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她的眼皮粘在了一起,柴溪總有種錯覺——睜開眼睛明明就隻是動動念頭就能完成的再簡單不過的舉動,但這對於現在的她而言,已經變得很是困難,她也同時不知為何不想去這麽做。猛地從那“蒸籠”裏脫出以後,她因汗水而被浸濕的衣服再被冷風一吹,柴溪就這麽被激得打了個冷戰。

攬著她的那人胳膊緊了緊,卻並未出聲。

柴溪突然意識到了現在的狀況,混沌的頭腦又清明了幾分,不由得一陣尷尬。她的指尖才剛剛動了動,甚至還沒來得及將手指彎下,就聽到有人已經替她念完了那句咒語,衣物緊緊貼在身上的黏膩感覺頓時悄然消失得幹幹淨淨。當然,雖然身子幹了,柴溪還是沒有什麽力氣的,她還靠在孫悟空的懷裏,一邊想要竭力自己坐起來,一邊卻死活怎麽都使不上勁兒來。

“你先別亂動,”這下,孫悟空倒是開了口,“這金鈸裏麵有什麽玄機還都不清楚,要是內裏有個三長兩短,俺老孫還得找人給你瞧病去。”

……其實裏麵除了熱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柴溪想這麽開口解釋,一張口卻發現自己還是不怎麽說得出話來,興許是由於失水虛脫的關係,她現在覺得自己嗓子幹得要命。

果然還是修煉得不到家。

她在心裏歎了口氣,不合時宜地想道。

孫悟空顯然也注意到了她在這方麵的不適,然後,柴溪隻覺得膝彎處有什麽東西繞了過去,隨即整個人身體一輕。她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雖然感覺得到他抱得挺穩也不用擔心自己掉下去,可手忙腳亂之際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直接抱住了對方的脖子。

“………”

她總覺得更尷尬了。

幸虧似乎現在對於孫悟空而言,這並不是更要緊的事情,在意著這個的隻有柴溪一個人——然而從他稍顯僵硬的動作裏,她也判斷得出對方心裏的真正想法到底為何。

他表現得倒很是輕鬆,就那麽抱著她走了一小段路,然後才彎下腰來將她放下,而在這期間柴溪也恢複了一些——至少總算是睜開了眼睛,而且,即便雙腿還是有些發軟,但不依靠對方的幫助也能站得住了。

在金鈸裏的時候,由於那被火烤著似的痛苦,柴溪沒有多少心思去考慮自己是不是被移動到了其他地方。不過,現在看來,確乎是被移動了地方,而且這周遭的樣子他們來時也沒見過,但看孫悟空的樣子,這裏應該是絕對安全的。

孫悟空把她放在地上,旁邊就是一棵還算粗壯的樹木,他扶著她讓她靠在樹幹上,緊接著活動了幾下自己的肩膀,緩緩吐了口氣。

“我過來時看到這不遠的地方就有條小河,”正說著,他忽然眼睛一轉,往周圍瞅了兩眼,然後像是放下心來似的接著說道,“五行你就在這裏待著,這兒暫且還是安全的,我也走不大遠,就算是發生什麽事兒也趕得及回來。”

柴溪打住了問他其他人在哪兒的念頭,點了點頭。

她半眯著眼睛養神,手輕輕搭在了腰間的鞭柄上,到底還是底子不錯,離開了那個環境之後恢複得也算快,隻消再等幾分鍾,應該連鞭子也拿得起來揮得動了。隻要不是黃眉大王親自出馬,其他的應該她一個人也搞得定。

嗓子眼倒是火燒火燎的,說起話來還是有點困難。

話雖如此,柴溪的神經卻沒有多麽緊繃,大聖既然那麽說,她也不需要太過擔心什麽。她隻是留了幾分心思注意周圍的狀況以防有什麽異動,剩下的精力都放在了調整吐息來讓自己更快恢複常態上麵。畢竟雖然孫悟空不說,她也感覺得到還是出了事了,至少,唐三藏的處境也許不怎麽妙。

然後,她忽然想到了剛才發生的事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比起公主抱之類的……她現在更在意的是,大聖的力氣是不是比以前大多了?

雖說她知道孫悟空的功力一直在進步,但沒想到這方麵也……

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她聽到頭頂處傳來了樹葉摩挲的聲音。

柴溪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抬起了頭,與此同時,用手將鞭子從腰間抽了起來,仔細一瞧卻並沒有看到可疑的蹤影。她忽然想起了孫悟空之前的舉動,毫無緣由地、隻憑直覺將這些聯係在了一起。

有誰在這裏。

就在她這麽想著並愈來愈提高警惕、正準備一邊迎擊一邊呼叫孫悟空的時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事情發生了——並非是什麽人、而是什麽東西從她剛剛坐著的地方的上空落了下來,掉在地上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看樣子像是個白布做的搭包。

這都什麽鬼……

柴溪瞥了一眼那東西,沒敢直接湊上去仔細打量,而是又抬頭看了一眼樹冠,就如同剛才一樣,她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這怎麽可能是自己就掉下來的,鐵定是誰從上麵丟下來的。

那麽問題在於,那個人為什麽要丟下來這個,還是給她呢?

包裏麵又是什麽東西?

她又在旁邊等了一會兒,確定對方的目的真的就隻是丟給她這個撘包之後,從旁邊撿了根枯瘦的樹枝,用它把搭包挑了挑。

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柴溪越發疑惑了,她一狠心,幹脆就把搭包從地上撿了起來,提溜在眼前看了看,連一丁點的玄妙都沒看出來。

也許扔這個的家夥真的沒有惡意……?

她心念一動,不知為何想起了她被關進金鈸之前及時逃掉的那隻小猴子,心下卻是有些複雜。她的手指又撚了撚那白布,手上的觸感既顯得粗糙又有一種別樣的奇妙感,憑著她的經驗,她至少能確定,這自然不是個平凡的物件。

“希夷?”

略顯沙啞的聲音從她嗓子裏擠了出來,柴溪又咳嗽了兩聲,但仍然注視著發出樹葉摩挲聲的那處地方。

沒有誰從那裏冒出來,可在幾秒之後,那兒的樹葉仿佛是為了回答她似的又“沙沙”地動了動。但柴溪很快就意識到那隻是自己的幻想,那並不是應答,更多的意味的是離開的訊號,她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些樹葉看了半天,再沒有得到一丁半點的回應。

回過神來後,她猶豫了片刻,很快把鞭子折了幾折插回了腰間。

她當然早就考慮到這樣的可能性,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孫悟空說的是對的,也沒有證據證明她所想的是對的,但就是有那麽一種直覺這麽告訴她,一如那時它孜孜不倦地告訴她應該將希夷留下來。

不能說是後悔,也不能說是慶幸,在低頭看著這白布搭包的同時,柴溪隱隱意識到了這是什麽,並因此有些複雜的感情在心中升騰了起來。

——直到有人把它從她的手裏抽出。

一個盛滿了清水的木碗被孫悟空動作塞了過來,他顯得不怎麽高興——從他看著撘包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因而連帶著遞碗的動作都有些粗魯。柴溪沉默地捧著木碗,將它湊到嘴邊抿了一口,清甜的河水在口中漾開。她把涼意咽下,喉嚨裏僅剩的那些幹燥也化為烏有。

感覺輕鬆多了。

柴溪一邊把水灌下去,一邊在心裏感慨道。

“這是什麽?”

監視著她把水喝完後,孫悟空這麽問道。

“不知道,”柴溪坦誠地說道,指了指剛才自己被孫悟空扶著坐下去的地方,“我就在那裏坐著,就聽到上麵有聲音傳過來,然後它就掉下來了。”

看著孫悟空的臉色,她又補充了一句:“更確切地說,應該是被人給扔下來了。”

孫悟空瞄了她一眼,然後把確認過沒問題的搭包又往她手上一塞,自己徑直竄上了樹。柴溪懷裏抱著搭包,手裏拿著木碗,抬頭看著孫悟空的身影隱在樹葉後麵,隻追尋得到一點蹤跡。

“找得到什麽嗎,大聖?”

“沒有,”從樹上下來後,他言簡意賅地回答道,表情卻與他所說的話不符,怎麽看都像是發現了什麽他並不高興看到的東西——雖然柴溪覺得他不管在樹上發現甚麽都會這麽表現,“不過,這倒是有意思得緊。”

他帶了點譏誚的笑意,下巴揚了揚,示意柴溪看向她抱著的搭包。

“這東西老孫見過,”孫悟空說道,“就是你還在金鈸裏,我和那黃眉老怪交手時候看到的,還是個相當了不得的家夥呢。”

柴溪心裏一緊。

果不其然,孫悟空接下來就道出了這法寶的大致用途,她也大概想起了它的名字。

——人種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