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男主他壓力山大 第一百零一回

“既是如此,你應當還記得我那時曾說過的話。”

“……自然是記得的。”

她跪在殿上,明明正是感傷之時,卻莫名其妙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從未膽敢忘記過。”

她怎麽可能會不記得,這些年來,這句話簡直無時無刻不在她的耳邊響起。

隻是未曾想過,所謂的緣盡會由這種方式來實現。

一旦什麽都被挑明,一切全部都成了表麵上的風平浪靜,然而那反而正代表著暗潮洶湧。柴溪感覺得到唐三藏自從她回來以後就一直說不清道不明的擔心,而那擔心在那天晚上的第二天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感時似乎也減輕了不少。唐三藏從未明言,這隻成為了一種朦朧的直覺。

縱使一路之上發生的矛盾再多,縱使他們之間的觀念究竟有怎樣的衝突,這十年有餘相處下來,孫悟空又畢竟與他是師徒,唐三藏總歸還是希望他一心向善、修成正果。

——柴溪是這麽感覺的。

豬八戒和沙和尚倒是沒事人,唯獨有一次,他們像是想要問點什麽,被柴溪打岔混過去了。

十數年的磨難,讓一行幾人的心境都改變了不少,盡管大聖還是那麽傲氣,豬八戒也始終是那麽熱衷於散夥,各人卻也有各人的變化。就柴溪自己而言,這十年帶給她的影響甚至和那五百年的經曆不分伯仲。

十數年與五百年,兩者的界限便是孫悟空初從佛祖五指逃離之時,那也是柴溪化形最大的契機。

如果她最初化為人形之時,沒有選擇跟著他們一起西行取經,結局會有什麽不同?

柴溪已經不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了,但她每一次得出的答案始終都是相同的。

根本就沒有另一條路。

即便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會選擇和他們一起上路——和大聖一起,哪怕知道最後會落個這樣的結局也在所不惜。她曾有自信覺得大聖恐怕也會如此選擇,但當她看到他化完緣後坐在那裏的身影,突然又覺得一陣寒冷,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她仍然記得那晚孫悟空的表情。

對於大聖來說,從未與她相遇是不是會好些?

這些問題已經不可能再有答案,柴溪幾番想要重新與他談談卻終究都失了勇氣,兩人自那日之後甚至從未說過一句話。當初關係最親密的兩人最後反而形如陌路,柴溪也不知道自己應該作何感想。

而如今,哪怕真的能再鼓起勇氣去問,也不知該問誰了。

曆經十年有餘終於到達了西天雷音寺,一心向真經的唐三藏自然是欣喜不已,而柴溪的心情則是遠出於她想象中的平靜。她曾做過這樣的噩夢,現在想起來甚至有些好笑,但是那時確實是真真切切的憂慮,隻是那時還不足以想象到最後他們兩人之間竟是以這樣的方式分開的。

與其餘幾人不同,柴溪在雷音寺山門之外就被攔了下來,四大金剛隻說這是佛祖的吩咐,而孫悟空與唐三藏等人皆是由他們代為稟過就被召上了大殿。她被一個揭諦引到旁處歇息,等待佛祖之後的召見。

臨走之前,她下意識地看了就像往常一樣走在最前的孫悟空一眼,卻出乎意料地正巧對上了對方也往這邊看過來的眼神。四目交匯之際,柴溪覺得自己看到孫悟空的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可他到底還是沒有猶豫,隨即最先轉開了目光,接著往山門之內走了進去。

這會是他們之間再見的最後一麵了。

不知為何,這樣的念頭忽然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之中。這想法未免太不吉利,然而,至少現在,柴溪是確實這麽覺得的。

“因者能生,果者所生,你所種之因必成就你今日之果。然則,因果已成,再去計較都已經失了意義,”不同於她化形之初所遠遠見到的形象,如今如來佛祖正坐在她眼前的高處,隻是那聲音依然如那時一樣,不似是從耳邊傳入、反倒像是直接在心底響起似的,“你自有你的歸處。”

她睜大了眼睛。

盡管對自己的結局有過無數種幻想,但唯獨有一個是怎樣也不敢去觸碰的——那個可能性早在一開始就被她藏在心底了。

……不,或許她在等待的這幾日之間,就隱隱約約有了類似的想法,隻是始終不敢去真的考慮。

沒想到如今……

“恕我愚鈍,”柴溪聲音顫抖道,“不明白佛祖所言何意。”

她的手指收緊,拇指猛地觸碰到食指上的傷口,她身體僵硬了一瞬,突然意識到所有事情都可以串聯起來了。

就在昨晚,柴溪猜想著是否已經到了束哲口中的“恰當的時機”,故而試著去拆了錦囊。她本來都做好了又像當時在女兒國那樣被晃到眼睛的準備,甚至為此準備了一條布條綁在了眼睛上,哪料到什麽都沒發生,本來係得死死的繩子輕輕鬆鬆就被她挑開了。而呈現於她眼前的,與她通過隔著錦囊觸摸到的觸感而得出的猜測完全相同,正是一張符紙。

隻是和她想象的不同,柴溪將那張薄薄的符紙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唯一感覺出的不同就是這上麵的筆觸實在太細,細得讓人難以想象。

這到底有什麽用啊?

柴溪不由得又聯想到束哲其人,那家夥實在是太不靠譜,然而他說關於這錦囊的話時的神情又過於嚴肅正經,她一時還真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在說真話還是在誆她。

但是既然他說是有人刻意拜托他了,這應該還是可信的,不然他也不至於專門跑這麽遠來逗她玩吧?

還在猶豫之間,她卻好似鬼使神差地被人控製了身體似的,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做,柴溪就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放在符紙上方,讓鮮血滴落在其上。血跡暈染在發黃的符紙上,她一時還有點擔心血液會透過紙張染在桌子上,但緊接著還不到一秒的時間裏,上麵的痕跡都已經消隱無蹤了。

她愣愣地看著這一切,然後把指尖的傷口和符紙挨在了一起,符紙仿佛就在貪婪地吸食著她的血液似的,一直到泛出淡淡的紅色為止。柴溪輕輕把符紙揭了下來,看到上麵的血跡凝成了一個圓點。在她把符紙重新裝入錦囊並係好繩子的幾秒鍾之後,還不等柴溪把它重新別在腰間,她就眼睜睜地看著它在她眼前消失了。

就像是被誰生生地從空中拿走了似的。

柴溪:“………”

她猛地想起了那天在五莊觀與束哲見到第一麵也是唯一一麵時,他在談話間隙所做出的動作。

要是她再見到束哲一麵,她就——

她到最後也沒想到怎麽處置束哲,反而在第二天一早就被如來佛祖召上了大雄寶殿。在詢問了幾句取經路上的艱難險阻後,佛祖便提起了他當初所說過的那句話。

“你應料想得到。”

如來佛祖道。

柴溪抬起了頭,直愣愣地盯著他,依舊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隻是,”半晌後,她艱難地說道,“並非我不相信佛祖的法力,隻是這如何行得通?”

“說難也不難,說易也不易,”佛祖卻如此回答道,“到底還是行得通的。”

“你的肉身尚存,”柴溪一驚,也不知佛祖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但仔細一想,她覺得應該也能從她的狀態中察覺到這一信息,“其相較於你現在的身體自然與你的魂魄連接更為緊密,隻是其中隔著些許障礙,隻消剝離魂魄並與法力加持,應當並無困難。”

“你意下如何?”

她意下如何?

柴溪在心底喃喃地又問了自己一遍,始終得不到答案。

幾百年的時光,讓她早已習慣了這個時代的一切,相較於此,她明明隻在遙遠的一千多年後存在了二十來年。但不知為何,就是那最初的幾十年時光,讓她格外思念與懷戀,盡管在這裏也建立了不少羈絆,可最終她所能夠想到的,隻有一個身影和另外幾人各自站立於天平的兩側,無非是孰輕孰重的問題。

而前者,那個對她而言意義最重要的人已不再。

那麽,便隻能如此了。

柴溪俯下身去,額頭與地麵相碰。

“謝佛祖。”

她朗聲道。

她聽見經言流轉,這具身體本就是佛祖的一部分,法力從未如此強烈地從周身湧現。不知是不是由於逐漸脫離的關係,柴溪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五感也時有時無地存在與斷續,這一瞬間,柴溪忽然想起了剛剛附於五行山之時,初入眼簾的那片景色。

她能記起的隻有那景色,除此之外,便是無盡的眷念。

沒想到到了這時候,她最懷念的反而是那時的光陰。

就某種意義上而言,那是最後,也是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