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不是黑影黑霧或者其他什麽,她踏在那虛空之中,就像是黑洞一樣,連周遭的光線都仿佛被吸進去而變得飄忽不定。那是一團純粹的黑暗,加上那攝人的氣勢,不需介紹,雲自然而然明了她的身份。對黑暗用耀眼這個詞也許並不適合,但當此時,雲腦海裏卻找不到第二個合適的形容詞。

方才的世界化為碎片四散紛飛,一睜眼他便發現了他所在的地方是哪裏。

神之艦船,傳說中的方舟。

他所站的地方,她所站的地方,便是方才所見幻境中兩位神氐爭吵的大殿,方舟的中心。雖然似乎已有後人無數修飾,但那布局,那風格,卻赫然便是方舟中心。

她便站在大殿之中,身周圍繞著黑暗屏障,將身邊數尺內光線全部吞噬,隻留出一個人型的輪廓。

雲站在遠方,靜靜的看著她。

沒有第一龍皇,沒有創世父神,仿佛適才所見的隻不過幻夢一場,盡是妄想。

但他知道不是。

她猛地轉過頭來,死死的盯著雲,深邃的漆黑後麵射出兩道猩紅的目光,殺氣凜然。雲麵色一白,幾乎在他睜開眼的瞬間,一股強橫無比的氣勢迎麵撲來,瞬間將他壓倒,他隻感覺雙膝一軟便要當場跪下。隻有那仿佛刻在靈魂裏對她的倔強和死不屈服強撐著讓他站著,但喉嚨一甜,一口血卻是忍不住噴了出來。

一股冷冽的氣息迎麵而來,讓雲神智為之一清,或者說,被迫冷靜下來?雲深吸口氣,他感覺到層層黑霧後麵,那一對冷酷雙眼高高在上的冷冷的上下打量著他。

“不是你。”

魔神王陛下冷冷質問:“他在哪?”

“他?”下意識的重複,下一刻無可抵擋的重擊砸在胸口,肋骨斷了幾根,雲單膝跪倒,雙眼圓睜,血就湧出來,像是灌不進去的藥水,瞬間染紅了胸前白衣。

魔神王冰冷的說道:“不要裝傻,我聽見他筆刪春秋顛倒黑白的‘故事’了。讓他出來。”

雲倔強的抬起頭,那仿佛鐫刻在靈魂深處裏不願對她低頭,尤其是她!

魔神王大怒,雙眼中神光一閃。雲隻看見她的手似乎揮動了下,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已倒飛出去,撞在牆壁上,貼著慢慢滑落。

魔神王冷冷的盯著雲,眼裏有火焰在跳動。雲感到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又躥了出來,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那種郎瑪一般強勢的威勢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不出來是嗎?”魔神王放開他,環視四周,冷冷的聲音四周回**,“怎麽?有膽汙蔑我,卻不敢麵對我嗎?”

雲悶哼一聲,死死的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血卻逼過緊閉的牙關,沿著嘴角潺潺而下。

身子猛的一輕,雲眼前一花,已被魔神王一把提起,腳底懸空,近身看來才發覺魔神王的身子並不高大,但是她單手抓著雲的脖頸卻輕易的將他舉了起來,力量之大遠甚於魔族精英,更遑論那些所謂的人類高手。

被卡住的咽喉呼吸漸漸困難,雲分離掙紮,在這一瞬間他發出不下三百種來自魔界人界的攻擊,但卻沒有一種起到應有的效果,如同泥沉大海悄無聲息。他的心也沉了下去,魔神王什麽也沒做,她隻是單純的一隻手將他抓了起來,他就要窒息而亡了。

還真是有夠悲劇的結局啊……

“小子!你以為他說的就是真實了嗎?”她冷冷開口,說出來的卻是一句雲完全沒想到的話。即將昏厥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針刺般無可抵禦的劇痛猛的襲來,未出聲的慘叫在魔神王的手下變成低嗚的哀鳴。滿頭銀發倒豎狂甩,他伸出雙手掰著魔神王的手,但是那纖細的白皙小手卻蘊藏著巨大的力量讓他根本無法撼動,就像巨龍麵的螞蟻般渺小。魔神王不聞不動,握著脖頸的手越發晶瑩白皙,隱隱露出透明美麗的色澤。

突然一驚,他看見自己的手臂上浮現出詭異的花紋,那花紋仿佛虎豹身上的紋路,卻順著手臂迅速向上蔓延。皮下血管腫起來,手臂上突然冒出七、八個小突起,此消彼起,看起來就像是在沿著手臂奔跑,劈劈啪啪的聲音不斷響起。他隻覺得眼前一黑,紅黑紫崩裂開來。腦袋轟的一聲突然爆炸開來,無數畫麵瞬間塞入腦海,耳旁魔神王的聲音仿佛離得遠遠的,聽起來都有些飄渺。她說——

“看吧。好好看清楚。看看什麽才是真相?”

————————

女神溫柔的看著魔鏡中嬉笑的孩子們,語聲輕柔:“那是我們的孩子,也是我們的同胞,是我們未來的希望。他們還年輕,什麽都不懂,但他們蓬勃招展,就像初生的太陽。”

“是啊,希望他們不會步上我們的後塵。”神輕輕歎息,臉上輪廓清晰,那看起來就像是另一個雲,隻是成熟了許多,寫滿風霜,嘴角弧線更硬朗幾分,更顯堅毅。

“不。”女神堅定的攥了攥拳,“我不會讓他們步上我們的後塵而最終毀滅。”

神看著女神的模樣笑了,旋即歎了口氣,他搖搖頭:“談何容易。存在必將尋求發展。從猿猴到人類,進化的不僅僅是身體。為了寒冷,他們學會製衣,為了生存,他們學會戰鬥,為了戰鬥,他們學會製造武器,為了傳承知識,他們發明了文字,然後征服野獸。有得吃,有得喝,當生存不成問題就產生了欲望,私有製標誌著原始人類社會體係的進化,同時也埋下滅亡的種子。不患寡患不均,從來如此,以前是這樣,以後也不會變。他們會生存下來,無論有沒有你我的幫助,他們會生存下來,會發展起來,沒有什麽的生命比人類更燦爛。”

女神聽著神的話,先是不滿,旋又露出讚同,但是神話頭一轉,語氣卻漸漸變得嚴肅:“但是,同樣沒有什麽能阻止他們滅亡,你我都清楚,人類的曆史就是一部戰爭史。小孩子會為了得到更多的糖果而爭鬥,他們也一樣。開始是為了生存,以後為了有限的資源和占有更多的資源,和異類鬥,和同類鬥,科技會發展,戰鬥會升級,發展到了極致,人類就會滅亡。我們的前輩如此,我們的子女依然,沒有什麽能阻止他們崛起,同樣沒有什麽能阻止他們滅亡。我們所改造的那些種族也好,種種的優勢也敵不過限製,他們最終會消亡。沒有了外敵,人類會開始內鬥,直到連同這個世界一起毀滅。”

說著說著,神話語裏透出一絲淒涼,他搖搖頭:“但是我們又能怎麽做?如果隻從基因庫裏培養出人類,失去了其他種族抗衡,沒有了優勝劣汰的話……”

女神靜靜接口:“如果沒有優勝劣汰,就算那是人類最優良的基因種子,不用幾代他們就會退化成隻知道**的猿猴。”

“嗯。”神深深歎息,“沒有了外敵,他們會更快的滅亡自己,以各種形式。”

“不。我不會讓他們滅亡。”女神臉色漸漸堅定,她靜靜搖頭,“我不會讓人類再次滅亡。這裏是我們新的家園,他們是我們未來的希望。如果需要外力,那我就給他們外力。”

……

“你想幹什麽。”語氣平淡,雙眼冷漠,此前的溫情深埋,神盯著一身白袍的女神,冷冷質問。

女神安靜的回望著神,一臉淡然:“做我們該做的事。”

“什麽是我們該做的事?”神指著顯影在牆上的魔鏡,“這是什麽?你造出這種怪物想做什麽?”

“為了我們的孩子。”

“為了我們的孩子?”神怒極反笑,一把抓起女神的手反了過來,另一手橫起來對著魔鏡一抹,畫麵一變顯出慘烈的場景:那是一處人類的村莊,硝煙處處,似人非人的雙翼怪物正不斷的侵虐殺害人類。男人們被撕成了碎片,女人們哀嚎痛苦,天真的孩童無辜的雙眼迷茫的望著天空,遍地碎肉血痕。

神抓著她的肩膀,用力的搖動:“這就是你的‘為了我們的孩子’?笑話!你造出的怪物在不斷殺害我們的孩子!他們隻會殺戮隻會破壞!除了這個他們還會什麽?清醒一點吧!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你正在毀滅這片大陸!人類,精靈,矮人,巨人,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種族,他們正被你製造出來的怪物屠殺!”

女神猛的用力甩開他的手,神一愣,似是沒反應過來,女神一掙便脫開了他的手。她低著頭看著青紫一片的手腕,沒有抬頭。“沒有競爭就沒有動力,他們會停滯不前,他們會自相殘殺,他們會漸漸消亡,我們是外來者,就算現在占據這個星球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大氣中那種奇異的能量是什麽,我們研究到現在也不知道。他們會發生什麽異變?我們以後會怎樣?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他們活下去。這裏是我們的新家園,我不會讓他們步上我們的後塵,如果他們無法自己控製,那就讓我來控製。”

“你!”神指著女神,手指不停顫抖著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是我們的孩子!”

“魔族也是我的孩子。”女神冷冷反駁,“精靈也好,矮人也好,其他各族也好,你造出他們是為了測試繁衍還是生存適應進化?人類是脆弱又大膽的生物,你應該清楚,一旦沒有了外在的敵人,內部的消耗戰隻會將他們推向滅亡。他們是學不乖的小孩,隻有製約必須平衡,隻有這樣他們才不會像我們以及無數的前輩一樣,導致族群滅亡。如果他們還是不聽……”女神眼中一股莫名的光芒騰起,神看著卻突然感到無比的心寒。

“那樣的話,就讓我來製約他們發展的進程。”

————————

怎麽製約?

問題背後透出的答案,殘酷得令人恐懼都恐懼不起來。

雲瞪大了眼,眼前畫麵陡然破碎消失,在麵前的是昔日女神今日魔神王那張清秀漠然的臉。緊接著,身體的感官一瞬間回到身上,連帶著那無可抵禦的劇痛一並襲來。也不知魔神王使了什麽手段,那痛中透著一點酸、澀、擰。雲圓睜著眼,隻是瞬間他卻感覺過去萬年,咽喉幹涸得撕裂般的疼痛,他感覺快要窒息了,雖然事實上他很早以前就不是很需要呼吸這東西。舌頭漸漸伸長,口漸漸長大,失去了控製的唾沫滲了出來。他突然聽到一聲冷哼,胸口一緊,整個人已飛了出去,結結實實的撞在身後牆壁印出一個人型的龜裂。

雲微微抬了抬頭,眼前黑影一閃,胸口再遭重擊,肋骨再斷三根,一口血噴了出來,身後牆壁再承受不起這雙重重擊,龜裂四散,裝飾的後牆呼啦啦的跌了下來,將雲埋了進去,同時露出牆壁後原本雪白透明的壁。魔神王看著露出的那雪白透明的牆壁,眼中露出懷念的神色,隻是一低頭,就看到亂石堆裏雲那倔強的臉龐,一股無法克製的憤怒就這麽衝上胸口,強橫的氣勢迎麵壓來。雲撲的一聲,剛剛掙紮起的身形又栽倒在地。四肢仿佛灌鉛般沉重,他努力想要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隻不斷放大的白嫩腳掌。

轟!

巨響在空曠的大殿裏四處回響,大殿中央,頭深深的陷入地麵之中,以雲為中心巨大的龜裂擴散開去,仿佛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將他網在中央。

“魔神王陛下。”不見蹤影許久的教宗從角落裏緩緩走出,撫胸行禮,“請不要為難無知的後輩,您所想的問題由我來解答如何?”

魔神王神情微動,緩緩轉過身來,平靜的眼瞳泛起一絲漣漪:“是你?”

“區區凡人,能得您關注真是不勝榮幸。”教宗維持著滿臉的恭謹。

魔神王望著那謙恭微笑的人類老人,突然沉默了下來。

“你早就知道了?”

“您的睿智一如您的光輝。”

問的突兀,答得更突兀。這個枯瘦的老人,在魔神王眼中他的身影卻比雲更高大,那雙渾濁的老眼裏透著一種滄桑的智慧,甚至比起長年沉睡的魔神王愈加深沉。

在神沉睡的這些年,那些神諭,除了她又有誰能降臨?

“所以,你也早知道,那個人類小女孩是我放置的棋子?”

“從小楓出現在天神殿門外起,我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當小楓日漸長大,並表現出與眾不同的天賦和那段模糊的記憶時,我就知道,她是您龐大棋局下的一子。”他掃了眼倒地不起的雲,老眼中意味深長,教宗謙卑的笑了笑,“靈魂轉移,記憶修改,神似人似,神早已陷入沉睡,除了您又有誰能有這麽大手筆?”

“嗬嗬嗬嗬,看來我倒是失策了。沒想到他竟然就沉睡在你這裏。”眼中寒芒一閃,魔神王冷笑,“想必這些年來,早已知道我不是那個人的你在執行我那偷躥的‘神諭’時暗中不知道偷笑了多少回吧!”

教宗臉色一肅,正色道:“您是創世之母神,吾等眾生之母,您賦予我們生命,後輩凡人怎敢偷笑於您?您本便是神氐,您的旨意便是神諭,何來真假之分?”

魔神王微微一怔,卻是沒想到教宗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但是教宗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稍懈的怒火更猛烈的燃燒起來。

“後人鬥膽,您所憤怒的事情無非千年前第一龍皇他……”

“夠了!”魔神王憤怒一吼,白玉無瑕的臉孔一片赤紅,龍有逆鱗,觸之即怒,那對魔神王來說,無疑教宗的話便觸動了她的逆鱗。封閉的大殿內狂風大作,成千上百道黑光憑空乍現,刹那的寂靜之後暴風驟雨襲向教宗。每一道黑光隻不過手指粗細,漆黑如墨,破空之聲卻仿如雷霆。

教宗如臨大敵,臉色肅然,權杖一舞一轉,一道透明的障牆陡然出現,其上附著淡淡黃光,旋即是第二道,第三道,一瞬之間,連續七道防禦重疊一塊,淡黃色的熒光沿著障牆四沿射出光芒,將教宗瞬間包裹。

鏗然作響,發出黃鍾大呂一般的渾厚音調。這便是神術中赫赫有名,素有下屆第一防禦之稱的“神之障壁”!

傳說中當年魔神軍第一軍禁衛魔導團與人類魔法師團對戰之時,天神殿眾人便在其時教宗率領下施展出戰陣式“神之障壁”擋住魔族魔導團的禁咒進攻,從而一挽狂瀾。傳說中曆史上素有最強祭祀之稱的第三任教宗陛下曾以此招對決其時雪舞三大劍聖,最後以三大劍聖力竭認輸為完。教宗浸**此招有數十年之久,幾乎大半輩子都沉浸在此招之上,其精確控製力量掌握平衡幾乎到了極致。

撲撲撲撲撲!一道道黑色的極光擊打在光牆發出輕響,黑色的光點處處濺開,漫天黑雨,漆黑墮落裏透出另類的神聖感。神之障壁不愧是傳說中有雪舞最強防禦之稱的絕學,但是——但是他今天麵對的本就是傳說!

魔神王不屑冷笑,四指並攏,隻留下食指向前。一霎間,空氣中黑光盡斂,風消光盡,蕭瑟肅殺。魔神王檀口微張,隻聞得一聲輕喝,卻仿若雷霆:“破!”

仿佛在魔神王那一指麵前變成了破紙、樹葉,不見任何光影,神之障壁應聲而破。教宗臉色一白,哐啷後退,嘴角牽了牽,似乎是要苦笑,卻吐出一口血,稀疏淡紅,越顯蒼老。魔神王卻是雙眼一凝,隻盯著教宗身前那一身白衣的男子,美麗鳳眼眯成一線,露出危險的光。

————————

那是什麽?

奈莉希絲和嵐麵麵相覷,驚疑不定。

毫不誇張的說,她們可算是大陸上最博學聰慧的女子,但即便如此,她們從來不曾見過甚至從來不曾聽過麵前的東西。剝落外殼露出內裏的“聖山”,她們已經不知道那還能不能稱為聖山,那完美的流線美麗的弧形以及雄偉寬博是世人所難以想象的壯觀,即便千萬年不曾現世,那自然而發的淡淡柔和熒光,依然聖潔無比。但是,在那柔和熒光之下,她們卻分明看到那猙獰的武器壁壘,這哪裏是聖山,那分明是一座殺戮要塞!

它高高的矗立著,遠遠望上去就像是一座山,但是它卻不是山,隻看那外形卻更像是一艘巨大無比的船,但是雪舞大陸上便是傳說中的矮人族打造的寶船也沒有它的十分之一大。船?曆史中或許不曾有過這般巨大的艦船記載,但是在傳說裏卻似乎隱隱約約有過這麽一艘艦船的影子。奈莉希絲努力的回想著她曾經翻閱過的典籍,腦海中靈光一閃,她突然想起來了,在那些更久遠的傳說之中,確實曾經有過片鱗隻抓的介紹,那是——

“是方舟。”嵐臉色蒼白,雙瞳裏滿是驚駭。天神殿的典籍比起黑暗神殿隻多不少,對方舟這種神跡造物更是諸多描寫。“那是神的家園,是神駕馭的座駕,它雄偉如山,浩瀚如海,上麵可以生存百萬子民還顯空曠,它聖潔美麗,強大充滿力量,任何冒犯神氐威嚴的罪民都在方舟前垂下高傲的頭顱。”

奈莉希絲喃喃自語:“那就是方舟。”她曾經不止一次在典籍中發現對這艘神之座駕的描寫。它是神的座駕,也是神的家園,諸神駕馭著方舟在星河裏旅行,方舟是堅固的盾擋住來襲的攻擊,也是諸神的利刃,將敢於侵犯的敵人全數擊退。

但是,那都是傳說,從來都是傳說。

除了神氐降臨時的出現以及神氐降臨前裏出現過方舟的身影,從聖戰伊始,在無數次的聖戰傳說中,從未曾聽說過方舟的出現,便是數次最慘烈的聖戰裏雪舞諸族陷入絕境之時也從不曾見到這一艘率屬於神的座駕降臨人世。奈莉希絲也好,嵐也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們會有幸見到方舟,更不用說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在這樣一種地點,以這樣一種心情見證這一艘塵封千萬年的方舟重歸人世。

若換做單純的信徒或許隻會頂禮膜拜,感謝諸神賜予神跡的出現,但是她們都不是普通的女子,她們不僅比大陸上的一般人都更加聰慧,同時她們所處的位置也注定了她們的目光遠比普通人更長遠,方舟的出現帶來的絕不僅僅是傳說現世的震撼,在這樣一個信仰崩壞,群魔亂舞的年代裏,方舟所帶來的是諸神信仰的堅定,就像是,千年前第一龍皇降世時一般。倆個智計非凡的女人轉眼間腦海裏已將雪舞形勢推演無數遍,方舟現世可能的意義,對魔族的威懾,神權勢力的重新崛起,雪舞各方勢力增減,但是那隻是刹那。她們這一刻又隻是平凡的女人,甚至比普通的雪舞女人更不如。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時,總是會變笨,因為她的身心已經被那個人給牽引。而她們想之念之的那個人現在就在那聖山之上,在那方舟之中。這個時候,誰還在意其他。

更遑論這一艘隻不過可能是方舟而事實上不知道是什麽的怪物?

高高聳立的尖端部分原本是聖山山頂位置的地方,而現在看來那裏非但不像是山頂,甚至不像是船頭,而更像是船尾的部分?而在船尾兩旁還分出兩片修長不知道該算是尾鰭還是羽翼的平展著的平台,即便是在遙遠的山腳下望去,仍感覺到它的廣大,可想而知若是近身觀察,那又將是大到什麽地步的恐怖。最為明顯的證據莫過於此刻孤零零的懸掛在其中一片平台上小小的人類神殿。

怎麽辦?

奈莉希絲和嵐對望一眼,倆個同樣聰慧又同樣愚蠢的女人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遲疑和堅決。對視著微一點頭,倆女齊齊向著曾經的聖山奔去。

然而,嵐猛的心中一寒,下意識的拉住奈莉希絲往後急退。

轟!

猝然而至的襲擊攜著一股勁風擊打在倆人身前,地麵無聲無息的裂開個方圓三丈的大洞,深不見底。嵐臉色微變,不動聲色地踏前一步將奈莉希絲擋在身後,擎劍在手,眼中射出戒備神色,冷冷的望向襲擊者。銀色的龐大身影仿如錯覺,擋在身前的是一個一身銀衫的美麗女子,銀發黑瞳,乍看之下倒是與雲有些相似,然而那漠然的傲氣裏卻隱隱透出一絲敵意。

奈莉希絲這才反應過來,臉色微白,她明白如果不是嵐反應奇快,又順帶上了她,否則她現在很可能便是那巨坑裏的一灘爛泥。心中感激,她卻知道有些話本不必說出口,反握了握嵐的手,奈莉希絲溫和的微笑道:“不知道這位美麗的姐姐是誰?是不是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還請姐姐明言,以免傷了和氣為人所用。”

銀衫女子靜靜的看著倆人,眉心緊蹙,透著股說不出的憂傷,她看著兩女的目光更是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那仿佛挑牲口一樣的挑剔目光令兩女心裏不悅。兩女是何等人物?這世上除了她們傾心相係的那個男子之外誰對她們不是客客氣氣敬若神明?奈莉希絲還好些,嵐卻是冷冷一笑,緩緩踏上一步,身上氣勢漸漸增強,她冷笑道:“好一個誤會。這一掌攻擊下來換了初入聖階的人物怕是不死也要重傷,若不是我也在,怕是奈希你就要一命嗚呼了。藏頭露尾的家夥,你是什麽人?有膽子偷襲,卻不敢撤掉你身上的法術,以真麵目示人嗎?”

銀衫女子淡淡開口,平靜的語氣裏卻有一種自然的驕傲,她說:“要殺你們用不著偷襲。”

嵐冷笑反譏:“那還要刻意收斂你的身形,掩蓋掉攻擊聲嗎?如果不是你修煉不到家,無法完全藏住你那肮髒的殺氣,或我反應再慢上半分,現在我們早已是一灘爛泥!”

“修煉不到家?”銀衫女子秀眉一挑,露出不屑的笑,漆黑雙瞳裏陡然銀芒大作,檀口微微張開,無聲的咆哮突然發出。虛無的空氣被震**出肉眼可見的波紋,強烈的衝擊波淩空擊打在嵐的胸口,這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於嵐根本來不及反應!即便明知來者不善,即便早已暗中戒備,但是對方攻擊發動的瞬間,嵐便知道自己錯了。那是她從未親遇但早已聽說過的攻擊,來自傳說中的攻擊——龍威。

麵前這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是消失千年的龍族?

怎麽可能!

嵐隨手擦掉口角血液,緩緩站起,力量在身體裏四處遊走轉眼一圈,她清楚自己並沒有受到多少傷害,看來至少可以確認對方並沒有殺意。但是——

在這樣的時刻,在那個人登上諸神下屆之所的現在,在塵封千萬年的聖山露出它真麵目的此刻,突然出現這一個傳說裏便是站在諸神一邊的龍族擋住她們上山的路,你讓嵐能怎麽想?

“龍族。”嵐冷冷開口,“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必須通過這裏。你可以試著阻止我,但停下腳步的隻會是我的屍體。”奈莉希絲並肩站在嵐身旁,無聲的表達支持。

銀衫女子看了看嵐,又看了看奈莉希絲,搖頭道:“分不清善意惡意,愚蠢;看不透彼此實力差距,無知;還敢大言不慚的說出挑釁的話語,不自量力。我原以為能讓他看上的女人多少會有點不同,現在看來……嘖嘖。”話語裏未盡之意,那刺耳的譏誚連聾子都聽得出來。

嵐大怒,拔劍而起正要再衝出去,卻突然感到手心一緊,奈莉希絲拉住她的手,緩緩向前,臉上神色似笑非笑,但雙眼裏卻露出毫不掩飾的敵意。“這麽說來,小妹這聲姐姐還真叫對了。嗯,銀衫銀發銀瞳,又是龍族,莫非,您就是那位空姐姐?”聞言,嵐嬌軀微震,旋即想到剛才銀衫女子所說的話語裏那個字,她死死的盯著銀衫女子,雙眼中敵意大盛。

空微微一訝,認真的上下打量著奈莉希絲,微微頷首:“我是海茜·空·凡朵爾·拉蒂斯,你便是奈莉希絲·納布斯麽?據我所知,他的女人中屬你最聰慧,看來倒是沒錯。”

奈莉希絲站出身來,微微欠身半禮:“您過獎了。那麽您此來是為了什麽?”奈莉希絲抬起頭,“他是您的契約者,想必您和我們一樣不希望他受到傷害。我不明白您為什麽要擋在我們麵前,難道您不想去阻止他做傻事?”

空凝望著奈莉希絲,奈莉希絲毫不退讓的對視著。良久,空微微一笑,緩緩搖頭:“停下,那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

奈莉希絲笑著,心卻沉了下去。

嵐冰冷地道:“如果我們一定要過去?”

空眯起眼,漆黑雙瞳裏銀光閃爍:“那麽,我隻好請你們在這裏休息一下了。”

“那就是沒得談了?”

長劍一抖,嵐緩緩踏步向前,她的步伐很慢,但每一步向前踏在地上,契合著心跳跳動——咚,咚,咚——每一步向前,氣勢便增上一分,等踏出五步,氣勢已攀至聖階頂峰,一身劍氣凜凜。最後一步落地,如葉之墜悄然無聲,如雷霆乍響無聲中暗藏驚雷,嵐猛的一聲斷喝,卷起滿地風雪。

空淡然負手,秀發迎風飄飄,雖不言語,眉宇間不屑之意凜然。

嵐在這一刹那間拉出百道幻影,借風雪之勢潛眾影之姿,其速之快已達人類極致,其技之巧更直逼武技巔峰,但,那也不過隻是人類的伎倆。身為龍族,空自然有她驕傲的理由和本錢。她舉起手,指向右前方三十度角位,指劍相交,眼角餘光裏,嵐臉色劇變。

哼,人類!

突然她看到嵐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譏誚之意盎然!

“什……?!”

水藍神兵自風雪中無聲無息的伸出,橫七豎八瞬間十五劍最後化為重重一擊自腰間橫切重斬。嵐棄劍揮掌,燦爛光華大作,晃瞎空的眼。水藍光芒同時大盛,冰凍寒氣散開,嗶嗶嘩嘩結冰聲不絕於耳。嵐和冰雪中的女子攜手後退,隻留下一座美麗的冰雕矗立遠地。

“你果然在。”嵐冷冷的盯著昔日的戰友,後來的叛徒,那個人的侍女。

緋羽轉過頭來,露出訝然的模樣:“原來你真的知道?”不等嵐回答,她看了看奈莉希絲,恍然大悟,於是點點頭道,“原來你剛才拉著她的手是為了這個,我還以為她怎麽會製造出讓我配合的時機?”

嵐冷哼一聲並不作答。奈莉希絲卻是笑了:“我也不知道你在不在,但我想,我們來了,你也一定會來。”嵐冷冷接口:“有沒有你,總是要打的。試試也沒什麽。”緋羽微微一笑,也不反駁。不再冷漠,不再心如死灰,那個人回來了,便連唇角線條也變得柔和,憤怒的女人,刻薄的複仇者,變回了幸福的小女人,即便這幸福,帶著幾分擔憂,幾分顧慮,但——

劈!

冰裂的細聲突然響起。

啪!

緋羽挽了個劍花,轉身麵向出現龜裂的冰雕,臉上帶著淺淺的笑。

劈啪!

嵐踏前一步,重新拔劍出鞘。

轟!

剛完成的冰雕轟然炸開,碎裂的小冰塊攜著勁風呼嘯怒射。廣袖揮舞,寒氣行諸實質,白霧卷起,急射的冰塊剛遇到白霧,速度急降,麵上冰霜加重,遲鈍的凝在半空,就像是落在蛛網上的獵物動彈不得。漫天雪花同時乍閃,神兵利刃燦然,白霧散盡,冰屑飄飄,仿佛滿天碎雪。

奈莉希絲便站在兩女之間,昔日立場各異陣營敵對的三個女子終於攜手並肩。

伸展雙手仿佛睡蓮蘇醒,緩緩掃去殘留在身的冰屑,隔著遠遠的,空望著那並肩而立的三個女子,瞳仁漸漸豎起森冷威嚴。嘴角弧線一軟,空露出淡淡微笑:“第二回合,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