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謝謝你了。”

展仇走到齊妝身邊,輕聲道謝。

“何出此言?”齊妝問道。

“幫我報仇的事……”

展仇看向窗外,九星坊的街道,真正的客人寥寥,許多往來人士,都是各家新駐的奉行、知客、營造或者陣法修士,許多商鋪正拔地而起,一派生機勃勃。“我好好想過了,誰沒有私仇,殺死唯喻還有闞缺等人的那名鬼修,不也是下落不明麽?拉門中這麽大陣仗,身至險地為我報仇,實在是有些令我愧對你,還有掌門他們……”

齊妝聽到他提起秦唯喻之死,目光深處,透出一絲憂傷,但很快就消逝了,“我比你想得開些,生死之事,莫可預料,冤冤相報終究沒個了局。從另一個角度看,那鬼修殺了那麽多人,其中還有大周書院的修士,哪輪得到我去為唯喻報仇呢……”

‘隨心而動,隨遇而安。’齊妝做此丹論之後,整個人已淡泊到另一個境界。當年那位血影邪修,又何嚐不是殺人如麻,仇家遍地,除了被拔虎須的高廣盛不依不饒多年,還真沒聽說有親人死在黑河坊之亂的家族,像楚秦門這樣,冒著絕大危險闖醒獅穀,隻是為了報百年前一名練氣弟子之仇的。

“有時,去相信因果之說,未免不是個好選擇……”齊妝最後說道。

但母親去世前的不甘呼喊猶在耳邊,展仇終究是無法像齊妝那樣釋懷,白慕菡生前的執念,他作為兒子,必須要給父母的在天之靈,一個交代。

“算了,我還是勸掌門師兄回轉,回頭瞅個機會,獨自南下報仇便了……”

打好主意,返身回轉,徑直走入臨時議事廳,隻有齊休和顧歎在。

顧歎正一遍又一遍地勸說著什麽,齊休在那不停搖頭。

“展長老您來得正好,也幫我勸勸掌門吧!”

顧歎的意思,既然九星坊內,可能的最大危險來自丹盟,那麽索性將內情揭破,丹盟無法嫁禍給靈木盟,渾水裏摸不了魚,自然會罷手。這樣一來,楚秦眾人在坊市裏的安全,還有北歸路上的安全,都有保證。

而齊休知道,自己和丹盟其實都屬於大周書院歸古派陣營,不想就這麽貿然翻臉,畢竟現在丹盟隻是嫌疑,又沒人家發動的實證。還是打算著把姬信隆找來做個中人,暗地裏說合說合。再說,楚秦門在白山北部本就敵多友少,再沒憑沒據公開指謫丹盟玩陰的,隻怕到時候真的舉目皆敵,寸步難行了。

“說一千道一萬,丹盟現在什麽都沒做呢,你為了預做防備,公然叫破,縱然能保我等安全,但人情麵子上,卻是得罪狠了!”齊休道。

顧歎不由有些著急,語調也急促起來,“等到人家發動,不是晚了嗎?安全與麵子,孰輕孰重!?掌門師叔切勿因小失大啊!”

和前幾任楚秦謀主不同,烏道本老於世故,也有謀劃,但一來大局觀有點欠缺,二來沒什麽自信,齊休堅持之事,他一般就會摒棄自家主見,轉而聽從。羅漢犇則是個鑽營性子,有些故意順著齊休的毛摸,更不會當麵頂撞了。顧歎雖然也很世故,但對自家的判斷算是極有自信,築基之後更是如此,所以一旦認定,便會千方百計,想著說服齊休。

1000

p若是沒有姬信隆那檔子事,他這建議自然是正理,但此等隱秘又不好告訴,齊休隻得硬頂著顧歎的抗議,乾綱獨斷。

展仇這輩弟子,一生都活在齊休羽翼之下,從來是指東不走西,說一不說二的,更不會附和一個半路入門的顧歎了。眼看對方計不見用,垂頭喪氣地退走,展仇收回目光,和齊休相視一笑。

“眼下形勢詭譎,實在不宜久留,我們過幾天就會北歸,你也不用想著獨自報仇,入穀之事,總歸在我心上的,還有下次。”

齊休仿佛能看穿展仇的心思,忽然提出保證,展仇點點頭,再不多說什麽。

……

九星坊內的楚秦小店,是繼黑河坊、思過坊之後的第三家,大抵還是走白慕菡早年定下的經營路數,出賣楚秦門及其附庸宗門的自家出產雜貨,裏麵什麽都有,並不專營,也不販售別家貨物。所以不太適合心中已有目標的過路顧客,到此的,大部分是有許多閑暇,花時間專門尋摸淘換便宜物事的修士。

好處就是沒啥風險,賣出去多少都是賺的,往來的基本都是些熟客,也沒開在坊市熱鬧處的必要,成本低廉。壞處就是無法做大,隻能賺點三瓜兩棗,貨物發賣速度慢,所以楚秦門必須維持和某些宗門的大宗批發交易,比如與靈藥閣還有丹盟的靈草生意,得到山都之地後,又增加了與萬寶閣的大宗礦石交易等。

而九星坊現在的情況,空有地理,人氣還不是很興旺,店家比客人多,又大部分都是業內懂行的,許多人,特別是有在黑河坊或者思過坊裏呆過的修士,都知道楚秦小店的名聲,是以開張幾日,生意意外的不錯。本來初衷是弄個南下入穀的落腳點,如今危機重重,入穀無限推遲,反倒這小店立住腳了。

秦芷和明貞兩人,在後堂打理貨物,顧歎和潘家洛兩個男人\\u57

2760

28外支應。

潘家洛抱著本道書,坐在櫃台後看得入神,隻有顧歎一人,跑前跑後。

這次沒帶做庶務的低階弟子來,秦芷年紀大了,又是金丹修士之妻,潘家洛和明貞夫妻倆庶務不怎麽通,店中事務,基本都得由顧歎來做。齊休不用自家之計,他心中已是十分糾結,還得假作笑臉迎來送往,做著經營瑣事,說沒點不忿心思,自不可能,但他城府甚深,表麵上還是春風化雨,一絲懊惱和不耐之意都不顯露。

加上顧歎現在投了秦長風和南宮嫣然一係,隱隱有些和幾個初始家族互別苗頭,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互相之間,也沒啥多話好講。

“咦?這不是顧道友嘛?你怎到這偏僻所在,做起了知客?”

楚秦門在白山北部,算是有數勢力了,門中謀主更是顯要位置,自然不少認識人。突然出現在九星坊中做著知客的活,凡是認得的修士紛紛出言動問,還以為顧歎被楚秦門一擼到底了呢。

“不是,我就是來幫幫忙,幫忙……”

尷尬笑著,剛把人應付走,秦長風進來,通報說掌門相召,讓顧歎前去見他。

匆匆收拾停當,離開楚秦小店,往齊休藏身的南楚門產業裏趕。

出門時,餘光掃到秦長風正用雙肘撐著櫃台,和潘家洛兩人不知在聊些什麽,同聲大笑,十分相得。

秦長風比潘家洛大不很多,早先楚秦門的家生弟子,大部分都很老實本分,互相之間感情雖不如前幾代,但算是還不錯的。別看現在門內私底下,各有支持者互相暗鬥,但這兩個當頭的修真呆子,根本毫無競爭的自覺,私交其實挺好。

顧歎冷眼看下來,感覺有些後悔上了南宮嫣然的賊船。

“要不是齊妝師叔從北丁申山那件事,就一直討厭我……”

一想到這,心中愈發煩躁,等回到南楚門產業裏,聽到齊休笑吟吟地對自己說,北返的決定又有改變,將繼續南下入穀時,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掌門師叔!”

不管不顧,用入門以來最大的嗓門,衝齊休吼道:“您主意怎麽又變了!?為何不聽我之建言!圍繞著對九星坊的爭奪,是將來此地的大勢,我們隻用抽身北返,謹守自身,他們各家矛盾遲早爆發,正好作壁上觀。先前沒有察覺,一頭紮進此中漩渦,已麵臨絕大凶險,南下入穀更是招禍之道,早歸才是上策啊……”

他一下子說了許多,好好地發泄了番,齊休反倒笑得更開心了,目光中還流露出讚賞之意,主動致歉道:“這事怪我,情況突然有變,所以才有前後矛盾之舉,給……”

丟來一枚奇怪的骨哨,“你拿著這信物,去坊市外獸船轉運點,就什麽都明白了。”

顧歎接過,隻好頂著滿頭霧水,轉身出去。

臨出門口,齊休忽然說道:“你為我楚秦門實心辦事,這很好,隻要能秉持這一點,別的,就不用顧慮太多。”

“是。”

顧歎回頭應下,再離開時,腳步已慢了下來。

如今這九星坊人氣還不旺,街麵格局又設計得很大,顧歎走在行人稀疏,略有些空曠的主幹道上,腦子裏正揣摩著齊休的話,忽然感覺如芒在背,就像是籠中之鳥,正被別人觀察賞玩。

如今楚秦門眾人在九星坊裏出行,毫無**可言,一路快步走出坊市,剛脫離坊市陣法,那種被偷窺觀察的感覺就沒有了,但很快又被早蹲守在門口的幾名修士跟上。

這些人各有來路,都假裝成散修形色,初時還遮遮掩掩盯梢,後來自知也騙不了人,幹脆大大方方輟在身後。

“這種地方,越呆越要倒黴!”顧歎心中怒吼。

轉運點倒是有些熱鬧,大部分都是二階獸船,運送各家就近采購而來的,建設店鋪所需材料。

再走近點,當頭遇見門裏禦獸的老把式,土已快埋到脖子的趙豐。

“他們來幹什麽?”

顧歎看那老眼昏花的趙豐正顧盼自豪,一臉的得意,旁邊一左一右站著的練氣同門,也都是他趙家子弟。眉頭不覺一皺,趙家是楚秦門裏最善於禦獸的家族,其他弟子的禦獸之術,也基本得自趙豐的親傳,可是這麽老遠,家裏幾隻獸船也飛不過來啊?

“難道靈木盟態度扭轉,許我家獸船通過了?外因解決,所以掌門才決定繼續南下?”

倉促之間,顧歎隻想到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