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放走了信鴿,關上了窗子,慢慢拿出茶具,開始讓水在杯中流淌。白裙輕紗順著微微抬起的手臂滑下,露出白皙手臂和那上那醜陋猙獰的道道刀痕,看了生疼,女人的手卻像畫師的手,優雅而毫不抖顫。芳沁的茶香彌散開來,白霧蒸蒸轉著隔成簾幕,飄飄然自有一種出塵之姿。

門嘭的一聲被撞開了,連著屋外不遠處的巨大嘈雜一下子打破了靜寂空靈的氣氛,女人微微蹙眉,手放下,將滿臂紅妝全部掩蓋,她抬起頭,紅瞳深邃如血:“什麽事這麽慌張?”

“強敵入侵,請小姐暫避。”不需多說,幻的狼狽模樣已經足以說明現在的情況是如何危機了。

奈莉希絲臉上帶著一抹奇異的笑:“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小姐!”幻沒去深究奈莉希絲話語中深藏的寒意,她清楚的是,來人不管是哪方麵的人,他們的最終目的必然是黑暗神殿的精神支柱和實際領袖——奈莉希絲。而他們,而黑暗神殿,已無法阻止,三位聖階瞬間慘敗,這樣的實力已不是他們所能阻擋。她急走幾步,已到達奈莉希絲身邊,掀開一側掛簾,露出後方牆壁,幻伸手去摸了摸一旁牆上燭台,在金屬支架底部輕點三下,旋即左轉半圈再轉回右邊,牆壁嗡嗡的移開了,露出了牆後隱蔽的通道,漸下的樓梯兩邊壁上懸著燈火,點著千年油似的明明暗暗的閃著。

奈莉希絲一語不發的看著幻動作飛快的做完,她搖了搖頭,緩緩站起,整了整衣衫,雙手交疊收在腹前,一身優雅,一如當年風靡大陸的奈莉希絲大家突然複活,隻是越顯成熟的臉容美豔逼人。看著這樣美麗的奈莉希絲,幻驚呆了,一縷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仿佛那一個眼看他走上絕路的夜,驟然重現。

奈莉希絲溫和一笑,語氣莊嚴肅穆,她一字字念著:“提那奇亞賜予忠貞,女神的光輝賜予聖潔,朵莫伊爾為吾之名,吾之言行即女神之榮耀……”

幻不聲不響的跪了下去。

“……聖女之女,不可侵犯,女神榮耀,不可侵犯。”

眼淚卻不自不覺的流了下來。

“以朵莫伊爾之名,遵循,女神的榮耀。”

她叩首,緩緩站起,一語不發的跟在神女殿下身後,邁步出門。

未盡的茶香氤氳縈縈,肉眼可見的白氣揚揚飄起,變幻莫測如雲,被門開帶起的風,輕輕吹散。

布雷黑暗神殿主殿的衛士們是從意維坦各地所挑選出來的最虔誠的信仰者,是百合騎士團中最精銳的戰士,其中更有大半是百合暗部的成員,他們忠誠,勇敢,信仰堅定,對犧牲、奉獻毫不遲疑。但是,麵對他時,一切合理都變成了不合理,一切可能都成了鬼扯。他隻是單人隻劍,一路向前,竟沒人能阻他片刻。

沒有人能阻擋他的腳步,黑暗神殿引以為傲的劍陣劍術對他來說形同虛設,曾經力擒寒血殺敗火之聖劍的七絕大陣變成紙糊般脆弱,一捅即破。沒有人能延緩他的前進,除了他主動的停留。

鐵麵人戰死時,黑暗衛士們隻是有了片刻喧嘩,畢竟除了擁有聖階實力的傳聞之外,他們對鐵麵人的認知更多的停留在表麵。但娜蒂雅不同,她是百合騎士團的統帥,即便因為守衛奈莉希絲問題,實質上的對天神殿戰爭,她並沒有全程參與,但對於這些百合騎士們來說,娜蒂雅的統帥地位是毋庸置疑的。這種情況,在黑暗騎士基亞修特戰死之後更為明顯。

而娜蒂雅,在他麵前竟然隻能出手一次!竟然連一擊都無法擋住!

對那倆人而言,那瞬間的一擊實際上是無數交鋒交匯的總和,然而在黑暗衛士們看來,卻是黑暗神殿中最為強大的聖階武者在對方一擊之下身亡,這種震撼之強烈,以至於他們連傳聞裏早就和百合十三騎一同戰死的少年騎士的出現都忽略了。無法克製的恐懼連鎖反應似的瞬間傳遍場中人的心中,他們麵麵相覷,偷眼相看,彼此的臉色都有些蒼白。

他們不怕犧牲,卻不願白白送死。一群人刀槍劍斧將他團團圍住,卻隨著他的步步向前而步步後退,分不清到底是誰困住了誰。這實在是很怪異的場麵。但他卻無所謂,隻是閑庭信步的走著,每到一處就停留一下,深埋的記憶在尋找著時間的痕跡,時間的風吹過了焦黑的大地,開始流向掩埋的混沌。

然後他睜開了眼,幽藍淡紫一閃即逝。白霧散盡,漆黑雙瞳像是亮起的繁星,遠遠的眺過人群盡頭,落在她的身上,仿佛魔森初見。

嘴唇微微張開,奈莉希絲瞪大了眼,喉頭顫動了兩下,嗬嗬做聲卻叫不出來,以為永遠失去的呼喚被冰凍在記憶之海的深處,連音節都變得生疏。

幻覺嗎?

是幻覺吧。

維持的風度漸漸消解……

他已經死了啊。

自己親手將他推入了地獄,逼上絕路,即便那並不是她所願。

溫和的微笑開始凝結……

他已經死了啊!

在多羅美蘇的那個夜裏,被自己,用這雙手貫穿了他的胸膛,即便那並不是她所願。

保持多年的優雅姿態慢慢崩潰……

他已經死了啊……

拋下她,拋下她們,拋下他的女兒,以殘破的身軀尋戰死的決意,和那非人一般的北辰一戰後落敗身亡。

他已經活不過來了啊。

隻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幾個苦命人在這世間痛苦掙紮,誓要將這一切焚燒殆盡,以為他陪葬。

這一千多個日夜以來,無數次見到他的幻影,早已知道這隻不過是虛幻的影子,為什麽……眼睛就是忍不住再次酸澀起來?

她怔怔望著,望著那不可能見到的身影,那熟悉得深深鐫刻在靈魂深處的臉孔。

她怔怔望著,忘記了說話,按在腹前交疊的雙手緊緊的絞在一起,扭曲得指甲都變得青紫卻恍然不覺。

她怔怔望著,眼前的幻影一閃已消失不見,隻有頰邊一點輕輕的觸碰像要拭去她淚痕的撫摸,還是錯覺?

……嗒……嗒……嗒……終於,她慢慢的,蹲下來,抱著膝蓋,大聲慟哭。衛士們垂下了手中兵戈,手足無戳的望著心目中的女神、黑暗神殿最尊貴的神女殿下,像個孩子似的大聲哭泣,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

黑暗神殿崩潰了。

這一消息幾乎是立刻便傳遍了雪舞大陸。

神秘高手強襲黑暗神殿,彈指間接連擊殺鐵麵人、娜蒂雅兩位聖階高手,重傷幻聖女,黑暗衛士精銳傷亡殆盡。其後,黑暗神女奈莉希絲神秘消失,重傷垂死的幻聖女無力掌控大局,奈莉希絲所苦心籌謀的一切終於將其中一半提前畫上了句號。隻是這明顯不對的次序讓雪舞大陸高層人員無不心驚膽寒,對雪原冰峰上那一座神殿的忌憚更加深了幾分。這一點,便連諸神最忠誠信徒的愛丁斯主掌者也無法例外。

震驚者有之,不解者有之,憤怒者有之,絕望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大喜者有之,心情不一,但所有人都將這從未出現過的超強戰力當做冰峰上走出的隱藏實力,沒有人對此有過懷疑。聖階高手畢竟不是大白菜,即便是在辰雲之亂後白銀高手大量泛濫的年代,依然是極具威懾力的存在。如果說還有誰能將聖階高手當作大白菜一樣隨便亂砍,那那個人一定是屬於雪原冰峰上那座神殿。

千年聖戰,魔族入侵。在這種時候將最可能瘋狂最有理由瘋狂的黑暗神殿瞬間摧毀,有做這種事情的實力,有做這件事的理由的勢力,隻可能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俯視雪舞的天神殿。隻有他們才會因為黑暗神殿的敵對,因為黑暗神殿過往的劣跡而將不信任化作敵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黑暗神殿瞬間摧毀。無論是何種理由,覬覦奈莉希絲的人,忌憚黑暗神殿的人,他們想做卻無法做到的事,被瞬間完成了。也隻有天神殿,才擁有這種傲視天下的實力。

所有人都為冰峰上那座高高在上的神殿所隱藏的恐怖實力而深深戰栗,即便是正當壯年雄心勃發的王者也不由的保持了沉默。意維坦的女王新月第一時間將雅意愛三國戰場上的那隻百戰軍隊招了回來。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這是新月女王要趁機將這隻失去了實質領袖的軍隊重新收為掌中。畢竟,他們除了是黑暗信徒之外,也是意維坦的子民。

然而,本不該輕易放過他們的愛丁斯和該感到恐慌或不滿的雅特王出乎意外的保持了沉默,默許了新月女王的做法。或者是在魔族入侵這個敏感的時刻,他們也不願挑起新的內戰,或者是因為某個心底不願也不敢說的恐懼呢?

諸神以下,皆為螻蟻。

神之一怒,血流千裏。

可惜他們不知道的是,雪原冰峰上那一個老人得到這消息的時候,隻是睜開眼,充滿智慧的眼瞳愈加深邃,輕輕歎了口氣,同時下令,將冰峰上僅存的人員一一打發下山,或去投奔已成為神殿騎士團新一代英雄領袖的守護者之劍菲托爾,或者是安排一個幾百年也完不成的任務。沒有人懷疑偉大的教宗陛下在擔心著什麽,他們隻是謙卑的認為自己無法理解教宗陛下旨意內的深意。偌大一個神殿於是安靜下來,遲暮的老人和遊魂似的少女在越來越空曠的神殿裏,在世人敬畏的視線盡頭,平靜的生活著,安靜的等待著。

————————

“是嗎?”菲托爾點點頭,一身銀鎧晃動著反射著流波似的銀光,“來人。”

衛士應聲而入,抱拳行禮,目光尊敬而熱忱。

“帶他下去休息,在三營旁另擇一處,好好招待來自聖峰的朋友。”菲托爾對著這一批投奔者的帶領人點點頭,“各位遠來辛苦了,陛下的意思我已明了,請先行休息,之後我們再仔細詳談。”

他轉向一旁,望著一身戎裝的女將軍:“這樣安排您看可以麽?誓約殿下。”

黛琺秀眉微蹙著,像是永遠有解不開的憂鬱,她微微抬頭,兩片柳眉卻鋒利如刀,目光炯炯,她淡淡答道:“這裏是菲托爾殿下您的地方,您安排好就可以。”

菲托爾眉毛一揚,雙眼閃過一抹怒意,被他的微笑好好的掩飾了。他點點頭,看著衛士帶著遠來的客人退出門外。這正是他身上最吸引這些信仰者們的魅力,無論對方是誰,他總是彬彬有禮,親近平和,陽光般燦爛的微笑,讓人從心裏願意去親近愛戴他。再加上他所擁有的聖劍使身份,使他極快的從戰爭中脫穎而出,成為另一種方式的勝利者。

與此相反,黛琺身上曾經背負的鐵聖女之名,與黑暗神殿過深牽連的過往,甚至是寇妮芬絲的存在都讓天神殿那些對信仰忠誠而單純的年輕人感覺別扭而敬而遠之。

黛琺曾試圖改變這種情況,她很清楚,在現今這種情形下,若想要驅逐魔族複興羅曼,隻依靠她麾下孤軍是絕對不成的。她麵對的是另一個世界的全部。但很遺憾的是,她失敗了。

不久前她還是率領羅曼軍與愛丁斯血戰的敵國鐵公主,要讓這些忠誠卻單純的年輕騎士們這麽快就接受她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如果不是她誓約聖劍使的身份,或許他們會毫不猶豫的拔劍相向吧。更讓她頭痛的是,這種情形不僅在愛丁斯軍隊中存在,便是羅曼流亡軍中亦不乏這種情緒。對這批寄人籬下的軍人們來說,屈居於愛丁斯之下隻是暫時的妥協而已,數代世仇近年來更是連番大戰,毫不誇張的說,羅曼軍中半數以上的人都和愛丁斯軍有血仇。

在這樣的情形下,別說親如兄弟了,別友好相處都是種奢望,隻是在雙方對黛琺個人不同身份的尊敬而暫時相安無事。即便如此,大小爭端仍是不時發生,讓黛琺和虎蓌異常頭疼,反倒是棄暗投明的寇妮芬絲立場單一,又“同仇敵愾”,意外的卻極快的贏得了羅曼軍人們的擁護,人氣極高。

禮貌的告辭之後,黛琺離開了令她壓抑的房間。菲托爾,這位守護在教宗身旁從不出現在世人麵前的聖劍使已經開始成為舞台上耀眼的新星。但在他的身旁,黛琺總感覺到一股潛藏的敵意。

世界已經亂了,明天又會如何?

教宗陛下將冰峰上的人都送下了山,他在想什麽?他想做什麽?雷霆般的摧毀黑暗神殿後,迅速統一了整個雪舞大陸的戰線之後,這不正是天神殿大展雄圖,一統陣線,效仿千年前雄才偉略的第一龍皇陛下重建雪舞聯軍,共抗魔族侵略者的大好時機嗎?

那位睿智的老人在想些什麽?

和一般人不同的是,黛琺不是猜測,她非常清楚十二聖劍使裏最後也是第一的那一位擁有何等恐怖的實力。聖戰再啟,十二聖劍使本就是為了這時刻而準備的。然而當千年聖戰終於來臨之時,卻不得不尷尬的發現,十二聖劍使早已名存實亡。

龍皇陛下遺留下來對抗魔族入侵者的希望十二聖劍,世間僅存四人。

癡聖劍雷斯·坎貝魯與黑暗騎士一戰後不久,黑暗騎士潛藏的暗勁突然發作,重傷垂死,之後雖然有教宗陛下的親自出手,卻隻救回了他的命,無法保住他一身強橫武技。曾一起並肩戰鬥過的黛琺更為他無比惋惜,反倒是雷斯自己看得灑脫,這本就是恨決傳人無法違逆的宿命,能保住性命本已是萬幸。此後他飄然遠去,不知所蹤,而他所選定的傳人毒牙,因著那個人的關係,卻視神殿為陌路,不倒戈相向已是難得,指望他繼承癡劍聖一係保衛神殿,卻是癡心妄想。

守護者之劍菲托爾於辰雲之亂出便下山統帥神殿騎士團,在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戰爭裏脫穎而出,成為新一代天神殿年輕人心目中的英雄,現在更是被雪狼親王倚為左膀右臂的新一代將星。若說是對抗魔族的前期準備,倒是他做得最好。

至於誓約聖劍使黛琺,或許在誓約聖劍使繼承了龍皇密令起,她們便與其餘十一位聖劍使的道路截然不同。

而剩下的,那一人。

最初亦是最後的聖劍使,北辰。

自從四年前與雲一戰後,北辰便如流星般消失在世人眼前,便連天神殿眾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但是和雲那一戰,那兩人所展現出的遠超聖階的強絕實力早已深印在眾人心中。所以,當傳出黑暗神殿遇襲,鐵麵人、娜蒂雅身亡,幻重傷垂死,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這位消失數年的北辰劍。隻有他才擁有輕易殺死聖階的絕強實力,而隻要這位聖階之上的存在出手,黑暗神殿絕對無法抵抗。

黛琺不明白的是既然北辰已經傷愈出手,教宗陛下為什麽還要做出這種讓人不解的安排?這給人的感覺,簡直就像、就像是安排後事一般。這是完全沒道理的,難道魔族的強大已經到達這個地步?連教宗陛下都必須先為日後的抗爭留下種子?寇妮芬絲遠遠的仰望著她,她仰望著天空,星光籠在倆人的身上,露出身側的漆黑,明滅不定的星火向著遙遠的南方灑出一條未知的路。

————————

“神秘代表未知,未知所以恐懼。人類之所以恐懼,便是因為他們實在是太過渺小了。他們對一切充滿好奇,又膽小怕事,當遇見無法理解的事物時首先展現出的就是敵意。一千年了……”魔族長公主,此次魔族遠征軍總帥雪舞帝國末代皇後伊維雅帶著嘲諷似的語氣感慨著,身旁隻跟著若丹倫得和拉絲特。

他們恭敬的聽著,即便心中滿是疑惑,卻沒有一絲表露出來,正如這些天來他們雖然不解長公主要求收容並不準隨意殺戮人類的請求,卻依然盡心盡力的執行長公主的命令。

“一千年了,又一千年過去了。擅長魔法崇尚美麗的精靈們已從這片大陸上消失了,擅長鍛造兵甲無雙的矮人族也消亡在曆史的角落裏,號稱與神魔並存的龍族早已銷聲匿跡,無數的種族出現又消失,千年前爭鳴共榮的百族如今隻剩人類,而我們擠在那片黑土上苟延殘喘,為什麽隻有人類在這片富饒的大陸上越來越興旺?”

她低低說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尋求答案,目光轉到拉絲特的身上,乖巧的侍女微微低下了頭。目光轉到若丹倫得身上,這位前魔神軍軍團長語帶自信的答道:“殿下,依若倫看來,這當然是因為神族的詭計。千年前若不是神族處心積慮布下陰謀,降臨化身第一龍皇,匯聚雪舞百族之力,方才勉強抵抗我方進攻。其後更是使用卑劣手段暗算伊利亞殿下,這才導致我軍暫時失利而退守魔界。”

長公主微笑頷首,既不讚同,也不反對。

若丹倫得挺起胸膛,隻覺得長公主眼中神色全是鼓勵:“依我看來,人類實不足慮。殿下勿憂,不消數月,雪舞大陸必盡入我手,魔神王陛下的榮光將照耀整個天空。”

長公主啞然失笑,瞬間風情盡展,嫵媚絕倫。若丹倫得一呆,神色怔怔,即便已憧憬追隨長公主多年,他依然無法抗拒這份美麗。

“若真是如此,那麽曆代魔族俊傑豈不是太無能了?”

若丹倫得一驚俯身:“屬下不敢。”

“起來。”長公主微抬手,似舒卷雲霞,雍容中自有一種華貴,比之魔界時更甚。是否,回到這片熟悉的土地,心裏也在激**著什麽?“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幾千年了,我們在戰爭中失敗了。無論用什麽借口掩飾也好,人類成為了這片土地的主人,這就是事實。”

若丹倫得不服的小小反駁道:“殿下,人類不過渺小小族,隻擅長陰謀詭計,不過趁人不備,若真正對陣,我族一普通勇士可以輕易對抗十倍我敵。”

“嗬嗬,但人類數量何止十倍我族。”長公主小小的刺了下,不等若丹倫得繼續反駁,她已轉開話題,“比起天生親和魔力的精靈,人類的魔法天賦低到幾乎為零。比起矮人,他們的鍛造簡陋得就像孩童在玩泥土。比起獸人,人類孱弱的身體單薄脆弱,更不用說與我族相比,他們個體的生命甚至還不如我族的初生期。他們什麽也沒有,卻發展出如此燦爛美麗的文明,武技也好,魔法也好。他們生來不夠優秀,卻成為最後的勝利者,不管如何,總是有些原因的吧……”

“我不知道諸神的想法是什麽,但是想來,千年前神明降臨時選擇了人類,也是有些考量的吧?”長公主拂了拂被風吹亂的長發,眼神迷茫,隨著掌權的加深和對過去追尋的加深,塵封在曆史角落裏的真相逐漸被眾人所知。其中之一,便是所謂人類天才王者千年前魔族最大敵人雪舞第一龍皇,其實是神族降臨,這也是為什麽隻是區區人類的他,卻能與魔神王一戰,甚至導致魔神王不得不沉睡千年。

若丹倫得沉默了,雖然依然有些不解甚至不滿長公主對人類的偏愛,但是她所問的卻正是他甚至數千年來無數魔族俊傑所想不明白的疑惑。

“他們擁有我們所沒有的東西。”長公主用平淡的語氣做了肯定的自我回答,“那種東西或者渺小,或者微不足道,但是……”

“這就是我們無法消滅他們的原因?”若丹倫得下意識的避開了“戰敗”的說法。

“不,那或者是原因之一。”長公主捏著頭發輕咬在唇,若丹倫得一直覺得長公主這個動作最有風情,但此刻看來卻分明有一層神聖的光芒讓他不敢直視,“你們不了解人類這種生物,這不怪你們,我原本也是如此……”長公主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麽。

“人類雖然弱小,但是在麵臨絕境時,他們會爆發出我們無法想象的恐怖力量。但是——”

聽到長公主對人類的高評價,若丹倫得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如果不是最後那個“但是”,他也許早忍不住出口反駁,然後他聽見了。

“但是,這隻是假相。”長公主微笑著這麽說了,“他們因為未知而恐懼,因為恐懼到極點而不懼。在無從選擇的情況下,他們才會選擇拚死抵抗,所以我們無法消滅他們,但是我們可以征服他們。就像是生存在魔界的那些人類。”

若丹倫得微微一怔,難道長公主想把這片土地,變成另一個賽雷特?

“雪舞大陸的人類之所以這麽團結一致,是因為從沒有第二個選擇,一旦有了第二條路可以走,不需要我們動手,他們的聯軍會瞬間崩潰。”長公主微笑著說完最後一段話,身旁一道漆黑的漩渦突然打開,從中走出一位人類老者。他微笑的樣子就像是狐狸,若丹倫得一見便覺得討厭,卻出奇的沒有動手,那是因為他知道,這是長公主所款待的“客人”。

不需動作,拉絲特和若丹倫得行禮退下。至於長公主的安全?在魔神王陛下不出的年代,魔族長公主便等同於天下無敵,他們如此深信。

“一來便聽到您睿智的發言,發人深省,雪舞眾生有福了,他們將為擁有一位如此睿智的王而驕傲。”

長公主微微一笑:“你考慮得如何了,老法師?”

老狐狸收起笑容,嚴肅得仿佛大理石,他撫胸,深深鞠躬:“尊貴的殿下,從十五年前開始,我一直在等待您的歸來。”

“那麽,獻上你忠誠的證明吧,我不希望那些已成為傳說的東西再次走上不屬於他們的舞台。”

“謹尊您的旨意。”

長公主凝視著老人微鞠的背影,輕輕說道:“他們或許會憤怒,會不解,但曆史會證明,你才是正確的。一切為了雪舞。”

“一切為了雪舞。”老法師撫著胸,低下頭,倒退著陷入漩渦。

世界盡頭,連時間都已凍結,寂寥的高塔孤獨的屹立著,等待著永遠也不再開啟的大門。

尼爾加倒在塔前,法師塔千年來所精心培育出的精英們平靜整齊的躺在塔下,向外輻射出了一副巨大而神秘的魔法陣,法師塔的主人,以失去肉體為代價僅保留精神的管理者,被來自遠古的神秘法陣封結。恩格勒蘇絲靜靜的站在塔前,一下子蒼老下去。

人類最大的敵人,永遠是他們自己。

調皮的輕風吹動長公主長發,順著她的目光落向山坡下興旺的城鎮,保全了性命的人類興奮的重建家園,雖然頭頂仍蒙著陰影,但卻已看到生的希望,被長公主的血腥高壓下所強迫的魔族大軍們開始嚐試著與人類“和平共處”以換取統帥的歡心。魔界裏的人類充當了雙方交流的橋梁,你可以看見優雅的血族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向美麗的人類少女發動攻勢,也可以看見和人類掰手腕的獸人,還有陶醉在人類美妙音樂下的精靈。不屑的望著這一切的紫瞳們展開雙翼,在這無盡的天空下自由翱翔。

人類是最脆弱卻又最堅強的生物,隻要能活著,他們就會爆發出無法想象的能量。

長公主微笑著怔怔望著,溫暖又溫馨的痛苦突然攀上心靈,仿佛毒蛇似的輕輕噬咬,兩行清淚,靜靜滑落。

————————

你的眼睛為什麽是紫色的?

……

你怎麽會在這裏?這裏是母親的禁地呢。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到了這裏呢。

……

什麽?哦,你說名字,我?我是盼兒噢。

……

啊!母親說不能和陌生人說話,叔叔你是誰?你是陌生人嗎?

……

母親的朋友?我不認識你,我隻知道娜蒂雅阿姨和奈莉希絲姨娘。

……

你也認識他們啊?不要告訴母親我偷跑來這裏了唷。

……

為什麽是禁地?不知道耶。要是知道的話人家還來幹什麽?叔叔你好笨噢,和柔兒一樣。

……

柔兒是盼兒的好朋友啦,不過它好過份呢,母親說它跑回森林去了。太過份了,和騎士哥哥一樣連告別都沒一聲就不見了。哼,盼兒最討厭他們了。

……

叔叔你怎麽不說話?

……

父親?父親是什麽?

……

“唔,哈……”

當晨光越過窗落在小女孩臉上時,似是感覺到陽光的炎熱,小女孩不耐煩的哼了哼,小腿兒亂踢兩下,卻怎麽也抹不去臉上的灼熱,像是催促她起身。她終於睜開眼睛,毫無淑女形態的伸了個大懶腰,視線盡頭卻掃到一個恐怖的大魔王!

小君思嚇了一跳,旋即發現最敬畏害怕的那人卻似乎和往日不同,她安安靜靜的坐倚著窗,陽光落在她的身上,明明是懶洋洋的溫暖的畫麵,卻不知為何,讓她大大的眼睛感覺澀澀的,很不舒服。

她躡手躡腳的起身,一邊偷偷的觀察著那人的動靜想要不驚動她偷溜出去,小小的腳步卻突然停住了。她睜大了瞳孔,不解的望著王冠下美麗的容顏。

小君思微微遲疑了下,終於移到了女人的身旁。她卻恍若未覺,隻是怔怔的望著窗。她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窗外空無一人,什麽也沒有。小君思還是第一次被如此忽視,不服的偷偷撅嘴,卻出奇乖巧。她靜靜的偎入女人懷中,握著她的手,冷冷的,仿佛冰塊,傳來的力量卻大得令她生疼。

小女孩怯怯的輕聲呼著:“母親,好痛。”

清脆的童音將女人從茫然中驚醒,她微微低頭,瞳孔裏漸漸映出小女孩清澈的麵孔,卻終於,漸漸模糊。她抱著她,緊緊的抱著她,讓小君思感覺呼吸難受,她想要掙紮,冰涼的水滴卻突然滴落,一滴,一滴,一滴,滾燙得她什麽都不明白的心也緊緊的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