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月來,十三日一早,顧歎靜室空中十來支各色簪子漂浮著,明真粉麵潮紅,懶懶揀出一支純玉的,隨手插到自家發髻上,剩下那些便依次飛入她腰間的儲物袋中。

顧歎一雙大手趁勢從後摟住她細柳腰肢,下巴擱到美人兒香肩上,往她耳朵邊吹了口氣,“時辰還早,娘子再給我展示一番舌燦蓮花的功夫可好?”

“討厭!”

明真下意識擦擦嘴角,回頭丟過去個柔媚禍人的白眼,‘啪’,將腰間怪手打開,嬌嗔道:“今日輪到我開壇論道,忘啦?”

“噢,對,瞧我這記性!”顧歎一拍額頭。

“我看你不是記性差,而是不在意我罷了。”明真故意撇嘴,引來顧歎一陣好哄,方才滿意放過,說起了正事:“看你這幾天有點兒不順氣,可是出了什麽事?”

“那麽容易看出來嗎?”顧歎摸摸腮幫子。

“別人看不出,我當然看得出了。”明真芊手點下他的鼻尖。

“那是自然。”

顧歎笑道:“上次崔元青來預定戰爭物資,可一來我們東西還都在存在白塔城,小魔淵不打完,齊東城是絕對不會放物資運出外海的,二來這事兒到時候肯定要過南宮嫣然的手,難得保密,這三來嘛……”

他眉毛擰了起來,站起身負手踱了幾步,“三來白山近年無甚大事,各家內部也挺平靜,他要買那許多物資,是預備著對付誰呢?”

“咱家就挺不平靜的。”明真輕笑。

“小魔淵還未打完,咱家嚴格來說還在參戰之中,不會有人敢這個時候對付我們的。嗯……除非……”顧歎想了又想,“隻有幻劍門,上次他家和丹盟前後腳撤盟並門,丹盟有強敵在外,內部附庸又在當年與靈木盟的戰鬥中失了元氣,加上在這一問題上英伯與韓閻老勢力有共同利益,內部倒是頗為齊心。共患難易,同富貴難,那幻劍門恰恰相反,當年大戰他家居於優勢,戰後主家與附庸都壯大不少,是趁著大勝之後門人心齊凝聚力強而合並的,初時還好,這些年下來,內部勢力漸漸起了摩擦,若是白山哪家不穩,也就隻有他家了。可他家與白山劍派是盟友關係,應該不至於反目。”

“我看,一家人都能分道揚鑣,何況盟友。”明真是過來人,“得了,你忙你的,我去會會那群小朋友。”卷著香風飄飛出門。

“各家勢力平衡不易,白山劍派哪會為點眼前小利妄自背盟。”

顧歎並不太認同明真的話,反正人也走了,說出口不怕美人兒生氣,正獨自在靜室裏絞盡腦汁,外麵有弟子稟道:“師叔祖,姚青師叔求見。”

“唉!”

聽到姚青來找,顧歎長歎口氣,這又是另一樁麻煩事,無法,先將姚青迎進來再說。

姚青如今已一百七十來歲,眉毛胡子白了一大把,兩邊分賓主坐定,老頭開口就催促道:“上次咱們說的事,可辦妥了?”

“這個……”顧歎揉揉眉心,“沒有,事不能那麽辦。”

“你!”姚青不防被他一口回絕,剛想發作又生生止住了,憋著怒火道:“這事可是老齊親口答應過我的,你那時候也同意了,現在怎能反悔!?你不把東西給楷之送去,沒那些白山、外海的情報,教他拿什麽來寫書,如何能順利接我‘百曉生’的名號!?”

姚青口中的‘楷之’姓姚名楷之,是他稷下的姚氏族人,也是他選定的第三代百曉生,如今他年事漸高,便開始嚐試著讓姚楷先練練手,預備接班。

“掌門師兄和我是都答應過,但前提是他姚楷之必須先來我楚秦,接了客卿之位,再長住在這思過山,才好接觸門中隱秘,這是底線。”顧歎知道姚青本就地位超然,如今年紀大了,境界之別對其更無壓製力,幹脆把話挑明了說,“我不能把門中花那麽多人力那麽多資源才弄到手的情報,平白送去稷下!掌門師兄和我答應那是尊重信任你,但那什麽姚楷之不能麵都不露就平白拿了我楚秦人花錢賣命換來的東西,然後坐在稷下悠哉悠哉寫萬裏之外的白山外海風物誌!”

“你的意思,是不給咯?”姚青吹胡子瞪眼:“你那些情報來源,泰半是我和已故的白兄構建出來的,你不給,我自己也能拿到不少!”

“他做到我說的那些條件就給,而且那些條件不過分。”顧歎對他倚老賣老也沒法好辦法,“而且退一萬步說,咱們現在往稷下送密信的渠道並不穩妥,中間若有閃失那算誰的?你也不能私自行事。”

姚青也不是不明理的,見顧歎不肯讓,自己終歸還是選擇了退一步,“算了算了,楷之那邊我會讓他盡快來白山一趟,到時候你若再跟我打官腔,可別怪我去踢老齊的門!”把袍袖一甩,老頭子氣呼呼地走了。

“唉!”

顧歎無奈再次歎氣,一個人在靜室裏打坐思慮半晌,才召了位手下執事來,問道:“上次展劍鋒在我這說了一嘴的那個……那個……腿有點跛,愛寫閑書的……”

“包二。”手下執事把包二名字報了,“他最近一直在器符城裏打混,可能一時傳喚不到,我這就去傳訊……”

“不用。”顧歎抬手止住他,說道:“這人寫過些什麽閑書?拿最近的來,我看看。”

“是。”手下執事出去取了幾本來。

“寫得什麽東西!主次不明,虛實不分,文筆還不行,心思全在葷腥段子上了!”顧歎隨手翻翻就擲還給那執事,“難怪姚青不喜歡他。”

“嘿嘿。”那執事把書收好,笑道:“您還別說,器符城那些低階散修許多就好這一口。”

“噢?”顧歎眼珠子轉了轉,“嗯……”沉吟片刻,命道:“這樣,你把白山情報裏揀些不重要的給他,看他能寫出些什麽東西來。不要暴露自己,讓他以為是偶然得到的,情報要時令些,沾點豪門大族,帶點風花雪月……”

“嘿嘿,明白。”多年下屬,那執事自然意會,猥瑣笑著退下自去辦事了。

這事辦完,外麵弟子又通稟說羅心武求見。

“進來罷。”

在羅心武麵前,顧歎就輕鬆多了,師尊與親傳弟子的關係本就近於父子,見羅心武進門就規規矩矩磕頭,連忙單手平托,打出道靈力將其攙起,笑道:“你不必如此拘謹,我素來對那些繁文縟節不感興趣,以後盡可以隨便些,頭留到拜師典禮那天再磕罷。”

“是。”

羅心武比羅佑武大一歲,長相不如弟弟,但人要穩重些,恭謹應了,麵上露出十分難色,低聲稟道:“師尊,是這樣的,佑武那小子他……他說除了掌門師叔,誰的親傳弟子也不肯做,您……您看?”

“噢!?”

顧歎聽了差點失態,倒不是氣那羅佑武輕慢自己,深吸口氣,雙目落在麵前的羅心武上,眼神漸漸鋒利起來,“佑武這麽做,可是有人教他?”

“呃,是也不是。”

羅心武跪下,老老實實答道:“族中是些人來勸,主意還是佑武自己做的。”

“也罷,這種事全憑自願,怪不得誰。掌門師叔那邊,我會轉告的。”

丟幾句話把羅心武打發走,顧歎暗自冷笑,“分頭下注,倒是穩妥之策。”今日幾樁事體都不太順,心情也受了些影響,正打算悄悄去明真道會偷窺一番調劑調劑,外頭又稟齊休召見。

齊休這是短時間內三度出關了,事情必然不小,連忙趕去,到時楚青玉已在那兒了,顧歎見他跟齊休兩人臉上喜色壓抑不住,大概也能猜到所為何事了。

“南宮已答應與我楚家談和了!”

果然,楚青玉帶來的好消息無非就是這個,齊休補充道:“因為我們與南宮交惡一事外麵人大都不知,所為談和自然不好公開宣布,所以準備借個由頭,雙方弄個大場麵趁機一齊亮相表示表示,也就能打消外麵許多疑慮和謠言了。私底下,自是各自約束,日後井水不犯河水。”

“那樣最好。”

顧歎也知這算是最好的結果了,“不知這個由頭兩家找好了麽?”

齊休不答,隻笑吟吟地撫須微笑,腦袋還頗得意地微微搖晃起來。

楚青玉笑道:“顧兄有所不知,遙想當年齊掌門慧眼獨具,黑河坊自開埠以來便一直興旺至今,不知不覺,已兩百年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