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你若氣死我如意

居心沒有等回來秦三月。

她站在懸崖邊,天上的微光落在她身上,照出瑩瑩色彩,連指尖都泛起好看的顏色。

“要是沒有聽課就好了……”她這般呢喃。

要是沒有聽大聖人講課,就一定能知道三月去哪兒了。

亢符獵的講課並沒有持續多久,但字字珠璣,確實給了她不少的收獲,但她還是覺得就因此而失去了三月的蹤跡,很不值得。

“你還在等誰嗎?”大聖人周禮來到她身旁,和藹地問。

亢符獵講課結束後,她立馬就去尋找秦三月,但並沒有找到。她完全不知道她在哪裏。魚木在告訴她事情經過後,也就跟隨葉扶搖離開了。

但她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隻知道秦三月跟葉先生單獨說了些什麽後,就離開了。不知道說了什麽,也不知道去了哪裏。葉先生也不在了。一下子,他們就全部不見了。

武道碑小世界裏,陸陸續續的,大家都離開了。這次的武道碑結束了。

儒家的大聖人周禮之所以出現在居心旁邊,是因為他看到了居心的資質,想將她帶去學宮。

去學宮學習,的確是居心的目標。她本應該高興才是。但此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秦三月的不辭而別讓她很難過。

注意到自己太久沒有回答周禮的話,居心回過神來,歉意道:

“我剛才走神了。”

周禮是和藹可親的模樣,他搖搖頭。

“心中可有掛念?”

“嗯,不消解除,總是難耐。”

“等待不是很好的選擇。”

居心勉強一笑。

“我知道的,但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周禮笑笑。他身上有那種遲暮老人的所有特征,發絲斑白,麵頰滄桑,眼神睿智。

“那說明你現在還很稚嫩。隻能等待,是最無力,最蒼白的辦法。”

他說得很委婉,用“稚嫩”來形容,其實直白點就是弱小。

居心是個聰明人,知道周禮的意思。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麵對秦三月的不辭而別沒有任何辦法。

蒼白的等待終究不是該做的事。居心還是選擇跟隨周禮離開。

在心中,她希望秦三月一切平安。

她將祝福贈予友人,留給自己的隻有無奈太息。

周禮帶著居心離開後,便宣告此次武道碑正式落幕。或中途曾艱難苦澀,但結局總是如意的,年輕的天才們得到了天地道機,還錦上添花收獲了大聖人的無私贈予。

……

“公子跟三月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麽?”

蘭采薇如何都想不通,如何也無法徹底安心。她覺得自己雖然並不是特別了解秦三月,但在識人上不會差勁兒。三月姑娘是個很細膩的人,她不會這樣不辭而別才是。

葉扶搖躺在一隻飛鳥背上。蘭采薇禦劍跟隨在旁邊。

“怪葉撫咯。”葉扶搖簡單說。

蘭采薇問:“你覺得是葉公子的原因?”

“是他跟三月說完話後,三月就不辭而別的嘛。除了他,還有什麽原因?”

“這麽草率地推論,我不能接受。”

葉扶搖翻個身,側躺著看著蘭采薇。

“三月喜歡葉撫,你信不信。”

“啊?!”蘭采薇免不了驚訝,“怎麽會呢……他們是師生的嘛。”

“不得不承認,對於三月那種小姑娘,葉撫的確有魅力。”

“你不會在糊弄我吧。”

“你都沒看到三月看葉撫的眼神嗎?”

蘭采薇仔細想了想。

“我隻感受到了哀傷與幽沉,沒感受到愛意。”

“三月那種愛,是刻進骨子裏的,跟一般的愛真不一樣。許多人表達愛的方式很直接,眼神、表情、語言、態度以及行為都能捕捉。三月不是,她表麵看上去真的就隻是葉撫的學生。用一句話說就是,秦三月以著她的一切深愛葉撫。”

蘭采薇理解不能。她費力地說:

“愛不應該是兩個人的事嗎?在一個人身上體現的未免有些無力。反正,我的確在葉公子那裏感受不到他對三月姑娘的半點男女之愛。”

“所以啊,他們的關係就在這一點上太離譜了。我想,三月自己都沒想明白為什麽會這麽愛。”葉扶搖皺起眉,“照理來說,應該是具有好感,然後葉撫有所回應,有所共鳴後,才能變成摯愛。”

“你也不清楚嗎?”

“我哪裏弄得明白這些嘛。”

蘭采薇嘲諷道:“你不是說你無所不知的嘛。”

“除了葉撫,除了葉撫,除了葉撫。”葉扶搖一再強調。

蘭采薇悶沉沉地想了一會兒,然後說:

“如果你的推論是對的,那三月姑娘有些可憐。”

葉扶搖好奇心湧起。

“你為什麽這麽說?”

蘭采薇組織了一下語言,認真說:“我覺得葉公子是一個格外認真的人。他或許早有牽掛,不會給予別人多餘的愛。當然,這是我的猜測,興許葉公子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葉扶搖嗬嗬一笑:“你猜對了。他的確心有所屬。”

“你怎麽知道?”

“看到了唄。而且我給你說啊,葉撫這個人……這個家夥,十分特別。他的愛可不是人與人之間那種生命的本能與心腦的共鳴,非常沉重的。”

蘭采薇挑起好看的眉毛。

“你不是不懂他嗎?怎麽又知道這麽多。”

“他主動暴露弱點給我,我就看唄。”

“為什麽呢?”

“誰知道他在想什麽。”

蘭采薇審視葉扶搖一番,懷疑地問:“你真的是他學生了?”

葉扶搖咯咯一笑,“當然不是啊,傻姑娘。”

“那你之前這樣說!”蘭采薇惱火道。

“說給三月聽的。我的意思很直白嘛,就是告訴她我要搶走她最珍視的人。這是個圈套的,但她上當了。她一著急,就露餡兒了,一露餡兒,我再引導她一下,然後她就那樣了。”

“你是個壞人!”蘭采薇咬牙說:“為什麽這麽做!”

葉扶搖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晃了晃。

“不要覺得我在傷害她。她一點都沒意識到,她的愛已經在走向扭曲病態了,如果再不找機會挑明來,很容易釀成大禍的。”

“什麽大禍。”

“如果你知道她到底是誰,你就清楚了。”

“這麽說,你是不打算告訴我咯。”

“我得幫她保守秘密。目前來說,除了我和葉撫,沒有人知道她是誰。”

蘭采薇雖然想知道,但也不是胡攪蠻纏的人。

“所以,她其實是跟葉公子表明心意了吧。”

“采薇小寶貝真聰明。”

“惡心,別這麽叫我!”

葉扶搖嘻嘻一笑。

表明心意,那結局也可笑而知。

蘭采薇想了想,神頭鬼腦地問:“葉公子有沒有那麽一絲可能會接受?”

“一絲都沒有。絕無可能。他可是葉撫誒,雖然你不明白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麽。但,他可是葉撫誒。”葉扶搖像個神棍一樣糊弄蘭采薇。

“我不相信絕對的事。”蘭采薇在心中是向著秦三月這邊。雖然認識不就,但秦三月給她的感覺很好。

“那你可以幫幫她嘛。”葉扶搖露出神秘的笑。

“你這個表情什麽意思?”

“沒什麽。”

蘭采薇攤攤手:“我自己都沒有與人相戀過,哪裏有辦法幫她。”

葉扶搖大笑兩聲:“你可以把劍架在葉撫脖子上,逼他就範啊。”

“你瘋了才這麽想。”

“你過來。”

葉扶搖招招手,示意她靠近自己。

“幹嘛。”蘭采薇很警惕。

“我絕對不逗你!我認真的!”

蘭采薇小心翼翼靠近。

葉扶搖以及其詭異的聲音貼在蘭采薇耳邊說了句悄悄話。

“你在說些什麽啊!完全聽不懂!”蘭采薇怒目而視。

她聽到葉扶搖說了些非常奇怪的話,完全不是她所熟知的語言。

葉扶搖努努嘴說:“你以後就會懂的。”

“你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蘭采薇咻地一下加速,拉開距離。

葉扶搖咕噥道:

“委屈死我了,我明明說的就是對付葉撫的辦法嘛,聽不懂怪誰呢。”

她衝著蘭采薇喊:“喂,你去哪兒啊!”

“不要你管!”

“我們去找曲紅綃吧。”

蘭采薇像一陣風,猛地吹過來。

“去哪兒找?”

葉扶搖泫然欲泣。

“你都不關心我嗎?隻想著曲紅綃。明明我現在才是你的師姐。”

蘭采薇急於知道到底去哪兒找曲紅綃,沒有留意葉扶搖話的深意。

她服軟賣笑:“師姐,好師姐,我們去哪兒呢?”

葉扶搖像條風幹的鹹魚,癱在鳥背上。

“濁天下。”

她拍了拍身下的鳥,說:

“領路,去濁天下。”

剛說完,她忽然眼睛一閉,氣息一沉,睡著了。

“誒,等等!”

蘭采薇慢了一步,就已經叫不醒葉扶搖了。

師姐又睡著了,又不知道要睡多久。

蘭采薇問大白鳥:“你知道路怎麽走嗎?”

大白鳥清澈鳴叫一聲,加快速度向前。

蘭采薇跟在後麵。忽然,她整個人撞進一團色彩之中,但並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和阻礙。

她緩過神來後,發現自己手中多了一隻小精怪——珠鳥。一般是用來傳話的。

珠鳥口吐人言。聲音是秦三月的聲音。她說:

“抱歉不辭而別,但那樣的我無法麵對你們。我們會再相見的,一定。”

珠鳥說完,就飛走了。

蘭采薇輕輕摩挲手心,笑著自語:“我就說嘛,她不會不辭而別的。”

她的心一下子就變得明朗了。

禦劍而行,不停歇。

……

“三月姑娘到底怎麽了?”小白背上,魚木好奇問。

“你已經第三遍問了。”葉撫在前麵回答。

兩匹馬淌過溪澗,濺起水露。

“你沒說清楚嘛。”

葉撫又說一遍。

“她的狀態太差了,需要一個人什麽也不想,好好調整一下。就那麽簡單。”

“如果隻是這樣,她不會不辭而別的。她是個很好的姑娘。”

“因為她很重視你們。”

“這不完全相反了嗎?”

“因為重視,所以才不想不讓你們擔心。雖然不辭而別也令人擔心。”

葉撫沒有說秦三月當時那種混沌到瀕臨崩潰的狀態。

“她喜歡你是不是?”

“是。”

魚木有些驚訝,“我以為你會搖頭呢。”

“這是事實,我不會隱瞞。”

魚木沒有把喜歡葉撫跟秦三月不辭而別聯係起來。

“你怎麽想呢?”

“我拒絕了她。”

“啊,她已經表白了啊。”魚木問:“就是因為你拒絕了她,她才傷心出走的嗎?”

葉撫搖頭:“她很特殊。傷心是真的,但離開跟她傷心沒關係。”

“我不太相信。”魚木覺得這可能是葉撫不願意承認的說辭。

“你隻需要知道,她要是再陷入這種狀態無法自拔的話,會產生很嚴重的後果就是了。”

“好吧。”

葉撫看了看她,“你未免有些太關心她了。你跟她也沒什麽關係吧。”

“愛屋及烏。”

“你可真會說。”

魚木笑笑,“說起來,三月姑娘身上有種神秘的魅力。”

“你能感覺到?”

“嗯,是的,但你為什麽這麽問?真的存在什麽特殊性嗎?”

葉撫稍微頓了頓。他想,看來魚木跟隨自己這麽久,也快覺醒了。

“沒什麽。”

“公子你心不在焉啊。”

“沒有。”

“你語氣都變了。你就是心情不好吧。”魚木說:“三月姑娘出走肯定也影響你了。”

“說話太直可不是件好事。”

“咱倆誰跟誰啊。”魚木調皮地眨眨眼,“還怕說話太直嗎?”

“你是不是沒見過我生氣?”

“好像是誒。”

“那要不要我給你表演一下?”

魚木連忙縮了縮頭,閉緊嘴巴。

公子或許真的心情不好吧。魚木老老實實地,一句話都沒說,不去打擾。

兩匹馬從一片暮色森林中穿過後,來到了平坦的草原。

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遠方有暖陽照樣,整個人心情都好了。

魚木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現在我能說話了嗎?”

“我又沒讓你不說。”

魚木嘀咕一聲,“那個樣子,誰敢說啊……”

她連忙咳了兩聲,然後問: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問。”

“我想了一下。雖然你可能會拒絕我,但我還是想問一下,我跟你到底是什麽關係。公子,我覺得我現在可以了解了。說真的,這些天,心裏總有種感覺,有什麽在召喚似的。”

葉撫偏過頭認真看了她一眼。

“我認真的。”魚木補充道。

葉撫這次沒再推脫。

“你是我以前的助手。”

“助手?什麽樣的。”

“提前去一個地方幫我踩點的。順便接引我前往。”

魚木琢磨了一會兒,然後說:“所以,我來到這裏,是為了幫你踩點的?”

“嗯,但你是個笨蛋,被人截胡了,給我幫了倒忙,害得我花了不少時間才弄清楚怎麽回事。”

“啊?不會吧,我覺得我很聰明啊。”

葉撫笑了笑。

他笑了。心情應該好一點了吧,魚木想。

葉撫說:“你是很聰明,不然我也不會選中你。但你的確也是個笨蛋,畢竟失誤了。”

“我能問問到底怎麽回事嗎?”

“我說了你就懂?”

“你不說我怎麽懂。”魚木拒力反駁。

“看吧,你的小聰明就在這種地方浪費了。”

“什麽跟什麽嘛。”

葉撫說:“你自己會慢慢覺醒的,別著急。”

“我好想現在就知道啊。”

“我跟你說了,你立馬就會問更多,你現在的認知又不理解,我還得組織語言一點一點給你講明白,費不費力啊。循序漸進,慢慢來不好嗎?”

葉撫說:“說起來,你也就是急性子,當初才會失誤上當,走錯地方。我都差點給你坑了,不是你,我哪裏會多浪費二十幾年啊。”

魚木小聲問:“我是不是犯了什麽錯?”

“你還聽得出來啊!”

“嘿嘿,別生氣,別生氣,你若氣死我如意,啊呸,我傷心,我傷心!”

葉撫倒是給氣笑了。

“我不問就是了嘛。說起來,我還以為我們相遇是緣分呢,現在看來,真是令人失望啊。”魚木自顧自地說:“不過也好,這下子就是注定了,我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我可以換個助手。”

“啊別別別!我難道不可愛了嗎?”

“笨蛋。”

……

居心站在學宮的小型浮空城廣場邊緣,悵然若失地看著遙遠的地方。遙遠的地方有什麽她並不知道,隻是無神地看著。

鳥的振翅聲驚醒了她。她連忙偏頭看去,發現一隻精怪珠鳥在她耳邊懸停著。

珠鳥看著她。她能看到它小巧如同細小黑色沙礫的眼睛裏,流淌著一種熟悉的感覺。

“你是?”

珠鳥開口,吐出秦三月的聲音。

“居心姐姐,我總不會對你不辭而別的,換什麽方式,也要向你說聲再見。原諒我,草率,不顧他人感受地離去了。但,我那樣的狀態,實在是沒辦法,沒辦法去見你。你一定會不停地追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我不能說。不過,相信我,我們會再見的,一定,我從不會騙你!”

居心鼻子有些發酸。

珠鳥說完後,折身便飛走了。

周禮有感而現身。他看著珠鳥遠去的影子。

“是之前等的那個人嗎?”

居心點頭。她看著自己扶在圍欄上的手指。手指緊緊捁著圍欄,使得指節泛白。

周禮眉目和順,聲音也很溫沉。

“總消難耐。”

“我怕物是人非。”

“每日每年,都是物是人非象。”

居心沒做回答。她心中秉持著一份積極的向往。

她舉目看向藍到泛黑的穹頂,心中無限思緒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