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搏殺,絕不給人絲毫喘息。

“虢豹!去後隊!將馱獸輜重等物移來中軍!”

當顧歎發現自家陣勢的隱患時,魔物亦同時加速行動,無數屍魔拖著鎖鏈重物疾步衝上,目標,正是多羅森的後隊!

後隊軍務本就繁瑣,部分人要照料馱獸,部分人要照管輜重物品,部分人要準備收治傷員,舉幡之士遠非精銳,對敵難免分心。

“穩住,不得擅自擊敵!”

多羅森於戰策之道亦無應變,將手中陣旗一指,後隊修士們手中陣幡立刻抽取靈力,恢宏浩然的滅魔之氣湧出,將衝上來的屍魔全數籠罩。

這是黑與白的較量。

前排屍魔裹體魔煙轉瞬消融,露出一個個白骨架子。

但並不能阻止哪怕一瞬。

‘嗑噠嗑噠’,屍魔們宛如正道之光下沐浴,黑色魔煙褪盡,白骨架子仍舊一往無前,帶著特有的骨骼摩擦之聲,拖著鎖鏈衝到防禦罩子邊,抬手便砸。

轟轟!

一錘接一錘,震得陣內風雨飄搖,漣漪狀裂痕處處泛起。

將手中重物砸碎,骷髏們就撲上來用頭撞,用嘴咬,被浩然正氣化成了骨粉,還能在魔海匯成道白骨龍卷,沙沙研磨,攻擊雖如瘙癢一般,但勝在綿綿不休而且接觸麵積極大,持幡修士靈力消耗愈發劇烈。

此消彼長之下,頭頂魔海愈發顯得沉重,壓得罩子嘎吱作響,所有危險都不及這種聲音令人心悸,那是真正的索命之聲,被魔海吞沒的下場就是神魂俱滅,一如眼前屍魔。

“所有人停步!四柱!起!”

顧歎的怒吼聲從中軍傳來,圓陣四角光芒大盛,四色彩光及時一撐,才算將危機扭轉了點。

前麵傳來陣金屬碰撞的聲音,金甲樂傀已被扯得四分五裂,零件散落在地麵,又隨著魔海湧動飄起,在空中碰撞絞磨,數息間便被碾成粉末,融入龍卷之中。明真臉色一沉,祭出慈悲普度劍卻隻斬掉些尋常魔影。

“啊啊啊,我不行了!”

一名練氣修士被陣幡吸得雙頰深陷,瞳孔發散,哭叫著丟開手中陣幡,第一個崩潰了。

自然是被大周書院壓陣修士格殺當場。

陣內見了血,恐懼的情緒頓時蔓延,許多修為較低的練氣修士不免手足發抖,“固然陣破一起死,但被吸幹本源可要死在前麵,還不如學他丟開手,到時候可能法不責眾……”

這種想法一起,大家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找找還有沒有人以身試法。

多羅森並未注意,倒是幾個大周書院壓陣修士經驗豐富,連聲喝罵,才勉強彈壓下去。

疾風驟雨,令整整半年打順風仗的楚秦盟猝不及防。

“快!趕快將馱獸輜重轉移!”顧歎再命。

“快!快!快!”

虢豹衝到後隊,不停催促。

許多馱獸也流露出人性化的害怕情緒,害怕地趴在地上,任馭手萬般手段,就是不肯走。

虢豹幹脆運起體術神力,一隻隻強拉過去。

他的伴獸豹子也用嘴叼起一隻馱龜的韁繩,向中軍方向使力拉拽著。

所有相關人等都學著前拉後推,好歹把馱獸們趕上了路。

“那個人!幹什麽的?怎不幫忙!?”

馱獸體型巨大,背上還馱著各種石質布陣器具以及練氣修士必須的水和食物,虢豹弄了兩三隻就累得夠嗆,卻見有位長得幹瘦猥瑣的築基修士站在隻馱龜身旁幹杵著,不免心頭火起,“你是要我行軍法……”罵到一半,才看清那人早穿了琵琶骨,被鎖在馱龜的腿邊。

隻得住口不管,悻悻然再去拉下一隻。

此情此景,令郭澤後悔不迭。

他,就是這個被鎖拿的倒黴鬼。

“怎麽就管不住貪心呢!?”他在心裏大罵自己。

白山散修出身的他也曾風光過。當年連水盟生變,境內大亂,成了****散修們的樂園,他便是在那個時候闖出了名堂,得了個‘地劍’的外號。倒不是他廝殺鬥法如何犀利,而是多年走黑的經驗幫他領悟了一個本事,可以禦使飛劍收斂聲息,貼地而行,暗殺犀利不提,爭搶戰利上更是一絕。

當然,大部分同夥在背後並不叫他這個外號,而是喚作‘地溝劍’,因為他為利於勾取死屍身上的儲物袋,特意選用了一柄鉤狀飛劍,而且為人貪婪勢利,又喜暗中下手,所以取‘鉤’字諧音‘溝’,以表貶低之意。

命運無常,薑家從酆水一回來,薑明恪就將這些做黑的散修來了個連鍋端,又輾轉送予楚秦門,被沙諾帶來了外海。

來外海其實也是做的老勾當,這半年他倒是過得還可以,雖然有些同伴因為私藏戰利被行了軍法,但前麵那魔鯊貪屍和熊十四激鬥時,他看到那精美的儲物袋還是挪不開眼去,利令智昏,竟發了舊日貪病,做著別人都是睜眼瞎的美夢出手偷取。

結果就是被沙諾當場穿了琵琶骨,送到這兒來鎖了,等候發落。

“要死要死要死。”他滿腦子全是這兩個字,“不死在魔物手裏,回頭也要被那北烈山老熊整死。我這輩子沒幹什麽好事,果然報應不爽……”

正胡思亂想,卻看見自家麵前的防禦罩外站著隻魔物,頭極大,像充了氣的皮球般占了全身大半,無口無鼻無耳,隻有雙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彎彎的,好像在對著自己笑。動作極慢,但詭異地給人以優雅之感,一雙短手輕輕在罩子上輕輕撫摸著,完全不懼浩然正氣。

不多時,一縷縷看似無害的黑色霧氣從它手中透陣而過。

見包括多羅森在內竟無人感應,郭澤心知不好,連忙想高聲喊人。

張口卻發不出聲音,才想起來被下了禁製,隻得奮力抖動穿在自家琵琶骨上的鎖鏈。

他被鎖的地方本就位於角落,正好馱獸轉運噪雜,而且大家都認為待罪之人有什麽反常舉動很正常,都不搭理。

“完了,完了啊!”

他把鎖鏈抖得嘩啦啦響,見那穿陣而入的黑霧聚成一線,飄飄****,往四柱之一的那隻馱龜去了。

“來人!來人啊!”無聲的呐喊著,終於等到虢豹再次過來,他那伴獸豹子將跟自己綁在一起的馱龜的韁繩咬住,奮力拉扯。

“喂喂!看這兒!看這兒!”郭澤發了狠,忍著鑽心劇痛,盡一切可能地大幅度扭動身體。

那豹子果然看了過來,也是靈獸性情好奇,換了修士隻怕根本不會理睬。

“看那兒!那兒!”

郭澤又擠眉弄眼,衝大頭怪物的方向直努嘴。

豹子看到,身子先受驚弓起,反應過來後便猛撲過去,隔著防禦罩子衝那大頭怪物連聲怒吼。

人與伴獸心血相連,虢豹很快被召喚了過來。

可惜一切都晚了,黑霧鑽入那頭馱著四柱之一的馱龜鼻孔,馱龜雙目立時變成幽綠之色,突然發出狂奔起來。

四柱陣之一不攻自破。

大頭怪物隱沒不見。

巨大的魔海順著塌陷的這個角瘋狂湧入,後隊轉眼間壓力大增。

陣中持幡修士同時吐血,許多練氣修士當場栽倒,從此長眠。

“虢豹,將剩下的馱獸全推出去!不要管了!”顧歎親自飛了過來,“多羅師兄!你帶人去將那隻馱龜製住!一定要保證它背上陣石完好!”他又衝鄰近軍陣命道:“各派五十人來後隊支援!”

“按往日演練之法,圓陣,轉!”他高聲喝道。

這圓陣有一應敵法門,可繞圓心轉動,這樣敵人攻擊一點,各隊卻可分攤壓力。

虢豹終於明白顧歎之前命令自己將馱獸輜重移至中軍的用意,有這些行動遲緩的物事在,則圓陣不可能運轉靈便。

“是!”

他沉聲應下,馬上動手,帶人將剩下這些可憐的馱龜們反往陣外推去。

推到跟郭澤綁在一起的這隻,他隨手將鎖鏈斬斷,又給他解開禁製,丟過去杆陣幡,“你戴罪立功罷!”

郭澤抖去琵琶骨上的鏈子,不及道謝,拿著陣幡就站住一位死去修士的位置,填補空缺。

輸入靈力之前,他看到一隻隻可憐的馱龜哀嚎著被生生推出陣外,骨肉轉瞬消融,隻剩皚皚白骨架子,數息之後,化作碎末融入魔海龍卷,仿佛從未在世上存在過。

“我這輩子就到這兒了吧?”他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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