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裏也有希望?”

“有希望才是地獄。我的朋友。”

※※※

“至高無上的魔神王陛下。”白衣男子扶了扶淩亂的頭發,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是你。”魔神王話語透出的是混雜著殺機的驚詫。眼前人赫然便是——辰。

“是我,我尊敬的陛下。最後一次見麵到現在又過去百年了吧?想必您沒想到還會見到我嗎?看您那驚詫莫名的眼神,真是讓我驚喜若狂啊?陛下!”

眸中寒光閃爍,魔神王冷冷答道:“我確實感到驚詫。昔日的魔族天才‘隕落星辰’竟然淪落到依靠人類的庇護來苟延殘喘。簡直丟進了魔族的臉,你還不如死了。”

看著魔神王冰冷的模樣,辰笑了,他搖頭:“您就這麽想殺死我嗎?雖然您的無情我早已親身經曆,但是還真是讓我傷心啊。怎麽說我也曾為魔族立下汗馬功勞啊,就算我不幸偶然得知了——”

鏗!

暗紅大劍橫豎麵前硬抗魔神王纖纖細指,茲茲茲仿佛烈焰熊熊。辰翹起唇角,放聲大笑:“我的陛下唷,您就這麽怕別人提起這件事嗎?就這麽迫不及待的殺我滅口嗎!但是我卻不再是當年的我啊!哇——”

未完的話語被噴出的鮮血替代,辰借勢後退在空中連翻了三圈這才將劍上傳來的巨大力道消去,噔噔噔噔一路退回教宗身旁。辰表麵滿不在乎,其實心底早已提起二十萬分戒備,他望向靜靜站在原地仿佛從未動過的魔神王,心念百轉。這和他預料中的並不一樣。

“說啊。繼續說啊。怎麽不說了?”魔神王低垂螓首,秀發披散,“誰也不能說,誰也不敢說,誰也沒辦法說,一個人憋了這麽久想必很辛苦吧?想來你等今天已經等了很久了吧?說吧,我也想知道,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辰和教宗齊齊心中一寒,知道魔神王已定下決心不會放過在場任意一人,所以也不再在意了。辰臉色微白,卻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傷勢的影響,白下卻又泛著一絲不正常的潮紅,露出紫色的雙瞳泛著興奮的光。

“那麽您不在意了嗎?就算讓人知道為了殺我滅口您又犧牲了女兒的幸福?”他笑,自嘲的笑,“自然您是不在意的。為了殺死昔日的男人連另一個女兒都可以‘完完全全’的犧牲掉,何況隻是長公主她小小的所謂的‘幸福’?”

魔神王沉默的低著頭,沒有回答。辰卻開心的笑了,他看見魔神王陛下的右手衣袖以不到萬分之一毫米的間距顫動著,顯然她的心中並不像所表現的那麽平靜。這才有意思不是嗎?辰轉過頭去,看著陷入地板的雲,笑道:“那麽你還要昏多久,小朋友?我想你應該猜得到,這和你和另一個你甚至再另一個你都有關。”

雲依然不動,似乎早已暈厥過去。辰微微皺眉,旋即笑了笑:“是嗎?這麽不關心嗎?就算這件事和你那位親愛的妹妹有關係也不要緊嗎?”

“說。”地板上雲的身體漸漸消散,在房間的另一角緩緩顯出雲的身影,他冷冷的盯著魔神王,“說。我在聽。”

“故事要從一千年前說起,那是雪舞龍皇的時代,是所有魔族恥辱的時代,他以一人之力打敗了我們。千年之前,聖戰伊始,我們打敗了獸人,燒光了他們的平原,我們打敗了高傲的精靈,將他們的世界樹連根拔起,我們打敗了頑固的矮人,毀掉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地下城,我們擊敗了強大的龍族,我們滅絕了無數抵抗者,沒有人能抵擋我們的腳步。我們差一點就獲得了勝利,隻差一點。”即便拋棄魔族身份許久,再講起這段曆史時,辰仍是忍不住興奮,他的話語漸漸低沉,“但是他降臨了,彗星一般橫空出世。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裏來,沒有人知道他何時出現,他就這麽突然的出現在雪舞大陸上,扛起了抵抗的旗幟,燃起星星之火。第一次和他交手時,他還隻是個實力強大的凡人,但越戰鬥下去他便越強,那種成長的極速便是超高等,甚至越來越強!雖然他的外形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人類,但我一點都不懷疑,他絕對是披著人類外皮的異族!我沒能殺死他,第一次沒有,以後就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而當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以英雄身份成為一支人類軍隊的領袖。再之後,再之後,就輪不到我和他交手了。”

辰深深的歎了口氣,雙目迷蒙,仿佛也陷入了回憶裏,千年前那一個英雄輩出的精彩時代。奇怪的是魔神王竟然也沒有趁機出手,是矜持於主神的身份,還是她也在懷念什麽?雲微眯著眼,遙想此身前世縱橫天下風采照人時,竟是癡了。

“關於龍皇的傳說無論是魔界還是雪舞都已太多,曆史卻不曾關注過他身邊的佳人,從不曾有過記載雪舞帝國第一任皇後是誰,第二任皇帝的母親是誰?真是奇怪的巧合。魔界軍中本有一隻專門搜集敵人情報的特殊部隊,針對敵人家人下手更是家常便飯。在他們的記載中,在這方麵亦是奇怪的省之再省。但是我是知道的,雪舞龍皇不但有女人,而且用情極深,但是,那個女人,卻是——”

“魔族。”

“不僅是魔族,更是我魔族中最為尊貴的皇族血脈,偉大的魔神王陛下僅有的兩位繼承人之一。”

雲雙瞳一凝,旋即恢複平淡。

“我不知道他們當時是如何相遇,也不知道身份不同立場迥異陣營敵對的兩人之間經曆了什麽發生了什麽甚至最後相愛,最後卻又決裂自相殘殺。千年已過,當事人早已作古,不說人類,便是魔族裏那個年代的也早已所剩無幾,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也一樣。”

辰慨然長歎,隻看他的麵容根本無法想象他早已是千多歲的老怪物,但這聲悠長的歎息卻足足的透出股無法偽裝的滄桑:“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在一個極其偶然的情況下我卻知道了真相,或者說,真相的一部分?後來想想,其實真相何其簡單。小公主身為魔神王直係第二順位繼承人,如果不是幕後有人存心推動,她如何能跑得出去?怎麽能和他相遇?若不是有人一手操縱,尊貴如她怎會有機會與人類結交?若不是從一開始就落入人算計之中,天縱英明如雪舞龍皇,又怎會陷入私情踏入陷阱,最後心若死灰慨然赴死。情之一字,最美亦是最毒。當年他們倆人是何等驚才絕豔,但便是如此,他們卻不知,從頭到尾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下,操縱之下。更不知道,做出這等殘忍無情之事者,卻竟然是和他們血脈相連的至親!”

辰看了看魔神王,卻見她似乎變成了座雕像,不聞不動,隻是靜靜聽著。

大殿內一片死寂,辰娓娓道來,掀開千年前畫卷一頁,平靜的敘述裏已隱約可見其中蘊含著多少殘酷的陰謀和無情的現實以及更多令人驚魂動魄的頂層絕殺生死交鋒,而龍皇和魔族小公主穿插奔走分分合合,這其中又有多少無奈辛酸憤怒絕望苦痛傷懷。

劈。

是誰,攥緊了拳掌?

“恐怕英明如龍皇陛下、我們的創世神陛下,也沒想到曾經相伴千年萬年的愛人會使出這般惡毒的手段吧?”辰突然笑了,“也是。誰會想到愛上的竟是自己的女兒呢?”

啪。

辰眯著眼,嘴角露出譏誚。

“看來,當年我下令殺你,並沒有錯。隻可惜小丫頭不懂事,被無聊情感糾纏心軟私縱,壞了我的大事。”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場中人齊齊一冷,誰都聽得出平靜語調下魔神王的殺意。

“也好。”她沉默片刻,輕輕開口,輕柔仿佛情人撫摸,“還有什麽要說的,一並說吧。”那樣子,就像在問你還有什麽遺言,而事實上,也是如此。

“您不想說些什麽嗎?或者您認為這根本不算什麽?當然,為了對付這天地間唯一能抗衡您的敵人,隻是犧牲了一個除了背著繼承人身份什麽也不是的公主,實在是太劃算了。對不對?”

“你,想要激怒我嗎?”

辰臉色一僵。

魔神王抬起頭來,臉色冷漠,仿佛辰故事裏的人、事與她無關一般,她隻是淡淡的、冷漠的看著辰,麵無表情的輕聲陳述。清秀的臉龐上那雙銳利的雙眼卻仿佛看穿了一切。

“你這麽處心積慮的想要激怒我,想讓我感到痛苦,這就是你的追求了?”唇角微挑,平添三分嫵媚,看起來份外殘酷,“看來是了。真是讓我失望。離開魔界的這些年,你不但變得愚蠢,更變得膽怯,當年那場戰鬥讓你嚇破膽,以至於根本不敢正麵敵對我,卻想方設法搞這些小手段來挑釁我來滿足你虛榮的複仇心,以此掩蓋你真正的恐懼。那個女人對你來說,原來也不過如此罷了。”

辰攥緊了拳,雙腳卻生了根一般立在原地,雙眼噴火的冷冷盯著魔神王,卻始終沒有出手。難道正如魔神王所說,他早已被嚇破膽根本不敢出手嗎?

“看來您並不像表麵上那般毫不在意啊,陛下。”辰突然笑了笑,滿臉的憤怒消失無蹤。

魔神王大愕,旋即平靜下來,淡淡答道:“如果這麽認為會讓你臨死前好過些的話,那你就這麽想吧。”

“不是麽?”辰笑得更開心了,“對您來說,我們不過是螻蟻一般,若不是刺到了您的痛處,您又怎會浪費口水反唇相譏?”

魔神王冷下臉來,射向辰的目光鋒利如刀。

“如果真的不在意,當年您又何必心焦若焚的下令全族追殺我?”

“您說我變得膽怯了,不錯,我變得膽怯了,但是我並不懼怕死亡。作為一個魔族,生於戰鬥,死於戰鬥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能死在天下第一的魔神王陛下手上那是再好不過了。”辰平靜的道,“隻是我有一個問題始終想不明白,帶著這問題去死就算是死我也死得不安心。陛下仁慈,能否為我解惑?”

“即便是為了對付神,以您的身份實力,完全可以不必耍弄任何手段,隻不過是降臨之身以人類身份存在的創世神絕對不是您的對手。甚至在他剛降臨那段時間,連我都可以和他戰成平手,對您來說,殺死當時的他和捏死一隻螞蟻沒有任何區別。但您為什麽要這麽做?而我,甚至還有更多我所不知的前輩們,隻是偶爾窺見了這其中的一絲端倪,為何您就要將我們斬盡殺絕?這麽多年來,千年聖戰中那些實力高超的魔族前輩們一個個莫名其妙的死去,莫非也是為了同樣的理由?這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

魔神王微微皺眉,她的麵相並不是絕美,比起奈莉希絲這等絕色雖不算天差地別但也有著相當大的距離,甚至比起嵐比起緋羽都要遜色許多,然而強大的氣勢超然的身份眉宇間的倔強在她的身上混合成一種極其詭異卻充滿吸引力的神秘氣質。然而,當她微一皺眉,所有便全然消失,隻剩下一種楚楚可憐,令人從心底想要去疼她愛她保護她占有她**她欺負她。

沒有人發現,大殿的另一角,雲死死的咬著牙,身體莫名的滾燙起來,像是被扔入岩漿的螃蟹,燒得全身都紅了起來。然而他麵色卻越發蒼白,雙眼越來越亮,他緊緊的盯著那道曼妙的曲線,腦海盡頭那嬌嫩的身軀不著片縷粉白滑膩,還有那如泣如訴的嬌兒麵龐刺激心底深處那扭曲憤怒的痛苦。他盯著魔神王的背影,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神思恍惚,一會兒恨意洶湧,一會兒情思綿綿,指甲深深的陷進掌心之中,扭曲的身心焦躁不安的無聲**著,平靜的肌膚下,正是翻天覆地驚濤駭浪。萬千愛恨恩怨糾纏盡皆化為咽喉盡頭呼之欲出——那曾經深情的,深愛的,無奈的,憤怒的,憎恨的,厭惡的,絕望的呼喚的她的名!

“就為了這?”

“就為了這。”

顫抖的衣袖已經恢複了平靜,鬆開的雙手垂在身旁,魔神王平靜的答道:“因為我愛他。”

錯愕。但又意料之中。

辰靜靜的聽著,神色不動,看不出是悲是喜,是讚賞是譏諷,他隻是靜靜的聽著,甚至,閉上了眼。

“他愛我,不能沒有我,失去我他活不下去,他下來找我。但我不能回去,也無法回頭,所以他隻有死。”所以他活該死。

“我比別人更清楚他,他如果不願意死,誰也殺不死他。我也不能。”所以他活該絕望。所以他活該被背叛。所以他活該愛上不該愛的人,所以他活該受盡痛苦折磨之後死去。

“沒有了您,他就活不下去。所以您慈悲的幫他一把,送他一路。因為隻要還有一點可能他就不會死,除非他自願,所以您布下了陷阱,設好了圈套,引導女兒與他相識,操縱兩人的感情,最後再道出真相,讓他後悔讓他震驚讓他瘋狂讓他絕望,讓他羞愧喪魂失魂落魄心若死灰,最後絕望的死去。真是好體貼啊……娶了您,神那個老家夥還真是三生有幸啊。”

魔神王看著辰那語帶譏誚的模樣,搖了搖頭:“我說過了,你不必試……”

“是啊,您根本不認為自己錯了,怎麽會憤怒?”辰冷漠的抿著嘴角,“就是不知道您看著自己的男人和女兒**的時候是否平靜依然?”

魔神王終於正視,冷冷的盯著辰,冰冷的視線像是藏著毒蛇:“如果你是為了激怒我,那麽你成功了。然後呢?你以為會有什麽?希望我動搖而露出破綻嗎?愚蠢。做好去地獄的準備了嗎?隕落星辰。”

“嗯啊。”辰微笑著回答,“您不是早已讓我置身地獄了嗎?”

“是嗎?是這樣嗎?看來是我錯了。”眯起眼,清秀的臉龐平添嫵媚,越顯冷酷,魔神王伸出雙手,朦朧的黑紗褪去,露出二八少女般嬌嫩的晶瑩雪膚。雙手合十,周身光點盈盈,互擊的雙掌向兩邊分開緩緩分開,幽金的圓柱長柄慢慢最先出現,金芒大盛。

辰眯起眼,狹長的視野裏那金光越發耀眼刺目,那柄的位置已經超出劍的長度,那不是劍,那是魔神王持之縱橫天下所向無敵的神兵——紅顏!

魔神王握緊槍身隨手一揮,無形的衝擊波掀起狂風衝過。眾人齊齊卷起雙手擋在身前,卻也擋不住那強橫的衝力,向後連退。體質最弱的教宗更是直退到大殿另一邊盡頭靠住牆,迎麵撲來的厲風將他壓得整個人貼在牆上,像是一張攤開的烙餅。

大殿裏回**著女人殘酷的宣言——“那麽,這次我會送你去真正的地獄。”

辰右手一劃,周身黑氣一卷竟將他整個人裹在其中,隻是瞬間便已散開,再露出的身影卻已不是人型。頭頂公羊似的尖角向著兩邊突起,巨大的雙翼自身後展開,身上一套似血似黑的鎧甲連身緊貼,辰倒提著劍,一雙眼瞳變成最深邃的紫色。兩人同時向前俯衝,一息間身影同時消失,那是光線的錯覺,更是眼睛無法捕捉的超高速,但那是不可能的!雲震驚的發現,以自己的實力,竟然連他們的一點點影子都捉摸不到!這不可能!

空氣中傳來一聲悶哼,星星點點血紅散落,光影浮動,漸漸露出辰的身影,半雙羽翼殘破,左肩洞開個大洞,血順著手臂滴落,打在地上發出嗒嗒的輕響,很快攤出一攤紅印。辰眉宇陰鬱撐開,竟是酣暢淋漓笑得暢快。對他來說,這一戰已經等了太久,死也好,活也罷,總算無憾。

這一戰開始得快,結束得更快,便是雲或教宗,連出手相助的機會都沒有,隻開始便將結束。教宗急急的舉起權杖,大聲吟誦咒語,治療的光芒落在辰的身上卻仿佛落進火裏的油燒得更旺,發出嗤嗤的燃燒聲。辰痛苦的咬牙咧齒,卻死死的咬著牙,不願在她麵前發出一聲哀嚎。教宗微微一楞,已反應過來,隨身散去神術,老眼眯了起來。神術力量來源於主神和虔誠的信仰,魔神王貴為創世母神,她的傷自然不是凡人的神術所能治愈。

魔神王懸浮在半空中,倒提著神槍紅顏,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眾人,神威赫赫。

雲默默的低著頭,擋在辰麵前。辰艱難的抬頭,看著那與己相似的背影,想笑,卻牽動了傷口,大聲咳嗽起來,哇的大口大口的吐出血來。

“凡人,你想……”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魔神王俯視著雲,沒有出手,也許她根本不急,當然她根本沒必要著急。

雲低著頭,看著地麵,辰流下的血將地麵某處圈成了一個紅色的圓圈,他說:“我有問題問你。”

黛眉微蹙,仿佛看著自不量力的蟲子,魔神王眼神變冷,雲說話的語氣就像是高傲的國王麵對臣子,這是**裸的挑釁。魔神王手一顫,黑色的火焰一閃即逝,她冷著臉,卻不知為何沒有出手。

沉默。

“克莉斯姐姐她死了,是嗎?”提起她時,雲感到呼吸一窒,那個多年來不曾再提起過的名字,依然疼痛。

魔神王滿臉冷漠,眼中卻透出一抹怪異。

“是嗎?果然是這樣嗎?”雲輕輕的自語,魔神王還沒回答,他卻似乎已肯定了答案。然後他抬起頭,赤紅的瞳孔內泛著痛苦的深紫:“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選擇我?”

魔神王冷冷回答:“你太高估自己了,凡人。”

“是嗎?”雲輕輕反問了聲,旋即露出冷笑,“那你為什麽還不敢露出臉來麵對我!”

魔神王眼神亂了亂,竟仿佛有些狼狽,她急急反駁:“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是麽?”雲眼中流過一抹遺憾,那是失落、失望,更有股說不出的憤怒,那是沉澱在此生前世最深處的逆鱗,轟然破碎。

魔神王顫了顫指尖,直覺做錯了什麽,她視線有些偏倚,散亂,然後她看見雲身後的辰正笑著,帶著說不出的嘲弄。辰察覺到她的視線,眼中的得意更深,他一邊咳血,一邊比劃著口型——我早就告訴他了,陛下。

魔神王大怒,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錯感瞬間衝散了她的理智,她咆哮一聲,悍然出手,大殿中回**著紅顏帶起風的回響。

辰已擋無可擋,更無路可退,全盛時他都在片刻落敗,此刻重傷之身又能做什麽?他卻笑了,是不是不懼生死?不懼生死不是不會死。普天之下,能擋住魔神王盛怒一擊的能有幾人?辰似乎已死定了。

但是,魔神王心卻沉了下去。

那一把雲淡風輕的銀色長劍破空而來,她聽見那把令她陶醉了多年的聲音低低吟喝:“殘雪·一點素皎萬殘機!”

這四季長春的方舟之內霍地飄起漫天雪花碎裂花瓣,紛紛擾擾化為萬千利刃,四麵八方的將魔神王完全包圍,雪白花瓣上帶著森冷殺氣,每一片花瓣便是一把利刃,更何況發出這一式的是那一柄誅魔弑神的神兵——真·風之哀傷!

魔神王反握槍身,倒轉圈舞,身周空氣突然消失,她盯著雲傲然一笑,神槍前指,萬千雪花倒卷匯聚,竟是隨著槍尖倒襲著刺向雲。

雲靜靜的看著那突襲而來隨時會置他於死地的槍尖,突然笑了笑,苦澀得仿佛飲下毒酒。

左手一甩,紅黑巨劍憑空化現,雲右手握著真·風之哀傷隨意的往魔劍蒼茫上一壓,銀焰黑火瞬間暴漲,燦然的光華甚至超越羅密得,像是熾烈的大火球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那萬千雪花在光芒下迅速消融,便連魔神王亦不得不眯起眼,停下腳步。槍鋒旋轉,畫出一道透明的屏障籠在身前。早在雲拿出第二把劍時,教宗便暗叫不好,半抱著辰往後退去,當雙劍相印時,那發出的無形氣浪澎湃激**,幾乎是貼著他的腳步將他撞了出去。教宗心下駭然,隻是無意被波及的他們也感覺得到那力量的浩瀚無垠,他隻是個不到三十的青年,如何能擁有這恐怖的力量?!

魔神王眼中透出凝重,此刻的雲既不是前世龍皇,更不是本體創世神,但是自光暈中偶然流出的氣息卻是渾厚深沉,川渟嶽峙,仿佛麵對高山大海,無盡宇宙。

鏗!

霍然破空的一聲清音打破寂靜,驀然回首,魔神王盯著那背對的身影,眼中閃過厲色,旋即心中一動,伸手摸去,額前碎發一觸即斷,落在掌心裏,讓她駭然色變。

————————

雪舞曆1043年春末,多羅美蘇草原上空,決戰之時,真實麵前。

“……”

“這就是真實。”

“不用這麽瞪著我,第一個發現者並不是我。”

“沒確認過我會這麽相信嗎?”

“殺她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雪舞的生靈,是為了人魔各族無數生命。”

“好吧,這都是廢話。”

“我早說過,所謂真實,往往比謊言更殘酷。”

“我不需要你現在相信。”

“若有那麽一日你重返雪舞,雪原冰峰之上,我等著你……”

————————

雲背著身子,低著頭,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一抖長劍,冰冷劍鋒流光溢彩瞬間褪盡風華。

魔神王臉色一變,目光中複雜情緒斂去,盡剩鋒利如刀割!

一展神槍,萬千距離不過咫尺。風中帶起點點晶瑩,深邃雙瞳中一無所有,魔神王終於刺出了手中神槍——紅顏!

“紅顏易老,刹那芳華。”

被鎖定的雲刹那間陷入時間泥沼,他失去了身體的控製,不,他仍然擁有身體的控製卻失去了戰鬥的力量,那是時間!天下間誰也無法抵擋的最強力量。他停滯在空中,他看見那淩厲的神槍貫著古樸的光華慢慢向他靠近。現實裏不知過去多久,在雲的世界裏卻仿佛已過去萬年,他突然明白為何以辰的實力竟隻在瞬間落敗了,外界的一瞬這裏也許萬年。那一點一點靠近的神兵就像是無數次執行的死刑考驗著人最脆弱的神經。他突然又想起了1043年春末那一戰辰的笑容。

“若有那麽一日你重返雪舞,雪原冰峰之上,我等著你……”

“我等著你……攜手一戰!”

“喝!”大殿之中,就在魔神王和雲的身影堪堪消失的瞬間,辰猛的衝了出去,魔劍“荒”幻化現形卻不是刺向前方,而是反手刺入自己胸口?!他大口噴血,張嘴狂呼:“老朋友!”

教宗聞言一震,手下卻絲毫不慢,一連串燦爛的神聖光華自掌心湧出。治愈、防禦、增強無數的神術光環落在辰的身上,神魔屬性衝突卻激得辰鮮血狂噴,詭異的是一路衝去卻無一點血漬落在地麵。再細看去,無數魔血盡皆向他掌中胸口魔劍匯去!魔劍貪婪的吸收著辰貢獻出來的魔族精血,混雜著神術神力的神魔血迅速的溶入魔劍之中。荒迅速的增長著,倒勾的護手變成鐐銬鎖住辰的手臂,四根管狀一般的黑柱自劍刃末端伸出,管狀末端狹長繞著護手刺入辰的手腕四麵。黑紅色的**不斷的從辰體內抽出貫入魔劍之中。生命之力正不斷消失,無窮無盡的力量從體內抽出,自掌心匯聚,英俊的臉龐猙獰中帶著一絲怪異的快意,辰嘶吼著衝向倆人消失的虛空,拔劍出鞘!

這是舍棄自身,隻為滅魔的一劍。

這是拋開一切,隻為殺神的一劍。

奉魔血祭祀,獻吾魂為約。

舞螢火之光,滅世間神魔。

但求一劍!

說來話長,其實從雲和魔神王對決到辰衝出隻不過隻有短短數息時間,但卻仿佛萬年已過。

形若實質的烈焰在辰身上燃燒,那是承受不住魔劍吞噬的魔族真身開始崩解,那是辰的魔核在燃燒。老教宗死死的盯著好友決絕的身影,瞪大雙眼,卻控製不住衰老的淚腺鬆弛的閥門,淚水滾滾。他知道這一去便是必死,他明知必死也要去!隻因這一劍已藏在胸中百年!隻因這一劍,已貫穿他此生全部!

萬籟俱靜,一片死寂。

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到,在三人身影聚合消失的瞬間,一道巨大的白色光環驟然出現,向著四麵八方擴散開去,一瞬間已衝出萬裏。老教宗仍保持著發動神術的模樣,一臉呆滯。

大殿中央,什麽都沒有。

刹那之前,虛無之中,雲隻覺得停滯的時間突然恢複了流動,放慢了無數倍的時間陡然加快,仿佛壓縮到極致的力量瞬間彈開,爆炸的力量更猛!神槍瞬間已到眼前,繃緊萬年的神經肌膚在感覺到寒氣的瞬間恢複了身體的控製。千鈞一發生死一瞬,雲橫起劍,槍劍相交無聲震**,卻正正擋在槍尖最強一點,爆發出刺眼白光。光線兩邊,兩人同時看清對方的臉,那熟悉得連夢中都開始朦朧的臉龐。

刺眼的白光下,魔神王陰晴不定,左手倉促舉起,扭曲的繞過脖子向前突出迎向斬下的巨劍。劍掌相交的瞬間,一團刺眼的亮紫色火光瞬間爆起向內壓縮,濃縮凝聚的深紫一下子沉澱成漆黑的暗。

黑暗到了極致便是光明,然後便是炫目的白。

聖山的天空上,仿似巨大煙火盛放。

白光黑輝,七彩絢麗。

早已停下了手的四女怔怔的望著天空,即使再狼狽不堪也掩不住她們的麗色天資,她們的心都被聖山上的那個男子牽動,卻因為他的執意而在這裏交鋒。當聖山出現異樣,當方舟再現人世,當那巨大的白色光暈砰然炸開,她們齊齊停住手,但是她們不知道,那是雪舞大陸最光輝耀眼的星辰隕落。

遙遠的西南草原,新興的城市中央,開始習慣以及開始嚐試新生活的魔界各族和雪舞人類們在或真或假的歡顏下磨合共存。新月之下,魔堡最尊貴的主人張開了雙翼,銀白的月光將她包裹,無知的人類和崇拜的信徒們紛紛跪下,無人知曉,那一刻長公主淚流滿麵,珠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