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中這些年有些斷檔,十歲到三十歲之間,可堪造就的不足五人,三十歲以上,有望築基的也不到十人。這還是有望築基,真能築基的就更少了,後麵再圖結丹……

齊休煩不了,再說,他本意也並不在傳功這件事。

每個弟子一進門,見人性就已籠罩上去,人剛坐穩還沒來的及開口,齊休便開口談論對方修行。往往能直接切中對方心中的疑難,剖析建議也十分精準,有的三言兩語就給打發掉。見人性天賦還將他們一個個分門別類,這個屬於哪邊陣營,那個偏向如何,還有的是修真呆子等等,以此作為後續行動的參考。

處理完百多人的傳功事務,太陽都沒落山,可見速度之快。

而且人人都還覺得滿意,也隻有身具讀心神通,遍閱世事的齊休能辦到了。

楚秦門新一代的弟子,從生下來就被這麽教導著,還以為哪家的金丹修士都這樣,從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長大出去見了世麵,才體會到齊休的厲害。

晚霞似火,照在思過山、坊兩地的護山大陣的防禦罩上,泛起一圈金色泛紅的光暈。

結束傳功的弟子們陸續散去,有些差事在外地的,還得出發往回趕,大部分弟子,如倦鳥歸巢般,往思過山裏的洞府行去。

思過山的一百零八座洞府,乃是當年敢家、寧家、奈文家三家聯手奪山後,想出來的主意。哪家都別想著住進去,而是建成洞府租賃給他人,收入再按合議平分。這樣一來能賺靈石,二來能住得起三階洞府的人身份地位不會低到哪去,自然會給周邊坊市帶來一定的客源和收入。

但正因為一開始目的是做生意,所以這些洞府雖建得都不賴,但未免有些千篇一律,體現不出身份地位以及個人風格的差別。楚秦門接手後將其中三分之二,也就是七十二座洞府改成了外門弟子的居處,把原來的單門獨戶,隔成了緊靠的幾小間。

內門弟子就可以單獨住,和齊休的掌門洞府基本沒啥區別。齊休住的地方,也隻是選了處地勢最高、最靠裏的洞府,加蓋了一層地下密室,供他會客以及鍛煉棒法,僅此而已。

“見過掌門師叔。”

南宮嫣然縮頭勾背,怯生生步入地底密室,做出柔弱姿態,衝齊休扭捏跪下。

她乍一看到自家掌門裹得想木乃伊一般,整個人隱藏在遮蓋全身的鬥篷裏,分外顯得陰暗難測。旁邊四壁,擺放的是各處地圖,還有齊休練功用的靶樁等等,有些像是刑具的模樣,更覺瘮的慌,心裏撲通通亂跳。不過她好歹是大家族出身,強撐著笑道:“我知道掌門師叔在醒獅穀裏受了傷,老是包著臉見人有些礙事,所以特地問家裏要了這個……”

說著,拿出張銀灰色金屬麵具,線條柔和的中性人麵無悲無喜,雕工精湛卻毫無鋒芒,看上去樸素簡單,盡得中庸之道真意。是件材質平平,但一眼可知乃名家之作的精品。

“也不知合不合適。”她說。

齊休沒想拿她怎麽樣,也不至於不收下麵弟子的小禮,隨手接過帶上,整個人氣勢陡然一變。毫無性別、表情、個性的麵具,在他已隱隱有些存在感的【知現在】大道真意烘托下,給人感覺高高在上,就像個全知全能,誰也沒法欺瞞的神祗,從麵具空洞洞的眼眶裏,俯瞰眾生,直視人心。

南宮嫣然更蔫了,頭低下便不再抬起。

莫劍心在她後麵,靠近入口的位置盤膝坐下,他跑一趟黑河峰,果然把南宮嫣然半押半勸地給弄了回來。這也是現在楚秦門的尷尬,築基修士裏,也隻有莫劍心的資格地位能壓住她。

而秦長風身為丈夫,不管願不願意做,齊休也不想讓他麵臨這種選擇。

不再搭理南宮嫣然,齊休對莫劍心開口問道:“試煉之地抓捕鬼修,章程定下了嗎?”

“定下了,南宮家、薑家,還有我們委托的南林寺營造僧人,三方聯合。”莫劍心答道。

“嗯,有南林寺的人在,想必兩家不會起什麽歪心思。”

齊休點頭,南宮家和薑家正在暗地裏談判私了,抓到或者抓不到那個‘萬骨’鬼修,都是對各自而言不錯的籌碼。楚秦門既不想攙和,又怕兩家到時候玩出啥幺蛾子,把南林寺的僧人請來,為的就是規規矩矩地,把這事盡快了結。

這時候多羅諾也把薑炎給推進了門,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薑炎現在雖已是階下囚,還不如往日的處境,但卻不再躲閃南宮嫣然的目光,昂頭怒目,虎視對方,毫不遮掩自身澎湃的殺意。

鬼修的事,南宮家修士在九星坊就知道了,南宮嫣然自然也早已得知,這導致她心裏,隱約一絲愧疚之情徹底消散,對南宮利的死,也由一開始的自責,轉向對薑炎的怨恨。

兩個本有可能做夫妻的男女,現在卻恨不得扒對方的皮,拆對方的骨,也是天意弄人。

多羅諾把薑炎摁到齊休身前,和南宮嫣然跪成一排。

“當一切都沒發生,重新來過可好?”齊休問道。

“不!絕不!”

兩人回答得異口同聲。

這對男女互相的成見已沒啥好化解的了,齊休讓莫劍心、多羅諾帶人將薑炎押解給南宮家和薑家,共同看管。其實兩家人早等著了,剛出思過山的門,就被他們接引了過去,然後一路押往齊雲山,聽候發落。

南宮嫣然被獨自留下來,心裏正忐忑猜疑著呢,齊休忽然說道:“你雖殺了思瑤,但我清楚,當時她出手謀害在先,錯不在你。這次你派南宮利殺薑炎,雖然沒有成為事實,可這做法卻反倒是錯,我還是那句話,當一切都沒發生,重新來過可好?”

南宮嫣然一點小秘密全被齊休當麵這麽突然道出,聽罷心裏既有被盡知真相的震撼,又有逃脫處罰的慶幸,還有一種被人看得通通透透的恐懼感,全身不由自主微微顫抖,終於放下世家子弟的矜持,拜服答應。

她還未起身,後麵傳來異常雜亂的腳步聲,眼角偷偷一瞄,古鐵生夫婦倆帶了二、三十號人要麽是自家這撥的,要麽是和自家鬥得狠的那十來號人。

正不明所以,齊休再次發話。

“是這樣的……”

他語調平淡輕鬆,“你們展師叔陷在了醒獅穀,我這又傷了,門裏的光景你們也知道,年年也存不下什麽。上次離火盟的古熔來,閑聊時說起那天引山下的靈脈雖然毀壞,但如果看做是礦井的話,好歹能挖出些雷屬性靈石來,充作門裏的生息。”

看向南宮嫣然,“我覺得這主意不錯,說幹就要幹起來了。嫣然,就由你起頭,帶著他們去把天引山的礦場建起來。下麵的礦工什麽的,我也有了成算,會分批送過去的,這就啟程吧。”

“剛說重新來過,這就以工代罰……”

南宮嫣然多聰明的人,立刻知道了齊休的目的,不過她還是有些不想去,那天引山是靈氣混亂的所在,修士呆在那可不會有多舒服。又不敢正麵拒絕,想了想,說道:“靈脈天然,即便現在那裏靈氣混亂,休養千萬年後,便會慢慢恢複,咱們道家可是最忌諱這種挖掘靈脈,為了短視牟利,毀壞自然的事啊?”

“咱都到白山了,說道家根腳人家還不認呢,不用過多束縛自己,千萬年,哪裏等得。”

齊休渾不在意,南宮嫣然眼珠子一轉,又問:“即便要挖,山都山那一處也是同樣靈氣散亂,而且更大些。”

“就是先讓你們從小處挖起,積累經驗。”

“如果從小處挖起,君旋山不是更符合條件?”

“呃……”

被南宮嫣然差點給問沒詞了,君旋山下還有隻化神老狐狸呢,給齊休十條命也不敢挖那啊!

“君旋山有諸多傳聞,我們若是開挖,肯定會被各方勢力誤會。”

剛遮掩過去,南宮嫣然又看向身後,“若由我負責,最好是得由我來挑選……”

“沒得選!”齊休不想和她再扯個沒完了,“就這些人,收拾收拾盡快上路罷!”

“是……”

南宮嫣然眼淚含含,隻好應下,天引山雖苦,但齊休總歸是不再追究她欲殺薑炎之事,算領個責罰就是了。再說差事不小,又是自己總領負責,趁開礦的時間,把那些和自己作對的同門壓服,也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她這麽想,人家自然也能想到,後排一人當先高聲反對,“不妥!老祖不妥啊!我建議由明貞師叔總領,南宮師叔有錯在先,怎……”

話未說完,齊休隨手一捏,將出言之人頭顱生生捏爆。

‘噗’地一聲悶響,爆出一地紅白之物,身體倒下,看服色應是那張玄高,頸子裏的血水如圈噴湧,在密室的地板上緩緩鋪開。旁邊同門不防齊休下如此狠手,都不敢喘氣,也不敢動,鮮血慢慢沒過鞋底的時候,那種細微的感覺令人僵硬的身體陡然一激靈,年輕膽小沒經曆過事的當場就要哭出來了。

“沒大沒小……”

齊休毫無波動的話語聲從銀灰麵具後傳來,人人都覺得毛骨悚然,連呼吸都不敢了。

“誰還有問題?”

“沒……沒有。”

“沒問題就滾去做事!”

突然暴喝,密室裏瞬間走得一個不剩。

……

翌日清晨。

楚秦領主府,右山秦氏家主,楚秦領地領主已是年輕的秦永安了,他整裝正要出門,伴當牽了匹神駒過來,伺候他騎上去。

早有十餘騎等在門外,一水的純黑高頭大馬,打頭的舉著兩麵旗子,一麵上麵寫著‘楚秦領主’,一麵上是‘子爵秦永安’幾字。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又到了出發去巡視領內事務的時間了。

不防馬兒怎麽催也不肯走,秦永安狠心抽了幾鞭子也無用,正氣不順,地麵忽然一大團陰影覆壓過來,仰頭一看,原來是門裏的獸船到了。

莫劍心在上麵丟下來一卷名冊,喝道:“門內差撥,令名單上人等立刻上船出發!”

“原來是莫仙師!多年不見,一向……”

秦永安還想湊趣幾句,莫劍心身形一閃消失,根本不搭理自己。有些沒趣,打開名冊細看,全是家裏一些興旺家族的男丁,大部分都有仙師在門裏的,而且全都……

“哎喲!難道咱家長風敗了?”

都是平素裏支持秦長風,和周邊初始家族鬧得最凶的那些人,往壞處一想,身子差點軟倒。

……

楚秦山邊,張家鎮。

張家早已分家,如今張玄高這房氣勢最盛,占據了大片宅院,還有當年張世石最喜歡的大閣樓。張家人口漸多,已分出了三六九等,那些勢單力孤的小房頭,出息點的早就搬離,剩下的在張府角落隻能有片瓦存身,靠微薄的例錢過活,張家規矩,搬離了大屋就不再發例錢,想走都沒得路走。

有人穿金戴銀,有人吟詩訪友,有人在各房頭裏亂竄,傳些家長裏短的八卦,有人為管事少發了自己一點例錢,在吵架撒潑,鍋碗瓢盆,人生百態,在張府這半鎮之地裏每天上演。

忽然一隻馱鰩飛到,巨大陰影將張府籠罩在內,威嚴的仙師呼喝聲如雷震,轟然炸開,“張玄高昨日以下犯上,衝撞老祖,現已處死!名單上的人,立刻隨我上船,服勞役免罪!”

陡然間勢如雪崩,張府之內立刻哭號大起,人人如喪妣考。

……

黑河坊外。

白家幾名最機靈,最有眼力的人物,紛紛早起‘上工’,所謂‘上工’就是在坊市門口蹲守,等著給初來乍到的修士們聘做向導。

這活計不如在坊市裏做知客輕鬆,但楚秦門在黑河坊的產業都不大,凡人知客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越老經驗越多的,那些老頭子不到實在做不動的年紀,絕對不會放手。

向導當得好,修士們偶會有打賞,這可都是靈石,對凡人來說,無論是按規矩上繳門派,還是偷偷拿出去置換,都是養家置業綽綽有餘的。所以在白家凡人裏,做到凡人知客的算第一等,能有‘上工’的機會的,能算到第二等機靈人了。

今天照例,輪到班的幾人縮在坊市門外的角落裏,修士們雖然人來人往,但一介凡俗可不敢往前湊。隻有看見立在門口一臉茫然的,或是伸手招攬的,才會上前勾搭。

沒生意,幾人正聊著天,遠遠看到門裏的多羅森仙師走了過來,一樣不敢隨便交談,看到對方目光望過來,才連忙點頭哈腰行禮。

多羅森越走越近,竟是朝這邊走來,可能是要問話,年紀最大最妥當的那個越眾上前應承。多羅森也懶得和他們囉嗦,丟過去一分名冊,“這上麵的人,全都跟我走罷!”他說道。

同時,楚秦領地的各處,獸船穿梭不止,將內鬥兩派的凡人支持者們,全部往天引山方向轉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