怕是早已花容失色了。能在如此短暫的慌亂之後又快速恢複過來,著實不簡單!

片刻後,慕香玉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杯盞,狠狠瞪著嫻雅端然的慕晚歌,冷冷說道:“想來五妹自幼無人教導,竟忘記了父親的規訓。閨中女子當舉止得體、言語文雅,又豈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討論這些粗鄙的問題?五妹若是不知曉禮儀,姐姐倒不介意好好的教導一番。”

隻是,“好好”那兩個卻是被她死死的咬住,任誰都聽得出她此刻的憤怒和不屑。與慕晚歌的初次交鋒,她已落於下風,這讓一向高傲得近乎目中無人的她如何甘心!

“嗬嗬…”慕晚歌卻隻是輕笑一聲,未達眼底的笑意冰涼似刀,“晚歌長年寒疾纏身,若是再多禮儀這些冷冰冰的東西,這小命估計早就交代出去了。大姐向來心地良善,想來也不願晚歌受此淒苦吧?”

慕香玉真的很想大吼幾聲“我願意我願意”,可礙於自己的身份,硬是將喉嚨裏上湧的怒氣吞咽下去,嘴角的笑意似蘸滿了毒藥般令人心生畏懼,須臾,她咬牙切齒道:“姐姐自是希望五妹安康長健的。隻是,這規矩不可廢。就拿今日來說吧,若是府內諸人均像五妹這般姍姍來遲,這相府還怎麽管理?”

一句話,又將話題轉到了“請安來遲”的問題上。老夫人本就是一副看好戲的心態,如今看見兩人不對盤了,倒是越發好奇慕晚歌接下來的應對了。

誰知,慕晚歌並不急著回答慕香玉的話,而是將注意力放到手中的杯盞上。隻見她一手捏住碗蓋,輕輕暈開杯中的茶水,碧綠的茶葉在水麵打了幾個圈後便直直沉入杯底,如玉的小手輕輕一晃,一股水汽嫋嫋上升,未到半空便消失不見。她閉上眼睛,輕輕淺淺的吸了一口氣,隻覺一股淡而自然的清香隨著空氣流入肺腑,令人神清氣爽。

片刻後,她緩緩睜開雙眼,星眸透過水霧看了眼冷意浮麵的慕香玉,隨即移開視線看向端坐高位的老夫人,朱唇輕啟,“祖母請見諒,晚歌來遲可是有原因的,並非故意為之。”

說著,便見她朝浣綾使了個眼色,浣綾拿來擱在幾案上的檀香木盒,捧至老夫人麵前打開,一道暗紅色光澤在內堂裏散開,流光溢彩,甚是美妙。

慕香玉朱唇緊抿,眼裏的恨意和惱怒卻是不加掩飾的傾覆到了慕晚歌的頭上,姣好的麵容也因此透著濃濃的冷意,一時無話。

老夫人卻是神色一怔,而又忽然滿臉激動的站起身,伸手摸了又摸柔軟光滑的布料,眼裏盡是滿意之色。這織錦,她可是念叨了好多年的,隻是織繡坊每四年才出一匹,而京都城中想要這匹織錦的人甚多,她一直盼著也沒有盼上。如今竟然出現在自己麵前了,又怎能不激動?

這時,慕晚歌又繼續說道:“祖母,這是晚歌在織繡坊給您買回來的織錦。晚歌知道,您惦念著這匹織錦已有好多年,這才早早的離了相府,不想竟回來晚了。還請祖母能原諒晚歌此前的失禮之處。”

話落,便見她起身行了個禮,似是為晚到請安的事情真心道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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