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裏真的有危險,我們有必要去嗎?”

齊妝一手捏著劍訣,一手輕輕在領口婆娑,衣服下藏著枚黑色圓珠,正是秦唯喻魂魄的存身之所,【黑河珠】。WwW.XshuOTXt.CoM

“死亡……危險……機緣……”

秦唯喻的回答很飄渺遲緩,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兩人用特殊的精神力法門交流,不虞被沙諾等人知曉。

距離越近,對大烆島上空魔煙的感受就越直觀,凜然魔氣沉重地直接壓在眾人內心,無人敢於正視,空氣中漸漸能聞到一種硫磺與腐物混合的味道。

作為唯一的元嬰勢力,大烆島算是周邊的共主,隻是外海環境造成的風俗,對明家老島、東宗島、龍家舊島等邊緣島嶼的控製力不似白山同等級勢力嚴密而已。上萬大小島嶼星羅棋布地圍繞在大烆島周邊,整體靈地品階雖不如海門島、白塔城等地,但勝在地大島多,而且很多島嶼上有可耕種的土地,周邊漁獲豐富,能容納養育凡俗人口極多,所以龍家當年相中此地,作為舉族遷徙的目標。

在周邊許多島嶼上空開始此起彼伏地綻放求援焰火時,大烆本島那兒除了魔煙升騰就再無一絲動靜,情況很不樂觀。

四人中,隻有沙諾較為輕鬆,他本命之物為一口不知來曆的古鍾,本身就對邪魔有些許克製,

加上功法與同參是齊休幫著選的【升雲經】和【升雲驅魔鈴】,往日廝殺無用,但對魔道卻有奇效。他將驅魔鈴捏在手中,用寬大的袍袖遮住,心裏想著大烆島一出事,飛梭航線肯定斷了,如果真到了要靠眾人禦劍飛回家的地步,那整個路線可要好好籌謀。

“明兄,除了大烆島,哪條路回海東城最妥當?”低聲問明子源,但沒有得到回答。

明子源根本沒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他正將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家東宗島方向,那邊天空剛還看得到焰火的微光,現在卻沉寂了下來,他臉色因為緊張和焦慮變得煞白,眼中血絲密布。

“看,很有幾個地方的焰火停了!”一旁的柳光手指另幾個方向,驚呼道。

“啊!在哪!?”

明子源一抖,隨之仔細分辨後身形微晃,“不好,都是人煙稠密的島嶼!”

齊妝看他一副要當場昏厥的模樣,連忙一指點其眉心,“眼見為實,你現在亂想不嫌太早嗎?”

“唉!關心則亂啊!”

清醒不少的明子源澀然苦笑,“早知今日,悔不當初。本該聽從掌門師叔召喚,舉族回白山的,可是我們私心作祟,舍不得這份基業……”

“如果……”他定了定神,對齊妝道:“如果東宗島未能幸免,還請師叔替我在掌門師叔和老姑那兒轉告歉意,明氏一族就托付他們了。”

“有明真在,豈有不看顧之理。”齊妝隻得開解。

“我……我家還有一位明遠山,今年十歲,才稱天縱,目前在稷下孟氏學宮求學……”

明子源強撐著尷尬繼續說道:“將來若他無甚去處,也請門中收留。”

齊妝聽罷大翻白眼,剛才升起的那點同情心全沒了,原來這明家不是沒將齊休的警告聽在耳中,而是學會了分散下注,送明鷺一支回楚秦,又偷送明遠山去稷下,偏偏避過與楚秦關係好的姚氏學宮,進了孟氏。看這情形,隻怕其在明遠山身上的寄托遠在明鷺之上,其中心思不問可知。

“哼哼,到時候就看他看不看得上我楚秦了。”冷冷刺了一句。

事到如今,明子源也沒啥臉麵好要的,“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個大人的錯。”轉向沙諾,“除了大衍島,周邊並無與海東城的飛梭航線,不過我東宗島內有艘二階飛梭,勉強可以勝任。”

“那就謝了。”

沙諾大喜,他這輩子好日子過多了,十分愛惜性命,對除魔衛道之類的正義事業也沒啥興趣。其實自從那年在海東城訛上齊休之後,近百年間他已從未和人一對一爭鬥動手!幾次大戰,最多和大家一起給陣法輸入靈力,遠距離丟丟攻擊之類的,上輩子的狠戾之氣,不知不覺淪為了嘴上功夫。

大海夜月,魔煙彩焰,天地間還有孤弱蕭索的一行四人,完全仰賴齊妝這金丹劍魔一人之力。

“海底……”黑河珠中的秦唯喻突然提醒道。

齊妝神識一探,果然感應到海底有異狀,立刻祭出本命劍匣法寶,捏了個劍訣,分出三十六柄飛劍紮入水中,三十六柄由器靈【侍劍靈狐】控製,散在眾人四周防禦。數息之後,海底似乎有什麽大生物在掙紮攪動,水質隨之變得渾濁。

齊妝不說話,隻加緊催動,由於拚命縮減成本,像根黑色燒火棍,賣相很不佳的反五行鐵風劍從劍匣中連珠飛出,與水麵相撞,音如琴箏。

明子源三人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隻得躲在防禦中凝神戒備。

“咦?”

齊妝突然眉頭一皺,懸在空中閉目感應許久,喃喃道:“竟然跑了……”

此時漸漸有木板雜物之類浮出水麵,都是尋常海船上的東西。

“是附近江家的海船。”明子源通過木板上的標誌,認出了船的來曆,“就是不知道是載客還是捕魚的。”

他話音未落,已被齊妝裹著墜入海中。

此處海水極深,在數不清的鐵風劍伴隨遊曳下,和許多從沉船裏上浮的物品、屍體擦身而過。

果然,一艘斷成兩截的凡俗客船靜靜躺在海底,無人生還,艙內擁塞著更多的屍身,有些肢體殘缺的還有被啃食痕跡,場麵悲慘詭異,還有個龐大的鐵風劍陣已牢如鐵籠般將這沉船周邊罩住。

與一般沉船不同的是中間斷裂處有些許魔氣殘留。

“那裏。”秦唯喻提醒她。

齊妝立刻在海底找到了一處黑‘洞’,洞口已快被湧入的海沙填平,這兒有更多的魔氣殘留還有點點硫磺味。

“是隻魔物……”

齊妝比了下那已彌合的洞口,“體型和巨海蛇類似,跑得倒挺快。”

‘鈴鈴鈴……’

沙諾祭出驅魔鈴,將這些殘存魔氣輕鬆化去,伴著鈴聲還念了段升雲正玄經上的超度咒文,弄得有模有樣。

“走罷……不舒服……”秦唯喻的訊息傳來。

齊妝瞥了眼驅魔鈴,目光中閃過一抹憂色,將三人再次裹起,回到了海麵上。

耽誤了許多時間,明子源愈發焦急,一再催促,齊妝隻有無視掉路上許多異狀,加速趕往東宗島。

化作硫磺火海的小島,沒有活口,死氣彌漫的漂流海船,海中偶爾路過的巨大魔物……

整個大烆島周邊已成魔與鬼、血腥與死亡的歡聚場,遠處的告警焰火如同生命之燈,一盞盞熄滅。

三人見識都不錯,漸漸明白,強如齊妝,亦不可能在這種級數的大劫中反轉乾坤,再看向已黑寂多時的東宗島方向,誰還會相信那邊平安無事?

明子源正感彷徨,齊休突然遁光一轉,提升高度,迎上艘漂亮小巧的乳白色船型飛梭。

“不詳……”秦唯喻道。

“是我家的那艘!”

堂堂七尺之軀,明子源此時不禁淚流滿麵,剛想撲上去,被齊妝攔住。

無數鐵風劍再度組成陣勢,圍上穩定前行的飛梭。

當年黑手給的【混元劍塚】,齊妝早已練至頂級,在無法修行的幽影島與秦唯喻作伴時,她苦心鑽研後續,終於自創出一套【混元劍獄】,在封鎖困絕方麵遠比混元劍塚強大,而且與粗糙實在的鐵風劍契合度頗佳。

等飛梭到跟前,甲板上躺滿了儒袍修士屍體,一位儒修駐劍垂首,立於中央。

“叔仁?是你麽?”

明子源看不清那人容貌,隻能高聲詢問。

那人抬起頭,整張臉隻剩皮包骨,狀若骷髏,辨認不清的麵部之下,一團黑色魔氣正遊走不定,場麵詭異可怖。

“這是?”齊妝心頭一顫,立時想起當年一次驚險的探寶之旅……

“無麵魔!這是無麵魔!”

鎮定如她也不禁高聲驚呼,當年齊雲楚家和楚秦眾人靠楚無影才能在無麵魔手中逃得性命,如今楚無影失蹤,又有何人能克製此遁速奇快的魔物!

反正她不能,沒楚無影的本命天賦,當年不能,現在也不能。

“快走!”她立即卷起三人,閃電疾退。

但是晚了,無麵魔從那人口中竄出,仍是黑貓大小,但遠比當年在空間裂縫裏餓了千餘年的那隻強大,混元劍獄布下的重重防禦完全無效,轉瞬間便被它衝到眼前!

‘鈴!’

千鈞一發之際,沙諾的驅魔鈴聲響了。

那無麵魔頓時一抖,像隻受驚的貓兒般竄退老遠。

“我跟你拚了!”

齊妝還未來得及慶幸死裏逃生,明子源卻反撲了上去,他已被親族慘狀刺激得喪失了理智,祭出把帶著儒門浩然氣的飛劍,刺向無麵魔。

“愚蠢!”

齊妝隻來得及罵出這兩個字,那無麵魔在空中打了個旋,下一刻便巴滿了明子源的麵部,然後便往他嘴裏鑽。

“看我的!”

沙諾剛才驅魔鈴奏效,信心大增,祭出鈴鐺將已沒救的明心源和無麵魔同時罩住。

“走……不行的……”秦唯喻的訊息急促傳來,打破了齊妝想看看效果的幻想,她扯起沙諾和柳光,疾速飛逃。

果然,數息之後,明子源肉身已被吸幹,更強大了一分的無麵魔在驅魔鈴中稍微衝突幾次,便將這沙諾的同參之物撞成齏粉。

“完了。”

沙諾吐出小口鮮血,“我真蠢,驅魔驅魔,能趕走就不錯了,何必硬來。”他喃喃道。

“別放棄!手裏任何能克製魔物的符篆法器,都丟出來!”

柳老頭手底稀鬆,但求生欲望頗強,死馬當活馬醫從儲物袋裏摸出許多符篆,往後麵緊緊咬著的無麵魔打出,大抵上是佛門金剛召喚符之類的大路貨,除了能阻上一阻便毫無作用。

沙諾隻能有樣學樣,拚命從儲物袋裏翻找相關符篆打出,本命古鍾雖好,但他從未領悟克製魔物的相關天賦,並沒卵用。

齊妝這白山劍魔今日方真遇到了克星,素來自負的劍陣對無麵魔毫無作用,頓時就像被扒光了衣裳,論遁速,她在金丹修士裏算低的,論手段,除去飛劍她幾無長技,而且由於在散魂棺中躺了多年,她的精神力一直不如同階……

生死追逐並沒進行多久,無麵魔終於窺準空擋,一衝便衝到齊妝麵前。

‘嗖!’

千鈞一發之際,齊妝懷中飛出一團拳頭大的黑影,正和無麵魔撞上。

“纏不住它多久,飛梭裏已沒危險。”

秦唯喻的精神力表達突然變得清晰無比,“隻有靠那飛梭才有機會跑,回去。”

齊妝來不及驚異,往那飛梭回旋,再看無麵魔,正跟一隻黑色鬼頭虛影互相纏繞在一起,眼看它身體越來越大,而那鬼頭越來越小,越來越微弱。

“你!?”

踏上飛梭,來不及管艙裏艙外無數的明家人屍體,把柳光和沙諾打發去控製中樞驅動,齊妝眼含熱淚,“第二次了,你為了救我犧牲自己……”

“這次不一樣。”

黑河珠中的秦唯喻很平靜,“這些年我們心裏都被一件事受折磨,奪舍。為了再次生活在一起,我需要奪舍,而這個行為過不了我們倆心裏的那道關,特別是你。記得當年老頭子冒著被魏家製裁的危險救下羅小小,他說我們是人,不是畜生,如果我也奪舍,那我們就必須將你之前所受的苦施之於無辜的他人,如果我成為你憎恨的那種人,又如何能繼續彼此相愛呢?”

“其實,我們心底早已意識到我轉為鬼修是唯一可行的道路,但我們一直下不了決心。我一開始不明白此行的機緣是什麽,現在我知道了,那並不是什麽機緣,而是讓無麵魔給我一個不得不選擇的機會,我轉化為鬼修,才能用【林中鬼經】中的法門救下你。這是最好的結果,因為是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的選擇,便沒有再去後悔的空間了。”

齊妝閉目,任由淚水從臉頰劃過,身體靠向桅杆,接受了這個現實,“你現在已是鬼修,不能再以魂體存在太久……”

“盡快擺脫那隻無麵魔,盡快回白山,老頭子那兒早備好了。”秦唯喻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