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穿上防風沙與日曬的厚重大衣, 周詣特地用一起帶來的空白黃紙抹了兩張降溫減熱的清涼籙,塞在外衫之下的裏衣內裹好,這才感覺舒服了些。

騎上被邊塞軍士們馴養得溫馴至極的駱駝,當天夜裏,他便出了城關,踏入了沙漠之中。

周詣雖然對任何現代交通工具都兩眼一抹黑,根本無從下手。但實際上, 作為錦山首席的他精通六藝,尤擅騎射。

以前的時候,連野生的烈駒他都能馴服, 這會兒乘騎駱駝,對他來說也是小菜一碟。

隻是……

沙漠過分凶險,周詣之前跟隨《狂歌》劇組,也僅在戈壁上待過一周的時間。他小心謹慎, 比對著漫天的繁星與手中的羅盤,卜測著謝千仇的方位前進著。

可等到日升之後, 周詣卻錯愕地發現,原本停留在一處地點的謝千仇,竟然開始移動了!?

白日裏沒有星圖,他的羅盤星占無法發揮出最佳效果, 辨別謝千仇的確切方位,隻能先朝著原定的地方前進,等到了謝千仇最後待過的地方,待入夜之後再做行動。

可拖得越久, 周詣心中就越是不安。

他不知道謝千仇是怎麽走的。

倘使對方是跟著大部隊行動,有經驗豐富的沙客領路還好說,至少性命無憂。可若是……對方和他一樣,是單獨行動的,那該怎麽辦?

謝千仇雖然也是玄派中人,但他所掌握的玄術在周詣看來根本上不了台麵。

他心情沉重,萬分擔心謝千仇的安全問題。

驚覺自己居然在為謝千仇憂慮,周詣的心情一時有些複雜了起來。

這樣的憂慮,似乎和最開始作為朋友時的擔憂不一樣。

平心而論,如果是曾經那位與自己關係最好的錦山門小師妹下落不明了,他斷不會過分擔心。畢竟在他看來,自家的小師妹聰穎過人,在玄術上造詣頗深,根本不會遇到任何棘手的局麵。

而若是葉明朗失蹤了,他恐怕還會拍手稱快一陣。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葉明朗和他不過點頭之交,周詣甚至有點討厭葉明朗這樣過分沒心沒肺的家夥。他估計隻會把事情通報給錦都道門,然後便不再過問。

唯獨謝千仇是個異類。

周詣抿唇,等待著夜幕降臨。

他一向自視甚高,從來都持著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態,如果傲慢高傲的神明。

可如今,他卻為了謝千仇,從神壇上走了下來。

情感一事,從來都是雙方的互相妥協。

當初,太子愛慕他,卻更加愛慕權勢,他與對方走在階梯之上,對方未曾下來,周詣也不屑對方那占有欲勝於尊重的青眼,便直接繞過了對方,攀登到了更高的地方。

現在,麵對一直站在階梯最底層的謝千仇,他反倒邁步走了下來,站在了中層。

隻是謝千仇卻不敢再進一步。

對方倒黴慣了,對自己毫無自信,生怕踏上那階梯,便會墜落得粉身碎骨。

周詣在等著謝千仇上來,可如果對方一直躊躇不前……

雖然會覺得有些可惜,但他還是會選擇及時止損,終止這段初戀。

謝千仇有些力竭地癱倒在黃沙之上,任由那些沙土從戰甲的縫隙中鑽入,將他侵蝕。

他明明記得自己之前還待在片場,看著周詣拍戲。

場記打了場記板之後,那附身沈度的邪穢卻沒有下場,依舊和周詣對視著,讓謝千仇有些擔心對方是否會對周詣不利,便心中一凜,走了過去,想為周詣解圍。隻是騎士還沒人走到他想要守護的人的身邊,卻莫名地失神了一下,再回過神來之後,便到了這麽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無數的畫麵在他的腦海中攢動,讓謝千仇頭疼欲裂。

他在恍惚間看到了很多東西。

而那一幕幕的畫麵,又仿佛是他曾經親身經曆過,隻是現下忘卻了的前塵往事。

在回憶裏,他原本是當朝的三皇子,隻是並非皇帝親子,而是母妃與意中人忘情的產物。他的身份危險至極,如果被老皇帝知曉了,必然隻有死路一條。

因此,他的母妃投靠了當朝的太子。

他接受了太子的影衛訓練,亦成為了對方的雙向替身。

承惠太子的野心太大,老皇帝精神矍鑠,且熱衷征戰,至少還能在皇位上待上幾十載春秋,他等不起。再加上當今聖上偏寵七皇子,隱有廢嫡再力的意向,更是令承惠太子心中沉鬱。

對方暗中發展著私人勢力,讓他這個三皇子,營造出一副酒囊飯袋的假象,然後在必要時與他交換身份,讓他假冒太子,去完成一些不便為人所知的陰謀計劃。

他本以為自己的一生,將會這樣膽戰心驚地蹉跎而去,卻沒曾想,在深宮之中,遇上了那位清逸出塵的高貴國師。

對方乍似冷漠,實則溫和有禮。

他躲在屋簷之上,看著對方為裝病的太子熬了一夜的銀耳,之後,又被太子無情直接打翻。望著那毫無波動,但眼中卻隱有嘲諷的麵容,天知道他有多麽地嫉恨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如果……如果國師看的人是自己,那該有多好……

隻是他明白,自己到底是配不上對方。

因此便是連奢望,也不敢奢望一下。

然後呢?

這樣的卑弱卻造就了怎樣的惡果?

他頂著太子的身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被暴怒的皇帝一杯鴆酒賜死。

等那原本挺直的脊背彎折下去,看著對方倒在塵埃裏,他徹底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