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獅子奪了藍鳳蝶的地盤,幾十年南遷之路總算告一段落,那獨臂元嬰的精神體此時也已奄奄一息。

當年那霍鸛可謂突遭橫禍,而他卻是主動送上老獅子門的,求仁得仁,隻剩麵對死亡。

“往後……往後的日子怎麽走下去,全看你的本事。隻是要記住,在你將要與之為敵的人類世界裏,仍會有……有對你提供幫助的朋友……”

“人類朋友?”

人形態老獅子不解地撓撓頭頂亂糟糟的黃毛,“誰?”

“我不便說,當那人想讓你知道時,你自然會知道……”獨臂元嬰淒涼苦笑。

“我本孤兒,不知父母,亦無子孫門徒,終生行走在黑暗之中,本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沒想到一生所學竟全教給了隻古獸,真是諷刺……”

撇開上師那模糊的‘撬動此界’命令不談,幾十年相處下來,獨臂元嬰對老獅子倒真有點兒師徒間的感情。他的靈魂已微如遊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若將來……將來真有君臨天下的那一天,希望你還記得我這數十年教導之情……”

可惜,對獨臂元嬰生命的最後呢喃,老獅子並未放在心上,“唔唔”,隻敷衍地支應了兩聲,“這地方似乎沒什麽值得吸取的人類靈魂,下一個聊天的對象可不好找了。”他心想。

魂絲閃爍了數下,徹底熄滅。

……

而此時齊休所處的空間內,也閃爍著許多絲狀物事。

演進過去的速度越來越快,似乎就連全知神宮也無法掌控自如,由於時間流速不一致,空間被生生撕裂出細小的狹隙。金黃光芒如同沙暴,在齊休眼前疾速呼嘯著,那些夾雜其間的絲狀縫隙,發出如油麵反射的厚重彩光,忽隱忽沒,幻化遊離。

“好強大的力量!”

其中蘊含的能量令齊休心悸不已,過去、現在、未來,齊休沒想到時間一道還能楸麽用,若真能令大道隨心,光拿此本事來對敵就能無往不利。同時他也想明白了這場時間回溯的性質,“一切的一切,都是全知神宮通過回溯此地往事而展現出的幻象!是幻象!否則,如此規模的時間流速不一產生的力量,足以毀天滅地,令此地炸為齏粉!”

全知神宮,真不愧那個‘神’字,即便齊休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象,但仍差點對件器物興起頂禮膜拜之心。

“它是怎麽做到的?它是怎麽能重現上百上千年前的往事!?栩栩如生,纖毫畢現,有此寶物,人世還有何秘密可言!?”

幻象中,早已演進到楚神亭、齊休等人進入之前,那保護高廣崧‘留待有緣’遺寶的萬物歸沙陣靜靜矗立著,隨著時間倒轉,漸漸從一個到處往外噴湧黃沙,勉強維持著的陣法變得越來越凝實、精密、運轉流暢,越來越新……

“若是能看到陣法之內就……”

齊休念頭剛起,眼前景象驟然一變,越過時間,越過空間,他跟著全知神宮,駐足在了萬物歸沙陣之內,在不停流動的時間線上的某一點,他看到七彩幻瓏蛇化作的小魔蚓與那真正的死水魔蚓一同嬉戲,他看到高廣崧與他兩名弟子的骷髏架子漸漸生出血肉,反腐複生!

那是最細致的生命重回之景象,由外至內,由內到外,四麵八方,三具骨架上飛灰重聚,化作腐肉膿水,再凝成血肉軀殼,再凝成筋膜髒器,靈力的涓滴細流無中生有出現,繼而奔流竄入高廣崧骷髏頭骨,再聚元嬰!

全知神宮發出極低的嗡鳴之聲,此間所有幻景開始不穩定地顫動著。

很快,一個滿臉痛苦的赤條條元嬰凝成,惟妙惟肖,如此細致的元嬰潰散景象,正常機緣哪能得見?單能觀摩此情此景,對齊休將來結嬰的幫助無可估量,此行來得不虛!

當真正高廣崧那毫不意外地與高廣盛肖似的麵容現於眼前時,齊休差點心神失?,再度重傷。

那是一種觸摸到真實曆史的震駭!

高廣崧雙目睜開!

生命神采在這一刻如烈陽般炙眼。

他的手輕輕抬起,將插在胸前的飛劍拔出……

即便知道那應是高廣崧結束自己生命的動作,即便知道這是時間回溯導致的錯覺,但齊休仍不免生出高廣崧真實地再臨人世之感!

時間倒回,生命重歸皮囊,那是一種反大道而行之的引誘,修行人一生追逐的永生通過另一種方式成為了現實,回到過去,誰不想回到過去啊!

“唉!”

明己心緩緩流轉,適時令心神搖曳的齊休冷靜了下來,他發出長長一歎。

方才的他,開始幻想著自己重回當年,重回二十九歲獨處陋室的時光,即便修為地位與今日之齊休完全不能比,但若真有機會,他仍會義無反顧地回到過去,回到當年重來一次。

人生,太多遺憾了……

“可惜隻是幻象,還好隻是幻象。”

他將那些擾亂心神的念頭通通驅散,“大道人生,都沒有回頭路可走哇!”

……

同時,器符城,城主府。

“切,賣出去的東西還想退回來,當我傻嗎?”

古熔望著陸蔓告辭離去的背影,不屑嗤笑。

“她是齊雲陸家的人,不如賣個麵子?”

身後,一位築基老者建議道。

“齊休斷斷不會做如此跌份的事,定是這小娘皮自作主張,她一個外嫁到白山來的,在陸家能有多高地位?不理便是。”

古熔對楚秦門內部的人際關係一門清。

“是。”

老者答應下來,又道:“這次外海魔災,本門得利極大,我尋思著,楚秦門和三楚在外海丟下那許多人命,財貨卻被我們賺去大筆,心理會不會不平衡?日後是不是要找個機會,回饋一二。”

“不用!”

古熔一擺手,“你道齊休那‘齊滑頭’的外號是白來的?他在人前裝窮裝慘,說不定那思過山大庫裏已存了無數外海搜刮,誰不知道誰啊。咱們的靈石也不是大風吹來的,兒郎們日以繼夜鑄劍煉器,賺的難道不是血汗辛苦錢?”

他將老者提議否了,又道:“魔災已過,白山也大體升平,我打算閉關幾年,外麵無甚大事就不要來打擾了。”

“我正想說這事呢。”

老者笑道:“古劍門興衰榮辱係於您一人,還是大道緊要。”

“嗯,你去忙罷。”

古熔把老者打發走,轉身飛入城主府深處自家靜室,對著地上蒲團取出個令牌一晃,光芒一閃,原處便露出個小小幻陣入口。

洞口內便是他平常煉劍煉器所在,跟當年在離火城中老鋪的布置相同,特意引來的三階地火一刻不停地燃燒著,正中間擺了座極大的鍛造台子。

“嗨!”

他沉腰用力,單手揭開那鍛造台子一角,又露出個黝黑洞口,裏麵才是他真正閉關修行的所在,整個器符城的控製中樞亦在此處。

進去之後,他反手便將入口從內封死,並不急著入定修行,而是先站在控製中樞前麵,仔仔細細檢查起來。自蒯通始,曆任器符城主多橫死暴亡,再多小心也不為過。

“嗯?”

沒想到還真發現了一處異樣,古熔一皺眉,捏個法訣打入中樞,陣法前便現出位古劍門築基弟子的照影,“古宓!今日是誰和你在當值,怎傳送陣有靈力波動的痕跡!?”他傳音過去喝問。

“呃……”

那名喚古宓的弟子被他嚇了一跳,神色張惶應道:“是……是……我去看看!”

嘴上語無倫次,手卻絲毫不慢,筆直揮出一掌,古熔這邊照影應聲碎裂,再聯絡不上。

“好膽!”

古熔又驚又怒,這古宓是自己最信任的古劍門親族後輩,此種行為無疑反亂,聯想到他負責看守的是傳送陣這個要害中的要害所在,其中定有絕大陰謀,而且很可能是針對自己來的!

趕忙取出令牌,連連打入法訣,控製中樞隨即光華大亮,器符城整套護城大陣轟隆隆全數開啟,影響城中生計也顧不得了。

然後又聯絡把守各處要害的弟子,照影中弟子們大多不知發生何事,唯有從傳送陣到此處密室這一路無人應答!

事到如今,古熔哪還不知大事不妙,雙肩一抖,身後亮起個黑色鐵砧虛影,再伸手往入口處虛指一記。

‘轟!’

外麵那鍛造台子連同剛才布好的禁製被轟得衝天飛起,現出入口處的光亮來。

將密室內緊要物事一卷,古熔飛將出去,並不從方才來路走,而是直撲進那熊熊地火裏,內裏正是他花費多年心血,精巧布置的逃生密道。

可惜為時已晚,他在火裏打個盤旋又飛了回來,再往來時的路走也來不及了,隻得順著剛才轟開的缺口又鑽了回去,把布陣器具、防禦重寶流水價打出,死死堵口,準備困獸猶鬥。

“古老弟,古老弟啊!”

地火之中,柴藝那招人厭憎的嗓音響起,“過激,反應過激了啊……”他施施然穿出地火,信步走到缺口上方,彎下腰,隔著防禦罩對古熔陰陰笑道:“我難得來一趟,你這是幹嘛!?這麽搞,日後我可不敢上門拜訪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