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在這之前,亞度並不認識格萊特，他隻知道這個人是和塞恩一起來到這裏的,他隻知道這個人對塞西爾有著莫大的仇恨,仇恨到憎恨這個國家內的所有貴族。UC小說網：這個人從第一次見到他就表現出明顯的敵意,而且現在看來他不是一個完全的人，也不是一個完全的獸人。
亞度想，他大概明白格萊特為什麽會如此的仇恨這世界的貴族了，然而即使如此，剛才格萊特還是在他要走進魔鬼沼澤時拉了他一把，僅憑這個，格萊特就是他亞度的朋友。
麵對這個近乎已經瘋狂的半獸人,亞度表現的很冷靜，他緩緩拔出光劍,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這黑夜，格萊特在看見這光芒後微微一頓，眼神跳動了下，隨後血霧再一次浮現在他的雙瞳上，美麗的瞳色被遮擋住，隻剩下瘋狂。亞度微微歎氣，在這黑暗中他難以聚集光元素，好在有光之禮讚內蘊藏的巨大能量。
龐大的光能量從劍上散發出來，隨著亞度的咒語凝聚：“照耀大地的光芒啊，請聽從我的呼喚，請回應我的心意，為眼前迷惘的生物點亮一盞明燈，為黑暗中的孩子指出一條道路，光耀大地。”
柔和的光芒變得強烈起來，一道道光圈環繞住格萊特的身體，在他身上一圈一圈地旋轉著，使他無法動彈。這光芒漸漸融入格萊特的體內，眼中的血霧漸漸被白光驅散，獸化也慢慢止住，恢複了少年原本俊秀的臉龐。光芒散去，恢複正常的格萊特站在靜夜中，表情迷惘，身後龐大的樹幹顯得他此時異常的纖細、脆弱。
他晃了兩下，眼看就要摔倒，亞度連忙走上前扶住他，一手扶肩，一手攬住他的腰，格萊特比看起來的還要瘦，腰細得讓亞度心頭微微發軟。他靠著大樹坐下，格萊特在他懷中，頭靠著他的胸膛，慢慢閉上雙眼。
“好累，我從來沒這麽累過。好輕鬆，我從來沒這麽輕鬆過。”格萊特臉色蒼白，說著矛盾的話。他真的好累，全身力氣都被抽空，除了瀕死那次，他從未這般虛弱過，四肢像灌鉛了一般沉重，手指都抬不起，隻能有些柔弱地靠在這個剛認識不久的貴族懷中，這種無助的姿態讓格萊特覺得很丟人。可他心裏好輕鬆，仿佛過去一直桎梏著內心的枷鎖被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心是那樣的輕盈，自出生到現在，他從未這般輕鬆過。
“睡一下就好了，睡一下就天亮了，你身體也會沒事的。”亞度輕輕撫摸著格萊特的頭發，他發絲很硬，一看就是性格倔強的人。
格萊特搖搖頭：“我不想睡，這裏很危險，我得看著。”
亞度笑笑說：“是很危險，不過對光屬性的人沒害，就是黑暗屬性的人可能要受點罪了。”
塞恩不會有事，意識到這點的亞度很輕鬆。
“為什麽？黑夜不是對光屬性的人不利才對嗎？怎麽反而黑暗屬性的人要受罪？”格萊特想起雷熊，隱約有些擔心。他本來是涼薄之人，除了埃斯諾山那些同伴，其餘人的命都不是命。但他還記得自己“幻夢”發作時雷爾夫給他的選擇，告訴他人的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他沒有殺他，反而幫助了他。他更記得在豹族人排斥自己的時候，還是那個雷熊站在他身旁罵他，說真正關心你的人誰在乎是人還是獸人，你為那些不在乎你的傷心什麽。
雷熊很讓人討厭，說出的話永遠像跟刺，刺進人心中最深的那道傷疤，毫不留情。可是他的話總能讓人體會到，有些傷，表麵上看起來像是已經恢複，其實痊愈的表皮下麵早已經腐爛，疼得人連哼都哼不出來。這些傷，必須重新挑開疤痕去麵對才能真正痊愈。
就算格萊特不想承認，塞恩和雷熊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他的內心，並且地位直線飆升，眼看就要與埃斯諾山的同伴平齊了。
“因為這個黑夜總是想將人同化，勾起人內心最深的欲望，勾起人隱藏的黑暗麵。你剛剛看到自己的願望達成了吧？然後呢？你並沒有因為願望達成而滿足，反而更加無休止地想要殺人，如果你真的殺了我，隻怕就再也沒辦法從這黑暗中走出了。在這黑暗下，隻有心靈純淨和光明屬性的人才能不被幻境迷惑。”然而雷熊哪樣都不是，這個夜之幻境才是一向強大的他最大的敵人，暗夜之冥此時不會幫助他，反而會將他推入更深的黑暗中。亞度在心中加了一句，也不知該幸災樂禍，還是該滿心遺憾。
他是討厭雷熊，想著總有一天要打敗這個黑魔法師，將塞恩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回到自己身上。因此他選擇了最快也最有效的一條道路，冒著生命危險去接受光之禮讚的洗禮。
光是普照大地的，所以光之禮讚的繼承沒有屬性要求，確切地說，除了永遠無法被光芒照耀的黑暗屬性，其餘所有人都可以公平地接受光之禮讚的傳承，並且人人平等，就算是光屬性的人也沒有捷徑。然而，光之禮讚的洗禮卻是痛苦的，它考察的不是力量是心誌。亞度永遠不會對人提起他在光之禮讚的傳承下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麵對著怎樣的**。這種幻境，他也見過，他也經曆過。知道要否定那些自己從小渴望的東西有多辛苦，知道要救贖那些自己恨不得他死的人有多困難。
每個人心中都有黑暗麵，我們要做的並不是將它掩藏將它驅除，而是要正視它，要麵對它，要背負它，直到有一天，自己可以昂首挺胸地對黑暗說，就算你和我共存，你也無法使我墮落。這就是光之禮讚的傳承。
長久以來麵對傳承時的失敗者都錯在了一個地方，他們總是想要完全驅除黑暗，成為一個無垢的人。然而有光必有影，光與暗必定是同時存在的，我們不能否決我們的暗，我們要做的是，即使有暗，我們也能擁抱光芒。
正因為有了這層覺悟，亞度才會得到光之禮讚的承認，從一個魔法資質極低的人，變成數一數二光魔法師。現在他就算離開光之禮讚，也是一個光屬性魔導士，他的身體被光之禮讚徹底的洗禮了。
如果現在什麽都不做，讓雷熊就這樣被黑暗吞噬，那麽這不是他的勝利，隻能看到他的齷齪。亞度一咬牙，對懷中休息的格萊特說：“身體怎麽樣？能走嗎？能看清路嗎？”
格萊特努力張開眼，被光魔法淨化後的真實之瞳更加明亮，以前因為內心的瘋狂而看不到的東西，現在也看到了。一條條道路就在眼前，哪條路是通向其他大陸，那條路是通向幻境，哪條路是安全的，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心靜了，所以眼睛也明亮了嗎？格萊特點點頭：“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想去哪兒都行。”
“能走動路嗎？”亞度摸了摸格萊特的手掌，軟綿綿的，一點都抬不起來。
格萊特搖搖頭，“幻夢”和強行獸化損傷了他的身體，就算被亞度的魔法治愈，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體力。
“我抱你走。”亞度將人橫抱在懷中，格萊特意外的輕，靠在他懷裏的側臉很漂亮，垂下的眼讓他看清楚他密又長的睫毛。
這個人，很美，從長相上來看，比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還要美。這樣的容貌……
亞度心一動，低聲問：“格萊特，你……剛才會那樣，是不是因為服用過‘幻夢’？”
那個詞讓格萊特身體一僵，臉色慘白，正抱著他的亞度一下子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微微歎了口氣：“我剛才的魔法不足以完全消除幻夢對你的影響，等我們都活著出去後，我會用光魔法一點點幫你治療。”
格萊特微微發愣，他沒想到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竟然這麽輕易就到手了，那困擾著他內心多年的“幻夢”，真的能就此消除嗎？
亞度看著他有些呆滯的臉，輕笑說：“就是時間要長一些，即使是光魔法，也沒辦法讓人立刻完全恢複，尤其是精神上的傷害。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我才會幫你治療。”
這才對嘛，提條件才對。格萊特有些放心地說：“你先說，我再看答不答應。”
“等到了哈特城，你會有見到塞西爾的時候，到時候不要一見到他就喊打喊殺的，無論如何都要冷靜。以塞西爾家族的力量，你根本無法贏過他，必須從長計議再說。”
格萊特徹底呆了：“你居然沒讓我放下仇恨，回到神的懷抱？”
亞度看他一副呆樣，不知道為什麽有些開心：“我可不是那種大胡子傳教士，信不信神是你的自由。塞西爾對你做過什麽我大概能猜到，我沒有權利阻止你狠他，沒有權利阻止你報仇。隻是希望你能冷靜一些，不要像剛才一樣，那樣隻會害了你自己。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從奴隸中逃出來的，他會不會認出你？如果會，你還是低調一點，盡量不要讓他看見你+**小說 。”
格萊特垂眼，以往一想起塞西爾這個名字他都會發瘋，然而現在他居然能夠非常平靜地與亞度商議這件事，這讓他有些吃驚自己的變化。或許是“幻夢”效果的微微解除讓他精神力恢複了不少，或許是剛才“殺”過一次塞西爾讓他安心，不管哪個原因，現在他很安心，從來沒有過的安心。
“他應該不認識我，因為我早就被他當成死人丟在埃斯諾山了。”格萊特說著，語氣總並沒有多少仇恨，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頭向亞度的懷中又靠近了些，這個人讓他很安心。那樣明亮、耀眼，卻不會讓人自慚形愧，他的明亮並不傲慢，讓人想要親近，和他以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樣。比斯諾像山，寬厚又沉穩，卻有些冰冷，他就像埃斯諾山一樣，默默守護著他的女王，雖然比斯諾給了他安全感，卻也讓他自卑；塞恩是個對誰都能好的老好人，整天安安靜靜的，明明幫了他這麽多，卻很沒存在感；雷爾夫就是一把劍，雖然能讓他變強，卻整天刺傷他。
這個亞度尼斯，卻讓他溫暖。
抬起頭看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乎他腦袋上那貴族的光環了，亞度就是亞度，和雷吉諾德家沒有關係。
“果然是光啊……”格拉特喃喃自語。
亞度沒有聽見他的低語，而是繼續為他計劃著：“你……上過學嗎？”
“沒有，不過有人教我識字。”
“那就考入學院吧，學院裏能學到很多東西。萊利亞學院是唯一能鄙視皇家學院的地方，你進去之後心裏也會舒服很多，因為可以光明正大的鄙視貴族。”亞度的笑容暖洋洋的。
“我沒有戶籍，我是埃斯諾山的逃奴。”格萊特說著，這時卻不覺得自卑，亞度麵前，自卑都是空話。
亞度突然想起了什麽：“我說怎麽看你那雙眼睛那麽眼熟，一綠一金的雙瞳少年，在傭兵工會的懸賞金額僅次於第一盜賊雷爾夫！”
格萊特眨眨眼，雷爾夫是誰？為什麽要把他跟那個人比？
“雷爾夫是一個非常有格調的盜賊，隻接最有挑戰的任務，而且任務中從來不會傷人命，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在萊利亞學院，好多討厭貴族的平民學生都很崇拜他，因為他總是偷貴族的東西。不過皇家學院的人都恨他恨得要死，因為幾乎每個貴族都被雷爾夫偷過。我們家也不例外，不過我並不討厭他。”
隻偷貴族啊，格萊特微笑：“我也不討厭他。”
其實，他們真的都很討厭雷熊……
見格萊特笑了，亞度覺得這個少年雖然正在被通緝中，手上有許多條人命，卻很讓人心疼，難以責怪他。
“這樣吧，等回去之後我幫你解決戶籍的問題，倒時候再考萊利亞學院。不過要是能插班就來就好了，和我們同一年級就可以一起參加三年後的魔武大會，你很強，算上克萊斯特塞恩我們就有四個人了。”亞度自言自語。
“先出去再說吧。”格萊特比亞度現實一點。
“嗯。”
亞度抱著格萊特，兩個人走向黑暗中，腳步很穩。沒有幻象，沒有迷宮，因為有對方在，他們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