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雲就這麽冷漠的看著她,楓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眼神遊離,心神慌亂,突然臉色一白,手按著胸渾身搖搖欲墜。不知如何出現的老人舉起手裏的權杖,輕輕的點了點她的額頭,她就倒了下去。老人手一揮,楓倒下去的地麵漸漸凸起,圍繞著她像是將她盛起似的形成一個長長方方的軟櫃,雲從上麵俯視著,突然覺得異常刺眼,那就像是個棺木。

“咳咳咳。”老人顫巍巍的平舉著權杖,深深俯身。縱使在人類諸王麵前依然可以平起平坐的天神殿教宗,卻必須在神座前俯身,連同那張椅子的主人。

“陛下,歡迎您歸來。”老教宗抬起頭,滿臉的皺紋緊緊的皺著。

“陛下……”琢磨著這個奇妙的詞匯,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神情,那不是詫異,不是疑惑,而是一種了然似的恍然。天神殿的教宗本就是淩駕世俗權力之上這人世間最尊貴的人物,而值得他以陛下尊稱的,除了那崇高無上的神氐之外,遍數雪舞上下千年,也隻有唯一一人,僅有一人。證實了心中的猜想卻沒有任何欣喜,對於此身不過是千年前那個奪盡天下光輝的男人所布下的棋子,雲早已心有所感。教宗的話除了證明他的猜想果然是最狗血惡心的一種之外,沒有帶給他任何意外。

他是被挑選出來繼承那份靈魂的容器嗎?

那他們又誰是誰?如果雪舞太子就是第一龍皇,那他又是誰?如果第一龍皇是他,那他也混得太慘了點。雲突然笑了起來,神座旁的電蛇仿佛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而群魔亂舞起來。肆意的狂笑在空**的大殿中回**,回響匯聚在一起劇烈震**著,大殿也跟著顫動起來,教宗腳步顫了顫,權杖拄著地撐住了。

笑聲稍歇,教宗抬了抬眼,輕輕說道:“看來您並沒有感到意外。”

“當然不感到意外。”雲淡淡回答,竟是說不出的從容。

否則,要如何解釋這一身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否則,要如何解釋這一切熟練操縱的陌生事物;否則,要如何解釋這一生無奈坎坷的荊棘。

“但是您並沒有恢複龍皇的記憶。”

雲笑了笑:“或者你應該說,我怎麽沒有被他吞噬掉?”

教宗卻出乎意料的搖了搖頭:“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們本就是一個人的不同兩麵。何來吞噬一說?”

雲卻是一怔,旋即冷笑:“你又何必說這虛言欺我?如果我便是他,那雪舞太子呢?他要的不過是我這具身體,靈魂爭奪,我還爭得過天上天下第一的人嗎?隻是他沒想到,這儀式卻終究出了差池,事到如今,怕是不如他當日所想了吧?”

教宗耷拉著眼皮,平靜的答道:“第一龍皇是你,雪舞太子是你,雪舞·雲也是你。從來就沒有第二個靈魂,沒有繼承者,你就是龍皇陛下本身。”

愣住了,雲愣住了,他想過很多次自己存在的理由,絕望過,憎恨過,但如果這一切都是他自己搞出來的,那他豈不是一直在詛咒自己?他想笑,卻笑不出來,隱隱的,教宗端正莊重的態度讓他不寒而栗,他想起了魔界裏被他吃掉的另一個自己。他們無比憎惡對方的存在,這樣子極端的兩麵,怎麽會是同一個人?

教宗卻不理睬雲,他拿起權杖在空中劃了下,身後地麵慢慢凸起,一張椅子模樣的東西懸在半人高稍低些的地方。教宗坐了上去,咳嗽了聲,似乎是在整理思路,雲也靜靜的等著,他知道,接下去所聽到必然是一個驚天的秘密。

良久,聲音響起。

“說來這是一個很久很久的故事……

一千多年前,當時人族還很弱小,天生魔法親和的精靈族,肉體強橫單兵能力強大的獸人諸族,精通鍛造冶煉的矮人族,百族並爭,但在魔族麵前,卻紛紛被擊破,強大的帝國一個一個被毀滅,前後不過數月,雪舞大陸生靈銳減十之七八。無數種族瀕臨滅絕,龍皇陛下,就是在這種時候出現的。

他隻是人類,卻比精靈更擅長魔法,繁瑣的上古魔法咒語精他改良,變得更簡單更具威力更容易傳承,上古時候如何我們並不清楚,但千年前,正是龍皇陛下的改良,人類魔法才重新興起,並迅速流傳開來。他隻是人類,肉身卻修煉得比獸人更強橫,平平無奇的武技到了他手裏卻發揮出比狂戰士更強大的戰鬥力。而這隻是開始,若隻是依靠人族,或許他也無法創造出後麵那麽多奇跡。

上等精靈們對他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固執的矮人們也接受他成為朋友,便連最討厭人類的獸人都和他打成一片。他聯合百族組成了聯軍,在不可能中創造奇跡,他打敗了魔族侵略者,成為雪舞的英雄……”

“哼。”雲冷冷的哼了聲,“我不是來聽你歌功頌德的。”即便對方所歌頌的人理論上也是他。

“就如後世所知一般,他打敗了魔族的入侵將他們趕回了魔界,又集合了當時所有的魔法師布置了巨大的封印法陣,封印了人魔通道,建立雪舞帝國。”教宗抬頭望了望默然不語的男子,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但這隻是個開始。”

第一龍皇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但是很少人知道他在擔憂什麽,這極少的一部分人中就包括了當時的天神殿教宗。龍皇的睿智超出了那個時代的局限,當各族人們還沉浸在擊退侵略者的歡喜中時,他已經預見到一千年後魔族卷土重來時雪舞將麵臨的危難。

封印法陣所能支撐的極限便是千年,身為法陣創造者的龍皇最清楚這一點,各族元氣大傷後的衰退他更已斷言無可避免,人族將成為雪舞新一代霸主,也將是千年後迎戰魔族的主力。但千年之後,是否還有龍皇挺身而出?

所以十二聖劍應運而生,這是他給千年後的人們留下的第一張底牌。

法師塔遁入世外,最大力度的積蓄力量以及避免無謂的消耗,並負責維護監視封印法陣,這是他留下的第二張底牌。至於守護者空,那是一個枷鎖,也是一個路標,但那並不是對封印法陣的,而是龍皇自己。這便是他的第三道底牌,也是最大的倚仗。

沒有人知道,在和魔神王一戰裏,那位擊退魔神王、曆史上最強大的戰士、雪舞第一龍皇其實早已身負重傷。魔神王在他體內留下的暗勁正在不斷腐蝕他的肉體、精神甚至是意誌,但是龍皇畢竟是神子,他是降臨的神族,體質本就迥異常人,但即便如此,他原本悠長的生命也變得短暫。

但他是唯一能抗衡魔神王的人,天上天下都是。他不能死,即便是千年之後,他必須存在。

神族禁法·輪回。

將靈魂溶於血脈,以輪回修複創痕,等待千年後的蘇醒,這就是最後一任雪舞太子,諸神之子的真相。雖然曲折,卻並不出人意料,至少對身在局中的主角來說,沒有。雲出奇的平靜,該有的憤怒,恐懼,無奈,惘然,全部沒有。神殿前那一場似真似假的幻夢,洗滌的不僅是回憶。

這天下哪有那麽多巧合的事情?

天降諸神之子,重新掌控風之哀傷。笑話!那本便是龍皇的佩劍,他如果無法拔出那才是怪誕。甚至可能一開始那位睿智的敵意龍皇陛下就已經準備好了。那便是指引他回歸的第一道路標。

空是第二道路標,那是引領他恢複龍皇身份的必經之途。那顆龍珠本便是屬於龍皇的東西,所以當時問她空才沒有回答的吧?即便早已明白,想起來還是忍不住一陣恨意,她明明什麽都知道的。隻是這恨意,很快就淡了,像是疲倦得恨不起來了。

楓的安排是巧合嗎?不知道。以第一龍皇的能力就算提早埋下了這伏筆也不是不可能。但無論如何,魔界一行,靈魂吞噬能力的獲得,雪舞太子的吞噬,對靈魂的深入了解,一步一步的,仿佛一直被人引導著,踏著既定的軌跡向前走。

若要操縱人的命運,必先操縱人的心靈。

一路行來,都是自我的選擇,焉知這選擇不也正是在人安排之中?

這就是雪舞太子的一生,這就是雲的一生。

雲閉著眼,過去的場景一幕幕眼前飄過,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那些人盡當成是早早安排好的戲子。如果是,他這一生又算什麽?

真是悲劇啊……

雲笑了笑,他問:“你還有什麽遺言麽?”

老人也笑了:“您呢,陛下?”

大殿裏一下子沉默下來,連潛伏在暗影裏的殺機也為之一滯,似乎對這個問題也感到十分好奇。

“帶我去吧。”雲灑然笑著搖了搖頭,平靜裏卻透著堅決,“去我該去的地方。”

“那麽,請隨我來……”教宗提起權杖在地上輕輕一敲,平整的地麵露出一個兩人寬的圓洞,他側身讓了讓,做了個請的姿勢,當先走入,而他的身體仿佛被什麽托著似的緩緩下落。雲毫無遲疑,跟著走入,地麵沒起。

平靜的大殿中,隻有盛著白發少女的棺木似的容器靜靜的平放著。

良久,那潛藏著的陰影出現在少女的身旁,冷冷的盯了眼昏迷中的少女,手掌一撫,紫光閃爍。楓臉上神色大見緩和,眉心處卻多了一點淡淡的紫色小圓點。陰影轉過身來,看了看雲和教宗所消失的地方,張口吐出一段清脆的音節,沉寂的大殿再一次動起來,這一次反應更加的激烈,看著地麵上重新露出的洞口,陰影一閃,已然消失無蹤。

雲感覺不到自己在下降,他幾乎什麽也感覺不到,這種感覺就像是當年蘇醒過來後第一次回到坎布地雅時的模樣。哦,是另一個自己回到坎布地雅時所遇見的情況類似。而從踏入這開始,他失去了教宗的感應,茫茫的,就像是沉在深海裏,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到,就連身體都失去了感覺。

暗。

太暗。

要有光。

於是就有了光。

突然間,空間裏大放光明,下意識的抬手擋在眼前,雲驟然發現,失去控製的身體不知何時又恢複了控製。他正站在一個星帶圈成的漩渦裏。他出神的望著身前美麗的景色,這璀璨的星空不在他所認知的星座傳說之中,然而璀璨美麗的程度卻比他記憶中所有的星河都更加雄偉。

而他就站在星河之中,在他眼前浮動的是一組九顆星星繞著中間一刻火紅的星星依著奇妙的軌跡運行著。隻是那麽一眼,距離中央火紅星星第三遠的那顆水藍色的美麗星星一下子就占據了他全部視野。這種吸引是這麽自然而然毫無道理,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早已停滯的心髒在緩緩跳動,仿佛應和著激動什麽。這對於雲來說是種許久未經曆的經驗,但很快他便克製下來,如果這是幻境,他此刻的身體也可能隻是幻覺的一部分。利用幻術令對方產生幻覺而達到自己的目的,擅長幻術的高手都精通此道,當年幻聖女便是此中高手,而那“幸福”更是令人心悸的絕技。

“但如果這不是幻術,那麽——”喃喃著,似開口,或者隻是動念,周圍便響起他的聲音。

“那麽便是鐫刻在此身乃至靈魂深處永恒不滅的烙印,對嗎?”毫不意外的熟悉聲音從畫麵另一角的角落裏傳來,虛無的空間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麵般波**擴散開來,像是打開了通向秘密的大門,走出了神氐,露出那熟悉的臉上陌生的壞笑。

“誒。”雲點頭應答,平靜依舊。

“你真是一點也不意外啊。”

看著一模一樣的容貌上露出的壞笑,雲沉默相對,良久,他突然開口反問:“你希望我意外什麽?此身是你的棋子這件事?還是你為了讓自己複活而特地準備的這具身體和你容顏相仿?我雖然沒有你那麽聰明睿智,但也沒有笨到驚天動地的程度吧?或者在你眼中,我這個暫時保管身體的偽人格連這點智慧都沒有?”他瞄了對方一眼,冷冷的說出對方的名字,“第一龍皇陛下。”

“呃,生氣了?”被稱為第一龍皇的男人撓了撓頭,露出苦惱的笑容,“到底是怎樣的劇本才會長成這麽惡劣的性格啊?”

雲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即便是無法動武的此間,第一龍皇依然感受到那絕強的殺意劃破時空而來。

“OKOK,不說這個了如何?”食指扣著大拇指,其他三根手指平伸,第一龍皇比了個奇怪的姿勢,口裏發出不明意義的詞語。他端著下巴,上下打量著雲,那種打量牲口一樣的目光讓雲額上青筋不斷跳動。

“談談其他的吧。你應該有很多想問的吧?”

雲沉默良久,他抬起頭望著第一龍皇:“我本來是有很多問題要問的,但是見到你之後,有很多事我又似乎不必問了。”

“呃,也是,怎麽說也是另一個我嘛。有些事看來不必說得太明白,那麽,我從最先開始說起如何?”雖然是這麽問,但是第一龍皇並沒有等待雲回答的意思。他走到了雲的身旁,指著麵前那顆美麗的水藍星星,問道:“美嗎?”

“很美吧。”第一龍皇伸出手去,點了點水藍星星,那星河退了開去,或者該說是水藍星星瞬間放大了許多倍。不知是否錯覺,雲似乎看見那星星上竟然有山,也有水,有海,甚至也有……生命。

不是錯覺!

逐漸拉近的大地上高樓林立,隻是一瞬間他們便已置身鋼鐵叢林之中。那是雲從未見過的高聳建築,即便雪舞大陸上最高的法師塔觀星樓也不及它的十分一。而這樣的樓房,這裏卻有無數,天空中無數鋼鐵飛船穿梭行駛,地上還有更多奇形怪狀的鋼鐵怪獸急速奔馳,穿著怪異的男人女人快速穿行。

“這裏,是我們的故鄉。”第一龍皇輕輕歎息,他環視著四周,臉上露出懷念的表情,“這就是我的家,我們就來自這裏。”

“呃,你不好奇嗎?”第一龍皇仿佛想起什麽似的,轉過頭來看著沉默不語的雲,問道。

“問什麽?”

“也是。‘我’這麽聰明,就算不知道原理,但也可以猜出那是什麽東西。”第一龍皇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和你是一體的,沒什麽疑問也沒什麽奇怪的。”

“這裏是哪裏?”雲打斷了第一龍皇的自言自語,他覺得如果再放任下去的話,或者話題就會變得往更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家。”第一龍皇手一揮,麵前的場景極速飛快的向前躍進,時間被濃縮成無數倍飛速拉著前進。周遭的鋼鐵怪獸飛速發展,突然有一天,恐怖的焰火在空中炸響,一個個小小的黑影在天空上四散著落向各地,漫天的煙塵遮蔽天空,衝天的巨火四處燃燒,鋼鐵的大樓快速崩解倒塌,腐朽的大地處處冒煙。肉眼可見的一切活物、死物,迅速衰敗。大地處處創口,悲哀恐懼的生靈到處踐踏,恐懼,憤怒,痛苦,暴怒,失落,無奈,驚慌,絕望,在死亡麵前,一覽無遺。

不需任何說明,雲也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世界末日。

終於,一艘艘的巨型鋼鐵怪物飛上了天空,即便是僅存的幸存者,他們也沒有選擇同樣的方向,而是在星河裏四散著飛向遠方。

“我們從這來。”第一龍皇的聲音飄渺玄妙,倆人的目光下意識的落到向著那星河深處遠去的巨大艦船上。

雲突然想起了創世傳說裏所說的故事。

“……

他駕著方舟,帶著生命的種子。在什麽都沒有的土地上,降臨了。

四處充滿著殺死人的毒氣,天上的死光和大片的岩漿,大地一片荒蕪,沒有生靈能夠生存。

強大的神明感到了寂寞,遼闊的大地上隻有他們。他們以自己的模樣創造了人類。

……”

他看著那艘龐大的艦船在星河裏流浪,看著他們終於降臨在一顆星星之上,看著他們使用各種神奇的魔法器具掀起大地,拔高大山,填平大海,他們將死地變成生機,終於開始有了一點綠,生物慢慢的多起來了。

他們是神。

他們創造了世界,他們創造了人類,創造了世上生靈。

他看見了精靈,看見了矮人,看見了巨人,看見了獸人,看見了一個個奇特的種族出現在大陸上。

終於,他看見了魔族。

他看見了僅剩的一男一女兩位神靈在互相爭吵。

雲不自覺的豎起了耳朵,仿佛是感應到他的心意,第一龍皇輕笑了下,拉近了距離,下一刻,他們倆人出現在兩位神靈的身旁。雲眉頭一跳,旋即平複了心情,即便明知道那是幻影,卻仍是忍不住被其影響。

魔族的誕生便是為了獵殺。

女神沒有傳說裏的溫柔慈悲,她用好聽的聲音說著冷酷的話語:“如果沒有優勝劣汰,就算那是人類最優良的基因種子,不用幾代他們就會退化成隻知道**的猿猴。”

……

“他們是我們的孩子!”神怒吼,一團奇特的光暈籠罩著他,讓人看不清他的真麵目,從話音來聽,倒是可以聽出那麽幾分痛心疾首的意味來。

“魔族也是我的孩子。”女神冷冷反駁,“精靈也好,矮人也好,其他各族也好,你造出他們是為了測試繁衍還是生存適應進化?人類是脆弱又大膽的生物他們……沒有了競爭對手,他們……隻有製約平衡……他們才不會像我們……”

對話的內容突然嘈雜起來,雲不滿地瞪向身旁第一龍皇,關鍵時刻你掉什麽鏈子?第一龍皇雖仍在笑,那笑容裏卻多了一絲奇特的意味。

他搖了搖頭,沒有表示,反而是雙手探前一拉一拖,眼前畫麵像是快速前進一般,場景變換,這次的場麵雲竟然已不是初見。

他看見那個和自己一般模樣的男子,也即是身旁那人,握著風之哀傷,冷冷的對著女神。女神已經換了一身的黑衣,那式樣,那氣勢,那橫眉冷豎的冷厲模樣,雲隻是看著那過去的幻影,心裏的涼氣卻不斷的往上冒。

“她是誰?”

第一龍皇似笑非笑的打量著雲,反問道:“她能是誰?”

“魔·神·王……”雲一字一字無比緩慢的念出傳說中的禁忌之名。這幾個字仿佛帶著巨大的魔力,他隻是念著,在這什麽也感覺不到的空間卻分明感到一絲凝重的壓力從心底一路提起,手腳冰冷,冷汗潺潺。

“正解。創世之母神,魔族之母,魔界之主,雪舞大陸的死敵,至高無上的魔神王陛下。”

果然是!

爭論的結果是什麽已經不言而喻了。最終父神沒有說服她,她選擇了對敵,是為了守護她所創造的種族還是真的如她所說是為了人類?

“有區別嗎?”

“……沒有。”

這就是神魔戰爭的真相?這就是千年聖戰的真相?為了讓人類更好的生存?為了讓人類進化?所以殺戮?所以每隔千年就讓無數的人類魔族精靈矮人巨人龍族其他七七八八族死去無數?

這種胡說八道的理由怎麽能接受怎麽可能有人接受!

“所以你必須存在。”

所以我必須存在。

悲劇啊。雲自嘲笑笑:“果然很偉大的目的啊……我該感動嗎?這具罪孽深重的身體竟然是這麽重要的道具,嗯哼?”

話裏的怨氣連聾子都聽得出來,第一龍皇瞟了雲一眼,笑容卻漸漸斂去,帶著緬懷似的表情,他“嗯啊”答應一聲:“該感恩吧。因為這樣,我們才能存在;因為這樣,我們才會出現;因為這樣,我們才會遇見……”

出來!

第一龍皇臉色一變,雲看見他那張嬉笑從容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雲也聽到了那聲斷喝。那不是耳朵聽見的聲響,在這裏他連身體都感覺不到,那是從靈魂中直接響起的聲音。

“她來了。”

倆人對視一眼,雲看見第一龍皇露出苦笑。

“出來!”

眼前的世界,開始崩解。

她來了。

————————

人是雪,劍是雪,身周是雪,白衣白發的她站在那,看著她,就像是神國裏謫落凡塵的雪之精靈。

奈莉希絲遠遠的看著她,心就冷了下來。

和男人的重逢以及再次分離讓她的情緒一度處於大幅度的劇烈震**之後,但情緒恢複後的奈莉希絲立刻恢複了精明,多年姐妹相處讓她立刻發現了黑暗神殿崩潰中另個女人在幕後若隱若現的身影。隻是此時已得了那人消息,她哪裏還顧得上這些。從這方麵說,黑暗神殿的崩潰與其說是失去了領袖,不如說是他們的領袖在得知了那人仍在生的消息後立刻拋棄了他們。若是黑暗神殿曆代列祖列宗有靈,怕是會氣得跳出來將這個黑暗神殿最大的叛徒處以極刑。

而以她這些年的搜尋,對那個男人身上所背負的和在乎的早已明了。也因此在明白那人仍在生之後,奈莉希絲第一時間便將入侵落人群、魔界先鋒軍的失蹤、亡靈大軍前進的怪異路線全部被竄連起來。雖然不明白那個人是如何做到這一切,但這並不是她所關心的重點。滿心已經被他首先來見她的喜悅所充滿的女人關心的是男人的去向?

而越想,越是恐懼,越想,越是害怕。

他想做什麽或者隻能想象,但他要去哪裏卻根本無需猜測。

雪原,冰峰,天神殿。

這一路來的艱辛不去說它,但是,在那聖山之前,在這黑暗神殿時時企盼的回歸之地前,她看見了那站在山前的女子,看見了這世上最像自己的另一個女人。

腳步緩了下來。

嵐看見奈莉希絲風塵仆仆的模樣,看見她臉上夾雜著警惕、期待、渴望、恐懼的複雜表情。她沉默著沒有說話,隻是怔怔的看著奈莉希絲那疲憊卻散發著莫名光彩的美麗容顏。為什麽不來見我,卻去見她?隻要這麽一想,她就感到不堪重負的心一陣陣的翻攪滾痛,嫉妒像是毒蛇一般肆無忌憚的嗜咬著她的心靈。

“他……上去了?”奈莉希絲咬著唇,說著廢話。

嵐一失神,她又想到了剛才的夢,那個真實得無法質疑的夢。夢裏,他說他不是來贖罪的,不是來追求魔女和克莉斯的死的;夢裏,他說他來是他自我的意誌;夢裏,他說“辛苦你了”——隻是這麽想著,淚水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奈莉希絲看著嵐怔怔地望著自己流淚,突然想到什麽臉色一白,身子搖搖欲墜。她強迫自己冷靜,一遍遍告訴自己沒人能殺死他,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如果、如果、如果萬一呢?這裏、這裏畢竟是神域啊,諸神下屆之所。

那——

那我就隨他去!

奈莉希絲昂起頭,鬥篷滑落,露出一叢火紅色的頭發,漆黑雙瞳如火一樣燃燒著。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特別是竟然在一向引為對手的這個女人麵前,更是讓嵐感到難堪。她掃了眼奈莉希絲正準備說些什麽,卻突然發現奈莉希絲的異樣。昔日的光明聖劍使是何等人物,隻一瞬她便已明白過來奈莉希絲誤會了什麽,又好氣又好笑,感動之餘又有一絲異樣的情思。然正當她將開口之時,身後山峰卻突然傳出一聲異響。

那聲音清脆透徹,在遼闊的冰原遠遠傳了開去。

嗶啵。

近在咫尺的兩女同時抬頭望去,卻隻見到那堅固劍峰外麵那層霜白的冰殼像是突然挨了一擊重擊一般出現了一道裂痕。兩女對望一眼,同時心中一緊,千百年來從未有過改變的聖山在她們心係的那個男人上山之後就開始了劇變,若說這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誰信啊?

一道小小的裂痕或許無法對聖山造成什麽大的影響,但是當無數道裂痕開始不斷浮現在聖山表麵時,奈莉希絲和嵐的臉色都變了。裂痕像是早已約定好一起造反的同謀,蛛網般迅速相互連接擴散,轉瞬間已布滿聖山表麵。聖山像是要長高一般開始劇烈搖動,大地跟著顫抖,大大小小的塵土沙石嗶嗶啵啵的紛紛落下。

奈莉希絲駭然色變,倒是血場中殺出的嵐反應更快一些,一手拉起奈莉希絲,幾個起落已奔出老遠。掉落的巨塊冰岩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嵐拉著奈莉希絲,在落石之中狼狽穿梭。奈莉希絲到底不是凡人,隻是一瞬間便已反應過來,手一振已自腰間擎出一柄軟劍。然而高度落差那麽大,便是再小的石頭從那麽高的地方砸落地上也是一個深坑,更何況落下的倒有大半是巨型的岩石或厚厚的冰塊,以人力相抗便是再強也是有限。縱使奈莉希絲身手不凡,身旁更有嵐這早已踏入聖階的頂尖高手,兩人也弄了個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轟隆巨響不停,塵埃落定之時,兩女竟已跑出老遠,再一看對方灰頭土臉的模樣,想想自己估計也好不到哪去,相視一笑,相互間隔閡倒是去了許多。而當她們回頭看向聖山之時,卻是齊齊瞪大了眼,目瞪口呆驚駭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