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回

三日後,身體狀況已經恢複良好的柴溪告別了鎮元子等人,正式準備從萬壽山五莊觀出發。

束哲早在她醒來的當天就從這裏告辭,說是自己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這下可以自在地逍遙一下再去探望他那不知道跑到哪裏去的好徒兒了。雖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徒兒”是誰,柴溪由衷地在心裏為那位不知名的英勇人士點了一百根蠟燭。

——拜這種人為師,真是辛苦你了!

當然,如果束哲的弟子和他也是一個畫風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盡管她一再推脫,鎮元子還是吩咐手下的徒子徒孫給她塞了不少幹糧,就這一點而言,實在是非常地讓人感動。當然,同時——

萬壽山懶洋洋地說道,

……她竟然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單純的嫌棄還是其中真的夾雜了部分希望她能一路平安的祝福。

索性就當後者來看吧。

隻不過,最後那句話讓柴溪又想起了束哲,一瞬間又有點怒火上頭。

那天她和束哲兀長的談話期間,之前還插話的萬壽山反而一句話都沒說,這讓柴溪事後覺得有點新奇。後來詢問他才知道,原來在束哲過來之前就已經警告過他不要隨便插話,不然以他的性格,偏偏還是在兩個都能聽見他的話的人的麵前,估計還真可能忍不住。

“承蒙吉言,”柴溪歎了口氣,道,“我會盡量的。”

她並沒有急著直接縱雲離開,而是慢慢走在他們當初離開五莊觀時所走的那條道路上,上次走過這裏已經是數年前,記憶卻鮮明得仿佛從未退卻,反觀其餘的某些記憶,明明距今也沒有多長時間,於柴溪而言倒像是已經過去了一萬年似的。

明明到現在也就隻活了五百多年罷了。

這樣想著,她踢了一腳擋在她腳邊的一個小石塊,這隨即招來了萬壽山不滿的聲音。柴溪認為這不是自己的錯覺——這才不過數年,他倒變得比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小氣得多了,也不知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現在的心情極為矛盾,一方麵,她極其想要見到與其已經分別如此之久的……另一方麵,真正支持著她這種衝動的情感,她已經找不到其究竟安放在何處了。

就這麽一步一步走下山後,柴溪歎了口氣,她轉過身,從這裏隱約還能看到那座頗有股仙氣的道觀。臨出門前,她還專門又看了一眼那棵被大聖幾棍子亂打結果打得滿地狼藉、後來又被菩薩救活後用來開了人參果會的人參樹,心中因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而產生的五味陳雜之感又要幾乎將她淹沒。

“我走了,再見。”

柴溪輕聲說道,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說給誰聽——甚至僅僅隻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因為她已經很清楚了,如今這一去即將要麵臨的都是什麽,盡管她本應已然不會因此而有太大的觸動,心裏的膽怯卻還是難以避免的。

在她重新向前方轉過身時,忽然聽到身後也傳來了一句。

她一愣,隨即唇角牽起一個笑容,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柴溪一手叉腰,另一手在額前手搭涼棚望向了西邊的方向,太陽才從東邊升起還過沒多久,陽光從身後照過來,給人一種此時此刻希望正在洋溢著的感覺。

……盡管,事實並非如此。

相對積極的心態是逐漸被兀長的縱雲飛行的過程所逐漸磨滅掉的。

就如束哲所說的那樣,盡管她已經從大聖以及豬八戒沙和尚他們那裏學到並完全掌握了縱雲的法術,可因為之前幾乎沒怎麽練習、完全是個生手,再加上法力還遠遠不到家的原因,速度完全提不上去。

別說像孫悟空那樣一個跟頭就能翻十萬八千裏了,她這麽飛了好一會兒才飛出一百裏出頭。

當然,和原先跟著唐長老他們在取經路上完全徒步行走相比還是快多了……

從昏睡中醒來的第二天,她也曾厚著臉皮問過鎮元子有沒有可能將她哪兒來的送回哪兒去。

可惜的是,對方一臉遺憾地證實數年前所製的那枚玉佩在她剛剛到達後就確實已經碎裂,縱然是他也無法做到直接將她送回到獅駝嶺的程度,之前玉佩上所施加的法術又與這完全不同……因此,想要輕易回到獅駝嶺的方法幾乎沒有。鎮元子倒是也提議由他來送,因為他的速度別說是柴溪了,連孫悟空也不遑多讓。不過,她怎麽可能答應。

柴溪坐在雲頭上,她飛得不算太高,雖然和至今見過的那些神仙一樣不怕被凡人看見,但她為了自己方便還是隱去了身形。地麵上的景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後掠去,相同的景色她早在以前坐在大聖的筋鬥雲上時就看厭了,她越發覺得時間過得漫長而乏味。

現在想想,當初還心情愉悅又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的緣由,也隻是因為大聖就在身邊的原因吧。

入夜時分,她念動咒語,讓小小的光團在手心裏升起,當然,要依靠這個辨認方向難得可不是一丁半點,她隻不過想用這個來給自己一點自己不是孤身一個人的安慰罷了。柴溪原本的方向感不是太好,然而跟著唐長老他們這麽些年走下來,又有了之前的浸染,現在想要辨別方向是件再輕易不過的小事,更別提她還可以不時對照著北極星確定自己是否正朝著正確方向前進。

如此連著趕了三天三夜,柴溪終於感覺到了困倦,她以前的作息習慣還是相當規律的,如今耗著法力又接連三日未眠還能打起精神,還是因為前些天連著睡足了一個星期。那時候,在最初的強烈疲憊感過去之後,她又休息了幾天,覺得自己精神足得有點可怕。

於是,在這天的正午時分,她在一座城鎮裏落了腳。

從這裏經過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柴溪走在大街上尋摸了半晌,最後決定在街角一家小客棧裏住下。習慣了和唐長老他們一起借宿之後,忽然一個人自己入住客棧——甚至想想,這還是她五百多年來的第一次——還真有點新奇。幸好在五莊觀的時候不僅被塞了幹糧還被塞了盤纏,在唐三藏的影響下,後者本來柴溪是死活不收的,偏偏鎮元子就是用這樣的理由將她說服了。

雖然現在的年代不早不晚,風氣也較為開放,但她自己一個人出門在外,縱使有法術傍身,總還是會被其他人避嫌。她也無法像與唐長老和大聖他們一起那樣以求取真經的名義借宿,別的不說,她一名甚至都未落發的女性,說要西行求取真經誰信啊?

平時倒是可以像以前有時那樣以天為被以地為床,但那還是等她弄到鋪蓋以後再說吧。

——鎮元子像是刻意不讓她往這個方麵去考慮似的,執意塞了遠遠足夠的盤纏,也不知他一個久居深山的道士到底是從哪裏弄到的。柴溪自覺根本用不了那麽多,偷偷把其中的一半留在了床底下,就看他們什麽時候能發現了。

入住過程很順利,當柴溪走進樓上左轉第二間客房並插上門後,她伸了一個懶腰就想要先睡上一覺,可惜,還沒等她抖擻抖擻被子,房門外就想起了敲門聲。

柴溪:“………”

“誰啊?”

她隻是開口問了一聲,沒有去開門的打算。

“是我,”光從聲音就能聽出對方討好似的笑意,“那個,我是想問問客官您有沒有什麽需要的,我們好給您準備。”

“沒有,”柴溪幹脆利落地回答道,“你可以走了。”

“別介啊。”

對方也壓根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們這兒可是十村八店都滿口稱讚的客棧,伺候客人的質量那是真的沒的說。客官您要是不信,隨我親眼來看看便是。”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不會是家黑店吧?

雖然就算是黑店她也不怕,不過……

這店小二真挺煩人的,而且,好像她不開門就真沒有要走的意思了。

柴溪皺著眉頭,正打算開門斥責他兩句,這才剛把門閂拆下、打開了一條門縫,她的動作就驀然僵住,並試圖重新把門死死地合上。

“別介啊,”對方笑眯眯地又重複了一遍,全然陌生的臉龐上卻洋溢著似曾相識又令人心生厭惡的表情,柴溪嚴重懷疑他騙自己開門單純隻是出於惡趣味,“沒想到第一眼就把我人出來了啊。”

這家夥明明就是自己故意露出破綻的。

雙方僵持不下,柴溪也知道自己這方完全出於劣勢,索性認命地放開手後退幾步,警惕地看著站在自己對麵的家夥。

“說吧,你到底想怎麽樣?”

她眯著眼睛,語氣厭惡地質問道。

“六耳獼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