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清修地,骸骨鋪就成……”

齊休站在思過山崖頂大殿的瓦礫堆中,冷冷看著山外打掃戰場的人們,他臉上還有些殘餘的蛇皮花紋,不過顏色已經轉淡,不注意看不出來。才念半句,正好莫劍心前來回事,便住口不言。

龍家靈木聯軍撤得於於淨淨,雙楚亦已歸鄉,隻剩下楚秦門自己人默默地舔著傷口。

這次陣亡的修士極為分散,幾乎家家都有人喪生,多為練氣底層和年老修士,而凡人的死亡同樣如此,大量各家遷進來的直係親屬身死,還有集中在思過山思過坊內以及周邊生活的闞、沈、明、羅、秦五家受難較深。

所以說住得離山門近就這點不好,雖然平時麵對外鄉土包子會有種優越感,但門派一旦有難,遭殃的準是這些人。而且楚秦門的曆代山門屢遭劫難,住在周邊實在不是個好主意,老楚秦山不談了,當年在仙林坳如此,楚秦山如此,思過山亦是如此。

人類遺體已被收斂於淨的戰場上,儲物袋和品相完好的戰利品,全被齊休送給了雙楚帶走,獸類屍骸,布陣器具、法器、傀儡等物的碎片到處都是。秀山那邊,是靈木盟和龍家的後勤基地,堆積的各類重型布陣器具、靈獸食材、雜項物資無算,他們走得狼狽,自然全沒帶走,還有萬年榕木妖的殘軀上也有不少好物。

“五階【萬年榕木心】,另外我已派人去各處抓捕走失靈獸,馬上親自南下,收複失地。”

楚秦門藏在後方的銀背馱鰩群重新回到了思過山,莫劍心等人立刻帶著才歇息不久的修士們,踏上了南下的征程。走之前,他將此次戰鬥最大的戰利品遞給齊休,是個一人多高的青綠色木頭心髒,邊角微有些焦黑,雖不再跳動,但有道木妖精魂藏在裏麵,清晰地表達出驚恐乞命的情緒。

按理說榕木妖這種低階木妖是不可能凝有五階木心的,但它歲數實在太大,而且算是修行運道上十分好的木妖了,大約相當於人類的金丹後期,離元嬰已經不遠,難怪能將楚紅裳困那麽久。

隻是那柴屏的本命是什麽,又如何能在青木大陣之上,瞬間把楚紅裳傳送到榕木妖體內鎮壓,就連當事人楚紅裳自己都窺不破具體根腳,仍然是個謎。

雙楚沒有純木係金丹修士,楚秦門自己倒有個三木同心的多羅森,若能結丹,這個正合做他法寶的器靈用,齊休珍而重之地封印收起,然後目送莫劍心等人南去。

整個思過山之戰,如果隻算正麵戰場,實際上是雙楚和楚秦聯軍敗了。

三位元嬰和一位元嬰之間的鴻溝,還是難以抹平的,即便楚紅裳極為強勢,依舊隻能做困獸之鬥。對比雙楚和楚秦聯軍三千餘名修士的損失,靈木盟不過才損失了不到兩千人,其中包括楚紅裳一人擊殺的飛梭裏千名修士。龍家雖受傷極多,更隻掛掉三百人左右,同樣,大部分是楚紅裳攻擊對方中軍陣勢時造成的。

如果沒有齊雲楚家那三千劍陣,此戰不堪設想。

當然,這隻是算正麵戰場的得失,而在真刀真槍的戰鬥之外,齊休擅長的領域裏,對方就慘了。金丹中期龍越雲死於齊妝激將決鬥,龍家老巢因為顧歎故意放出龍家遠遷的消息,被周邊對頭把握虛實,一鍋端了。龍老頭從思過山撤離時戰後虛弱,又以為已變了天的器符城還是靈木盟控製下的博北城,一時不察,被連水、離火十名金丹聯手困住。

白山勢力,狠起來是真的狠,趁你病,要你命,也不想多長遠的東西,既然你龍家急著要再尋落腳之處,以便盡快回老家撈人,他們便緊著敲詐。龍家數千年積蓄,被在此戰中得盡好處的連水、離火兩家勒索一空。

當然,他們兩家為了勸服楚紅裳收手,將器符城的二成股送給南楚門和齊雲楚家,一家一成,算是借花獻佛,用從靈木盟口裏奪下的食做了人情。

靈木盟除柴屏輕傷,一名金丹修士在飛梭裏死於楚紅裳之手外,回到自家地盤又得馬不停蹄趕往博林城,和丹盟主力決戰。柴屏無法降臨太久,韓天青還是音訊全無,隻剩兩家金丹及以下修士一場廝殺,落得個兩敗俱傷,比思過山之戰還慘烈些。

柴冠重傷之事就更為蹊蹺了。

“東政外院的姬佳芊打發我回來時,雖然沒說具體方法,但十分篤定能幫到我們的忙,也許刺殺柴冠就是她幫的這個忙?”

趕回來的多羅諾第一時間找到齊休,兩個不懼讀心的人鬼鬼祟祟湊在一起,密議對策。

齊休閉目回想,柴冠的確是勝負手,但如果行凶者是針對他的肉身,那肯定同在白山之上,先不提歸古派如何對裏麵人施加影響,姬佳芊一介元嬰,即便她背後的化神院主出頭,如何敢在同樣擁有化神修士的白山密宗裏搞小動作

如果真是他們做的,聽多羅諾的描述,大周書院內部已互相直接動手,鬧得不成樣子,越來越不守規矩,以後如何服眾更是個大問題。

而且為了南楚、楚秦、丹盟三家叫做金主也罷,進貢者也罷,值不值得這麽做,疑點也是多多。

“此事操心也是無用,反正以後隻能抱死歸古派不鬆手便了。”

各種可能,的確是想也無用,自己也沒有從中取利的資本,齊休索性丟開,麵容一黯,對多羅諾緩緩說道:“沙飛等人的遺骨,我已吩咐停在楠籠山靈堂裏了,你怎麽說這輩子算是沙家人,該怎麽處置,拿個主意罷。”

多羅諾聞言,別過頭去。

他兩世為人,不想在齊休麵前顯出脆弱的一麵,故作不甚在意,說道:“那個沙飛,太蠢要是我,先投降保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站起身,罵罵咧咧離開,等飛離了思過山,才在空中紅了眼眶,顯出難得一見的悲容。

丹青靈木兩相爭,思過山一戰後,楚秦門絲毫不提尋仇之事,白山迅速進入到這兩家宗門血腥搏殺的節奏上來。

數月之間,邊境各處爆發連場大戰,靈木盟雖然人數占優,但沒打下楚秦之地,柴冠又重傷,士氣十分低落,和丹盟打了個半斤八兩。

柴屏無奈,再次降臨,第二次大規模集結,發動了對丹青山的總攻,可久不露麵的韓天青竟然活蹦亂跳出現,兩邊在丹青山下一番血戰,靈木盟仍舊隻能無功而返。

等兩家消耗得差不多了,看足了戲的連水、離火兩盟又出來做和事佬,各給了個台階,含含糊糊地簽了個君子協定,既無具體約束,亦無違背的懲罰,比老早柴藝和齊休簽訂的和約還寬鬆。

雖然簽了等於沒簽,但至此,白山西北部的爭鬥大幕算是暫時落下了。

而龍家終於擺平一切,飛梭離開器符城北上,小心繞過南宮止控製下的黑河坊,經齊東城出外海,竟在那邊順順利利奪得一座三階下品海島,搞了個島主坐坐。

難怪他家那艘飛梭是外海形製,應該早就找好的後路。

“機會”

多羅諾自從攙和進大周書院相關事務後,很快上手,再次來見齊休。

從沙飛之死的悲傷中走出來,他已經繼承白沙幫幫主之位,並正式迎娶靈藥閣甘家兩位如花似玉的雙胞姐妹,而且參與著楚秦門如此核心機密,地位自然迅速提高,隱隱有楚秦第五大附庸家族的勢頭,外人越來越相信他就是齊休私生子的傳言了。

“龍家這次從器符盟脫身,是走了天理門某元嬰的路子,而他家在外海奪島,得到了當地一家儒門元嬰島主的幫助。這兩位元嬰,據顧歎的情報,以前從未和龍家有過來往,那麽歸儒派從中幫他家牽線,是極有可能的了”

“而龍越雲已死,龍家急病亂投醫,很有可能跳過中人。”

多羅諾雙目閃出一絲厲色,“姬佳芊那邊,是指望我們用這個報答上次柴冠之事的,所以我們出首告歸儒派和龍家一把,無論成不成,也算是還清欠賬了”

出首告歸儒,就像靈木盟告歸古一樣,以後再無轉圜。齊休知道,像柴冠的下場一樣,說不定哪一天就有人把自己給殺了,但不提歸古派那邊要等個交代,光是結下大仇的龍家,就不能讓他們在外海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你去辦吧”

齊休將門中唯一的一麵通天令丟給他,做下決斷。

齊雲山,執法主峰。

未經絲毫雕琢的孤峰之上,一塊平平如鏡的石頭亦是天然生成,上方隻有一套茶具,幾本經書,兩個石凳隔著此石對過擺放,六階靈地的霧氣縈繞,令姬羽梁精神一震。

“讓你久等了。”

一名男子聲音由遠及近,緩緩飄來。

“不敢,我也是才到。”

姬羽梁趕忙肅立行禮,來的男人看上去不過中年模樣,身著普普通通的齊雲道袍,方臉無須,五官威嚴方正,雙目冷峻中透出淡淡的嚴厲。

雖然頗有氣勢,但在姬羽梁這見多了各種樣人的大周書院巡察使眼裏,並不如何出眾。

甚至感應過去,隻探到築基修為。

若不是認得對方是齊雲派執法峰座主,化神修士刑銑,姬羽梁肯定沒再看對方第二眼的興趣。

“你也是執法修士,可以多來我執法峰走動些。”

刑銑並不善談,隻和姬羽梁說了一些執法修士之間,喜歡交流逗趣的所謂‘蠢賊,的故事,都不知是幾千年前的古了。

姬羽梁雖是巡察使,但性格比較隨和灑脫,甚至有點戲謔,畢竟是大周書院的人,也不覺有什麽拘謹,倒是能把話題維持著,進行下去。

兩人正品茗閑聊,刑銑突然歎道:“這執法的活,是越來越難於了,其實所謂公平,無非是人與人的約定,都按約定做,即為公平,所有人一同約定的規矩,即為律法。無關乎正直良善,照規矩辦就是了,若是一味糾結道德,反容易被些偽善之徒,上下其手,公平都無從談起。”

姬羽梁心中一動,正揣摩對方這話的用意,感應到聞心焦急地等在峰底,應該是有差事到了。

通天令召之必至,隻好告辭離開,用傳送飛梭飛到東方外海,見到了拿通天令出首的多羅諾。

“這不是楚秦門的那塊嗎?”

姬羽梁將通天令攥到手中,沉思起來。

第十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