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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天色未明,他們就出發了。連淺脅在內,總共才十八個人,分乘五輛汽車向卡塞拉耶斯進發。

據說,安東尼奧的臨時棲身所在加瓦爾河附近。

踏入密林時,已過中午,由米格爾帶路。

經過昨天的鏖戰,隻剩下三挺機槍,其餘就是蠻刀和手槍,機槍子彈總共隻有四百多發。

本來討伐應當到此為止了,但柯爾特斯胸中燃燒著著複仇的烈焰,誰也阻擋不住他。政治社會警察的聲譽不能因這次半途而廢的掃**而遭詆毀。挽回麵子的重任就落在十六名刑警身上,他們要同加林泊羅和恐怖分子血戰到底。

柯爾特斯對那個匪巢的方位也大體有個了解。國道同加瓦爾河的交差點向左十公裏的地方,有一座貧瘠荒涼的山丘,安東尼奧在那裏搭了一個簡陋的窩棚,作為被迫捕時的臨時棲身之地。據情報說,平時那裏隻有十幾個黨羽,大批匪徒駐紮在根據地朗多尼亞。因要而恐怖分子談判,他才帶了部分嘍羅南下。安東尼奧十分狡猾,真不愧為蝮蛇,即使是短期停留也要準備一個秘密的臨時住所。據說他還抓了七八個印第安人的妻女,關在臨時窩棚裏,供他們一夥在逗留期間發泄獸欲。

在巴西,沒有身分證是不能找工作或隨意行動的。犯罪分子沒有身分證,除了去叢林中采掘鑽石,別無出路。

這個加林泊羅集團自然是由各種罪犯構成:殺人犯、越獄犯,還有其它凶惡分子。這些人的大多數屬黑人血統。

在窮鄉僻壤的人,也不全是以安東尼奧為頭領的加林泊羅這類罪犯,也有終生從事采掘的工人。

在河穀一帶采掘鑽石的加林泊羅集團,分成許多小股,每股都設有頭目,掌管一百幾十個人。頭目隻管他們食住。

采到鑽石的人,也有偷偷逃跑的。為了防備這些人逃跑,在采掘現場設有衛隊看守,周圍架設機槍。

采到鑽石以後,要和頭目分成。過去的比倒是,頭目得八成,現在是四比六。即使如此,仍然很不公平,真是明目張膽的掠奪!於是有人將鑽石的原石吞進肚裏,或在皮膚上劃一道口子,將原石埋進去,以便過後取出。如若被發現,便假稱是采掘時皮膚受了傷。

頭目完全明白這套做法,往往強迫每個人服瀉藥,誰要是皮膚有輕傷,頭目就用蠻刀割開檢查。

加林泊羅成員的地位,跟奴隸沒有兩樣。

假使采掘場離集鎮不遠,他們便去妓院女。但現場大多數在深山曠野,於是就把目標轉向印第安人的姑娘和少婦。但是這種罪行恣意擴展,也會引來公安隊的鎮壓。公安隊的政策是統統殺光,一個不留。

因此,被搶來的婦女遭到汙辱以後,也被殺掉,以銷去罪證。

安東尼奧統治的加林泊羅,人數眾多,每個小集團(股)的犯罪方式也不盡相同。

這夥強盔把采掘的鑽石賣給收購人,收購人開來幾輛吉普車,車上通常載有十幾個保鏢。討價還價時桌上放著手槍,買賣談妥後,收購人帶著鑽石,以最快的速度開車離去。可是頭目往往事先派一個小分隊,帶著機槍埋伏在路旁,等車經過時突然襲擊,把人家全部打死,奪回鑽石。收購人也知道他們的詭計,回去時就不走同一條路線。

買賣雙方就是這樣演出著一幕幕虛虛實實的悲喜劇。

近來,安東尼奧統治的加林泊羅已不再搞采掘,而專幹人放火、明槍暗偷的營生。

加林泊羅集團並非鐵板一塊,也有較為收斂的黨羽。然而些人往往受到他們的兄弟夥暗害,於是,也常常演出自相殘殺的鬧劇。

恐怖分子想拉攏的就是這幫人,煽動他們起來“革命”。兩個日本恐怖分子,正是懷著這種荒唐的想法潛入巴西。如果不把尚未變成現實的這一陰謀消滅在萌芽狀態,那麽,國家的威信將會受到損失。倘若恐怖分子同加林泊羅一起騷亂的話,在巴西遭到無辜殺戮的首先是日本移民,進而還會影響到巴西和日本兩國之間的相互信任問題。淺脅充分理解自己所肩負的使命何等重要。

在密林中行軍十分艱難,有時走一公裏就得花幾個小時。

難走的路終於走完。已近黃昏,米格爾發現了一條道路。雖說是道路,也隻是存在著原先有人用蠻刀開辟過的痕跡,勉勉強強可以通行而已。

以邊境地帶和密林為伴的米格爾,具有野獸般的嗅覺。

離目的地還有三公裏的時候,太陽已經隱沒了。他們決定就地露宿。食物隻有隨身攜帶的肉幹。

密林的夜晚似鍋底一般黑,月光透不過樹梢。樹木都一個勁地往上伸展,樹葉在高高的頂上使勁擴展,以便接受陽光,形成了巨大的傘蓋。

樹木與樹木之間展開了激烈的生存競爭。同種的樹木難以群生,要想在密林中發現同一種樹木,有時得穿行若幹小時乃至一整天。

淺脅倚在大樹幹上閉目養神,臉上戴著早已備好的塑料麵罩。不這樣的話,就會因蚊子叮咬而不能入睡。他在想,土地遼闊的巴西,單是亞馬孫河流域就相當於十幾個日本,原始森林的麵積還要大。然而偌大的原始森林卻幾乎不可能向人類提供糧食。他對這種現象百思不得其解。

在原始密林中棲息的亞馬孫印第安人,自古以來人口就未見有什麽增長,人口一旦增長,糧食必然緊缺,解決的辦法就是互相殘殺,活下來的人甚至吃人肉。他們就是這樣來保持生態平衡的。

淺脅又想到日本的移民政策。

根岸一家曆盡千辛萬苦來到巴西,結果慘遺殺害。日本移民中類似的慘案也不鮮見。

——他淺脅在巴西已有六個春秋。

在巴西呆的時間長了,他有這樣的感覺:自己一直在戰鬥,就象移居原始森林的人同大地無休止地格爭一樣。

可是淺脅鬥爭的對手是看不見的,因而還是別去想它吧。

在巴西的日僑中,經營大牧場的有的是。

有影響的大政治家也不鮮見。

經濟界執牛耳者亦不乏其人。

而自己留下了什麽足跡呢?他在想。

當然,不是為了要留下什麽足跡才戰鬥的,足跡最好還是留在自己的心上……

——可是,太疲倦了。他這樣想。

淺脅象密林中的小蟲一樣倚在大樹上的時候,仿佛感覺到巴西的廣裹大地還在擴大。

天色未明,他們又出發了,柯爾特斯緊跟在米格爾身後,抱住機槍,挺著肚子前進。他的旺盛鬥鬥誌絲毫未減。

政治社會警察的執著和這個國家的殘暴都溶鑄在包括柯爾特斯在內的十七名刑警身上。

他們走了近六個小時。

他們全都非常緊張。安東尼奧一定逃到他的臨時棲所去了。他是一條狡猾的毒蛇,一旦覺察到危險就溜之大吉。如果不是這樣,他便會發揮毒蛇的本能,埋伏起來,來個突然襲擊。

遠處傳來猴子的哀鳴。聽到這聲音,米格爾停止了前進。

“是那些混蛋嗎?”柯爾特斯問。

猴子一旦發現了人,有時是會哀號的。

“不,”米格爾否定道,“是美洲豹接近猴子時,猴子發出的叫聲。”

米格爾在考慮著什麽,這可以從他說話時的表情上看得出來。他的視線停留在密林中的某一點上。

“怎麽了,米格爾……?”

未等話說完,便突然從附近射來一串機槍子彈。

淺脅跳進繁茂的叢林。米格爾和柯爾特斯渾身鮮血,倒地死了。

“散開!”

淺脅不假思索地大吼二聲,旋即爬近屍體,拿起還握在柯爾特斯手中的機槍。

——為你報仇,柯爾特斯!

淺脅在心裏呼喊。

他端起機槍,彎著腰衝進密林。格裏高裏死了,柯爾特斯和米格爾也死了。淺脅義憤填膺。

警察們此時怎樣行動的,他沒有看見。他渾身是膽,向密林深處衝去。此刻他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為死者報仇。又是一陣密集的槍聲,沒有擊中目標,顯然屬於盲目的打擊。子彈在林中呼嘯穿梭,這是互相對射。雙方都有些害怕,在未發現對方之前總是這樣亂放槍,借以壯膽。

淺脅在考慮怎樣擺脫敵人的伏擊,並迅速作出決定:唯一的辦法是一口氣衝進敵人的巢穴。

跑了二百米光景,前方傳來幾個人的聲音。遠處似有槍響,由於樹木的吸收,聽不真切。

淺脅又聽見踏響樹枝的聲音。

——他們正在逃跑吧?

淺脅慶幸敵人隻顧逃命,否則自己肯定會被發現的。他趕忙潛入叢林,血液仿佛抉凝周了,生死就係於每一個瞬間的動作。

前方有幾個人迅速移動,若隱若現。淺脅發現其中有日本人的麵孔。

怒氣重又湧上淺脅的心頭,現在他已不想抓括口了,而是要殺死他們。狗強盜公然同加林泊羅為伍,妄圖在這個國家挑起事端,渾水摸魚。哼,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淺脅扣動機槍,射出一串複仇的子彈。

強盜應聲倒地。僅有的二三十發子彈一掃而光。他扔掉機槍,提著手槍前進。

五個強盜死了,他揀起敵人的手槍,又查看了有沒有子彈,才插進腰間的皮帶。

被射死的敵人中沒有日本人。又讓他跑掉了!真晦氣。他繼續向密林深處走去。

遠處的槍聲現在完全停止,密林又恢複了寧靜,仿佛世上的生命都死絕了。林中黑暗,上空象覆蓋著一把無邊無沿的大傘,陽光象鑲嵌的寶石一般灑落下來。

淺脅突然停下腳步。一股惡寒襲來,寒氣迅速凝縮。當意識到這逼人的寒氣時,感到害怕。腳下軟綿綿的,再也提不動腿了。

什麽東西巧妙地隱藏在周圍窺視著他?是死神!死神正藏在潛藏在濃密的草木背後,虎視眈眈。

——追趕得太快,深入得太遠了。

恐怖衝擊著他。這恐怖一旦纏身就再也擺脫不啦。幽深靜謐是巴西密林的特征,而靜謐又烘托著死神的幻影。淺脅的雙腿戰戰兢兢,不能自持。

——前進,別膽怯!

淺脅警告著自己,倘若不能自拔就隻有死亡。但是一感到危險,就又動彈不得。

淺脅豁出命來,拔腿前進。現在,生與死全在自己,全取決於是否有勇氣戰勝膽怯。

昏暗的密林中仿佛有幾十雙眼睛盯著他。一想到這,他全身就凍住了。

淺脅費力地拖著身子前進,每動一步就象要綻破那緊張的肌肉似的。他走著,不明方位。是倒退還是前進,或別的什麽方向,一點也搞不清,隻覺得周圍的景物都一樣。沒有小鳥的碲囀,也沒有風聲。他硬著頭皮行進。

隻有自個兒鑽樹葉、踏枯枝的響聲,聽起來十分響亮。走呀走呀,眼前豁然開朗,強烈的白光直射眼睛。這裏已是灌木叢,昏暗的密林終於到了盡頭。燦爛的陽光傾瀉而下,看得見發紅的岩石似巨大的龜殼,龜殼周圍沒有魔鬼似的綠樹。

在這片龜甲地段,約有十間窩棚,全用椰樹葉覆蓋著。

淺脅默默地瞧著它,佇立良久。這裏沒有人煙。他慢慢走近窩棚。強烈的陽光包圍著淺脅,但這並沒有使他緊張,凍僵的肌肉已鬆弛下來。淺脅悄悄地觀察著窩棚。在一間窩棚門前他驟然停住腳步,他看見裏麵有三個**的印第安女人被反綁在柱子上勒死了。相鄰的窩棚裏也有這樣三具屍體橫陳在地上,慘象令人目不忍睹。

原來,這六個女人部是被加林泊羅搶來的印第安人的妻女,全身被剝得精光,關在窩棚裏供他們發泄獸欲的。

安東尼奧帶著約五十個黨羽來到這裏。六個女人,供五十個男人淩辱。淺脅想象著那殘忍的場麵。凶惡的加林泊羅,一向認為女人隻配做他們汙辱的工具。也許一個女人要遭到二十或三十個男人的淩辱,然後勒死。

屍體上叮滿蒼蠅,幾天後,便會爬滿蛆蟲。

淺脅剛一轉身欲往回走,好象正等待他這一動作似的,一連幾聲槍響,淺脅應聲倒地。一粒子彈打穿了他的左臂,離肩膀很近。

龜甲似的椰樹葉棚頂,發瘋般倒塌下來。他想,再不躲進密林就必然會被射死。於是,他忘了傷痛,奔向密林,鑽進茂密的矮樹叢中。

槍聲就響了那一次,密林又回到死一般的寂靜。他撕下一段襯衣,包紮了傷口。子彈出口處被扯掉了一塊肉,象是手槍子彈,距離不會遠。當時聽到幾聲槍響,判斷出也許有三、四個敵人。看來,敵人也藏起來了,不敢貿然行動。

淺脅的左臂漸感麻木,劇痛使上半身變得異常沉重,象壓著鉛抉,呼吸也感到困難。

淺脅提著手槍側耳細聽。在密林中最有效的武器是聽覺,失去聽覺就等於到了末日。淺脅集中了身上所有的神經,連昆蟲的活動都能聽見。

他明白,這場生死攸關的戰鬥正在繼續。加林泊羅沒有逃跑,苦於無空子可鑽。政治社會警察追擊的速度很快,加林泊羅要逃。隻有離開密林。然而,這條路被封死了。

刑警們分散在各自認為安全的地方。究竟在哪裏,淺脅不知道,敵人也摸不準。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逝去,究竟過了多長時間,淺脅不知道。受傷的胳臂疼得他臉上直抽筋,疼痛還在加劇。他真想把手臂砍掉。

不離開密林就等於沒有脫離危險。他慢慢站起來,不知敵人藏在何處。動一動就意味著死亡,老蹲著不動也是死,因為很快就會動彈不得。

他正想用手分開繁技茂葉時,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淺脅小心地撥開一道縫兒,看見三個匪徒,提著手槍,一人在前搜索,兩人在後擔任警戒,左顧右盼,神情都很緊張,距離這邊約十幾米遠。淺脅舉槍瞄準,他的右手已開始麻木,感到很沉。隻要稍有猶豫就不能擊中目標,他的目標是走在前麵那個敵人。他猛扣扳機,前麵的敵人應聲倒下,直著又擊中第二個敵人。第三個敵人迅速趴下想藏起來,淺脅恰恰能見到他的頭。淺脅又放了一槍,確認擊中那人的頭部以後便跑過去。一看,兩個當場斃命,一個正抱住自己的肚子,血從手指間往下流淌。

受傷的和斃命了的兩個都是日本人,射擊時淺脅沒注意他們的麵孔。

“說,叫什麽名字?”

淺脅蹲下,用日語問。

“救救我,饒了我吧……”

這人年齡約三十歲,臉色慘白,他向淺脅求饒。

“說出姓名!”

“鈴木……安男。”他斷斷續續地說。

“說出你的真名,別不老實!”

淺脅把槍口對準他的前額。

“廣田……哲二。”

“那個呢?”淺脅指著已死的日本人。

“中村……一美。快,救救我。”

“聽著,老實回答,襲擊朗多尼亞州韋洛港附近的科爾達農場,是你們這一派幹的嗎?”

“根岸的行蹤,玻利維亞……的同事是搜尋過,但是……您弄錯了。殺他一家的……是安東尼奧,向我們介紹安東尼奧的人……是這麽說的。”

“知道了。你們同加林泊羅聯合了嗎?”

“作為我們的手段……”

“日本人來了多少?”

“三……個。”

廣田的聲音越來越小。淺脅不再問,起身走了。就是說,還有一個日本人,但現在已顧不上了,必須盡快離開密林,越快越好。

沒有槍聲,密林再次恢複了寧靜。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淺脅踉踉蹌蹌地走著。他在徘徊,不知出路在何方。無論走到哪裏,似乎都是一模一樣,陰暗的景物沒有區別。

他意識到槍傷正吞噬著生命,體力已經消耗了大半。在尋找出路時,他不得不時時停下來倚靠在樹幹上休息,這樣走了近兩個小時,再也沒有精力注意槍聲了。毋寧說,他倒情願聽到槍聲,因為這無聲的世界比死還可怕。他心中默默地想,也許在體力耗盡之前,會在這永遠黑暗、靜謐的大森林裏徘徊,徘徊,最後倒下。想到這裏,恐怖浸透了他的每一個細胞。

這時,傳來了什麽聲音。他止步細聽。

——是河流!

聽見了洪流聲,這聲音給了他巨大的生命力,仿佛注射了一針強心劑。他拚命奔向河流。

一條赤水河的豐姿很快展現在他的麵前。淺脅站在河邊,俯視著滔滔的河水。突然一聲槍響,淺脅一個跟鬥栽進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