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和弟子們告別,這就走麽?”

齊休望著喜滋滋和莫劍心一道,去接收店鋪的白慕菡背影,對身邊的空問和尚問道。

“阿彌陀佛,聚散自有因果,齊掌門何必如此兒女情長。”

空問和尚抱著小金,灑脫一笑,“世事皆有憑,無果必無因,逍遙人間走,明月伴我行。”念著偈語,瀟灑離開。

齊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無奈一歎,帶著身後的楚無影和趙瑤二人,回轉九三坊。白慕菡要陪莫劍心挑選店鋪,還有相關事體,便不再等他們。

莫劍心闖過禦獸門弟子後,被齊休烏鴉嘴不幸言中,遇到一名單土靈根修士,哪管什麽幻月,什麽悲歌,一路碎石漫天,泥沙俱下,將莫劍心輕鬆碾壓。

那空問和尚剛要走出坊市,看見齊休等人離開的遁光,忽然閃身回轉,進了坊市裏一間不起眼的小旅店,徑直走進二樓一間上房。

一位高冠青袍,白麵美須的中年儒生,正笑吟吟地等在裏麵。

空問隨手放下小金,身體骨骼如爆豆一般,劈裏啪啦地響起,身形竟然越來越瘦高,麵容也完全變化,身上僧袍起火燃盡。煙霧散過,哪還有原來那胖嘟嘟的空問和尚,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高瘦俊朗,揮灑自如,帶一絲遊戲人間的不羈,滿臉戲謔的中年藍袍儒生。

“聞心兄別來無恙,這十幾年,你受苦了,可有打聽到什麽?”

青袍高冠的儒生問道。

這空問竟不是個和尚,竟然是個名叫聞心的儒家修士,他大模大樣往房中榻上一躺,隨手撈過已不認識他的小金逗弄,懶懶地說道:“沒有,這家人在白山辛苦掙命,若是參與此等大事,哪會落到如今的田地。”

小金在他懷中,吱吱直叫,不停撲騰想逃離,它的靈智還不能理解為何原先的主人變成了如此模樣。

青袍儒生眉頭一皺,說道:“可要是那個楚秦掌門沒有參與,南楚楚家那邊的線索也就斷了……”

“反正我是看不出來他家有參與。”聞心翻身將焦躁的小金壓在身下,就是不許他跑走。

“可是諸多疑點怎麽解釋?”

青袍儒生還不想放手,“當年白山十幾位金丹,就是被那個齊休誤導,跑去了山都魏家,錯賴上了禦獸門的玉鶴。楚奪和玉鶴身形相似,齊休的【赤尻馬猴】本命無法演算,他們家和楚家正好又能扯上關係。這麽多巧合……”

“而且,楚家最後在天引山,把他家撈了出來,不是麽?”

青袍儒生說完,聞心直搖頭,駁道:“要說巧合,一門一派這麽多人,哪裏扯不上些關係。”

“先,齊休的本命雖然就連我也無法探試,但我探遍楚秦弟子,沒人了解此事一絲一毫,那盜嬰之事說起來持續了許多年,哪能瞞得如此隱秘?”

“其次,他楚秦和南楚楚家是有點關係,但那是齊雲楚震的麵子,南楚楚家根本不管他們,任其在白山自生自滅,十多年來,好幾次瀕臨滅門!關係能親密到哪去?我也幾次差點送命,早知這倒黴活兒擔著賣命的幹係,打死我也不接!”

“楚家後來把他們撈出來是沒錯,但那是齊休花了一整套青玉秘傳買的,若是真在一起幹過如此大事,楚家要麽絕了他的戶,要麽仔細保護起來,最不濟,好歹要花點東西買他們閉嘴吧?雙方各取所需,公平交易,不正好坐實了沒有特殊關係麽!”

“那個齊休雖修為尚可,但動起手來根本稀爛,他幫楚家做下這等大事,他圖什麽?而且齊休這人,頗為正直,對待門中弟子更是如慈父一般,不像是會做盜掠嬰兒這種事的人。”

聞心說完,青袍儒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很少說人好話,那個齊休這麽入你的眼?”

聞心終於再次馴服了小金,一拋一接玩得正開心,隨口答道:“老好人一個罷咧,什麽入不入眼的。”

“那他家那幾個資質極高的弟子怎麽解釋?這比例略高了吧?”青袍儒生繼續問道。

“你怎這般疑心病重?”

聞心也不耐起來,扳著手指頭一個個數:“齊妝、張勝男年紀對不上,展仇是他家展元和白慕菡生的,秦思趙是他家秦繼的兒子,莫劍心是莫歸農的孫兒,這三人長輩我都見過,長得很像,親生的沒有疑問。楚無影是楚家楚慧心的後人,楚慧心的畫像你給我看過,略有些肖似,考慮到隔了好幾代,應該沒有問題。”

“這麽說,沒有問題?”青袍儒生終於被說服,麵色肅然的問道。

聞心也換了副正經些的形色,一字一句的回道:“我隻能說,我是看不出問題。”

“好罷,那我就如此上報,日後調查的主要精力,隻怕要放到白山深處那一群魔修凶人身上。”青袍儒生歎口氣,“哎,眼下我大周書院裏內鬥劇烈,都沒人顧得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難為你了。”

聞心一躍而起,笑道:“我也不是沒得賺頭,在白山廝混十幾年,修為沒拉下,幾次生死之戰,心誌更堅定了。又得了這隻寶貝猴子,築基應該就在眼前!”說完捧著小金那雷公嘴,大大的親了幾口。

兩人隨後又扯起書院內部鬥爭的八卦來,一直談了三日三夜不提。

……

且說齊休這邊,根本想不到剛剛逃脫關於自己的,有可能是這輩子最危險的調查,一路飛回九三坊,看到坊市裏暗做的標記,心中一動,放楚無影和趙瑤自去,打了個轉,飛入後山一處地下密室之中。

做密室門的石板,就是仙林坳原來秘庫的那塊,起碼能隔絕金丹神識感應,而且自身一絲靈氣都沒有,如此寶物,齊休怎能不帶來。

下到底層,一間圓形石室中,沈昌,羅小小,毛茂林早等在裏麵,看見齊休來,都圍攏上前匯報。

這三人都對白山事務十分熟悉,毛茂林在山都土生土長,沈昌多年各家宗門裏行走,羅小小是羅家子弟,齊休便分派他們三個,分頭監視著山都,羅家等地的動靜,搜集情報。

一邊聽著三人的匯報,一邊走到石室一麵牆壁之前,牆上掛著一幅大大的地圖,山都,羅家,器符盟各處靈地,資源等等都列得十分細致,許多標出來的山門上,都插了一麵小小旗子,寫有各家宗門或是家族的名號等信息。

這七年,器符盟慘勝,再不能獨守【器符城】,主事的蒯通招入連水盟,靈木盟,離火盟三家,與器符盟四家共管【器符城】,終於打消了各路強人的覬覦之心,但是聲勢大跌,不光周邊許多宗門脫離,原本的領地也大大縮水。

而其他各處無主山門,權力真空,這七年引起各方爭奪,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無數爭鬥之後,漸漸穩定了下來,有意入主者已經紛紛動手,其他搖擺不定者見失了先機,也漸漸放棄。

當齊休的麵,毛茂林動手,將山都山上‘魏’字的小旗拔下,從器符城上,將‘祁’字的小旗取下,插上山都山。

“這是……”

齊休看見毛茂林隨手丟在一邊的‘魏’字小旗,心中沒來由的一陣難過,魏家好歹做了自己十來年的主家,終歸有點感情,眼下連最後的山都山都沒了,一大豪強隨風而去,直教人歎世事無常。

“器符盟剩兩大金丹,蒯通金丹後期,祁無霜金丹中期,但上次大戰,祁無霜傷得重些。”

毛茂林解釋道:“不久前祁無霜傷愈,出來後可能因為戰後利益的分潤,與蒯通鬧翻,便退出了器符盟,帶人奪了魏家的山都山,護山大陣攻破後,魏狂等上百魏家修士在山頂自戕而死,十分慘烈。”

“哎……”

齊休重重一歎,魏家連最後一點根都沒了,敏娘知道後不知該怎麽傷心。

沈昌在旁問道:“我到現在還沒明白,魏玄那麽老謀深算的人,為啥要全賭那一注呢?”

齊休搖搖頭,答道:“魏家弱,器符盟強,隻要有雙方勢均力敵的機會,魏玄沒理由不抓住。賭那一鋪,勝則一勞永逸,否則連年戰事,魏家才有多少人,怎能耗得過器符盟?就算再給魏玄十次機會,十次他都會選擇上的。”

“是的。”

毛茂林說道:“當日細節漸漸披露,魏玄應是沒料到,蒯通突然一改器符盟貪財怕死的作風,主動出天引山,拚命死磕。器符盟以商利存世,蒯通是真了狠,無數秘寶一戰盡出,砸靈石也才砸出個慘勝,魏家輸得也不算冤枉。”

“嗬嗬,任魏玄智計百出,眼見即將勝利的一刻,忽然碰到一個全不講理的莽夫,終於失了算。”

齊休笑道,然後臉色一肅,沉聲說道:“你們留下那個暗記,可是找好了目標?”

“是的!”

羅小小往原羅家領地的一處山門指去,說道:“這裏叫【劍影山】,以原先的護山大陣運轉時,山中有重重劍影而得名。本來是羅家一隻庶族的領地,投了魏家後,全都死在了天引山。”

“正好符合您吩咐下的要求,峰頂有處一階寒泉,山底有處一階地火,正適合煉器煉丹之用,山門有兩塊靈地,峰頂一處二階上品,很小,但若是建築得法,容納數十人修行,是盡夠的。後山一處二階下品,大上許多,正好用來種植靈草,此外從峰頂到山腰,都可做一階靈田,麵積就更大了。”

“因為附近無其他可供修行的山門,所以能轄製的領地不小,有山有水,約莫可容納三萬人口,現下僅有三千餘人居住。”

“這裏是羅家本山的西南邊,離山都,器符城都很遠,最近的金丹修士山門,就是靈木盟的【博木城】,路途十分遙遠。”

“周邊山門都被各路散修搶占,勢力都不很大。”

齊休聽完他們介紹,滿意點頭,這個地方,太適合現在的楚秦門了,要不是那場大戰,這種好去處,哪容得自家覬覦半分。

“隻是離白山深處,近了點……”

這種重大抉擇,齊休又是謹慎小心的人,一時不能決定。而且自從七年前在天引山,楚慎將楚秦門撈了回來,後來便有傳言說,就是因為臨戰撈人,魏家士氣受挫才會惜敗的。楚家因此也承受了不小的輿論壓力,若是楚秦門再度南下白山,楚家將公開表態,不會再提供給楚秦門一絲幫助。

當然,私下裏,是別想甩掉楚奪的。

一旦決定,就真沒有回頭路走了,齊休伸出手,比劃著到白山深處的距離,心中還是顧慮重重,難下決斷,無意看見【劍影山】上插著的小旗,是個‘區’字。

問道:“現在占據的修士,可知叫區什麽?”

“區豹。”

沈昌忽然笑了,答道。

毛茂林和羅小小不知道區豹和楚秦門的舊怨,一臉不解,齊休再無疑慮,將那‘區’字小旗一拔,大手按下,“就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