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衣缽

我決定先顧左右而言他。於是打破沉默,笑道:“我爸的書我看完啦,怎麽隻有一半啊?都沒怎麽看懂。”

田老師聽了愣了一下:“嗯……是啊!”

“是不是他老人家沒寫完就去世了?”我問。想起首頁那個時間,感覺和老爺子去世的時間離得不太遠。

提起往事,田老師好像終於從沉思中拔出來了,開口道:“是的。那是你父親當時的一個主要課題。但是剛剛有一點突破,他就因為備戰而去了西南,一直到犧牲也沒有再有機會完成這個研究。”

“您上次說這次的藥劑師培訓是您組織的?是不是當時因為和我爸是好朋友,所以順便把中醫藥也當成研究課題了?”我問。

“是,也不是。”他笑著說。

我真心不太喜歡文化人說話的方式,拿東北話講,這叫一個墨跡!到底是還不是啊?

還好這回他沒有賣關子太久,接著說道:“我年輕的時候當過幾年兵,就是那時候認識的你爸。我和他,還有你趙叔叔,都在一個連隊,住同一個宿舍,在一個鍋裏吃飯,一直是好朋友、鐵哥們兒。

後來我和趙東凱先退伍了,我考了大學改學了物理,你趙叔叔從了政,你爸卻一直留在了部隊裏。他不僅知識淵博,而且是個一腔熱忱的人,公派留學回國後,一直立誌要在醫學上有所做為。

後來我們分別結婚生子,雖然沒生活在一個城市,但多年來一直保持著通信聯係。說起來其實你和田歌是見過的,那時候你才八九歲吧,田歌還是抱在懷裏的嬰兒,我帶著她去過你家一次。當時你母親還說要和我們認娃娃親呢,哈哈!”

“爸!”一旁的田歌頓時紅了臉,嗔怪地打斷了他。

八九歲啊,那時還整天野地裏瘋玩呢,哪有心思認什麽媳婦兒?連這對父女曾經去過的事都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後來大概是七十年代初的時候吧,一次意外的機會你爸到北京來,我們三個老朋友聚了一次,久別重逢,先喝了個痛快,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酒才醒了過來。

之後我就發現你爸坐在那裏一言不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問他是不是家裏出什麽事,或者是遇到什麽難處了。

他搖了搖了頭,從包裏翻出一堆資料,對我說:‘振興,我看過你發表的一些文章,其中有一些理論非常獨特,對我啟發很大。現在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想和你探討一下,有你的幫助我估計會更快地有突破。’”

田老師說到這兒,我才知道原來他的名字叫“田振興”。

他繼續回憶道:“我看他說得非常懇切,當然非常重視。當即跟學校請了假,也住進招待所,和你爸一起連續做了好多天的學術探討。東子,哦,就是你趙叔叔,負責跑前跑後,幫我們倆書呆子打點一切。”

我聽了不僅啞然失笑。趙叔叔這操心勁兒當真是由來已久啊!

“當時你爸提出的想法,大體上就是你手裏那本書的雛形。他帶來的大量資料,都是臨床的第一手案例,證明中藥方劑的合理運用確實能使人體回到一種類似過去和原始的狀態中去。你也知道,中藥都是一些草、木頭、石頭,為什麽如此普通的一些東西,經過排列組合後能有這麽大的威力,這讓他迷惑不已。

其實作為一個醫生,知道什麽方子治什麽病就可以了,你爸卻更深入了一步,不僅想知其然,更想知其所以然。

說來也巧,當時因為中國研發兩彈的成功,學界正掀起一股研究相對論的狂潮。你爸提出的想法也引起了我的強烈興趣。看著好像沒什麽關係的兩個話題,就這麽開始被聯係起來了。

但是時間實在是太短了,因為彼此都對對方的領域不太了解,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僅僅是在最基本的一些東西上互相溝通了一下,並沒得到什麽更大的突破。

他回去了之後,我們各自也還在繼續研究,時不時寫信互通有無。我還記得在我們通的最後一封信中,他好像一下子想通了很多東西一樣,興奮得不得了,讓我等他的好消息。可是我等了幾個月,等來的卻是這本沒完成的書,和他犧牲的消息。”

我聽到這兒,終於沉不住氣地問出了那個我最擔心的問題:“田叔叔,您這回把我叫來,不會是想讓我代替我爸繼續這個研究吧?”

他卻笑眯眯地、毫不遲疑地說:“沒錯!”

武俠小說裏那句描寫用在我當下的感覺上那是相當貼切,“隻覺喉頭一甜,胸口一陣翻湧,一口鮮血就要吐將出來!”

田老師大概是看出我臉色大變,哈哈大笑著問:“怎麽,你不願意?”

“不是不願意,”我掙紮著說,“是沒那金鋼鑽兒,真攬不了那瓷器活兒。……”

“孩子,你別說,這金鋼鑽兒要是你沒有的話,別人更不可能有。”田老師卻認真地說。

我一偏頭,躲過了這頂高帽,開始油嘴滑舌:“田叔,我相信您的實力,沒有我爸您還堅持了這麽年,就衝著這一架藏書您也肯定是中醫高手了,您一個人也可以的!”

他再次哈哈大笑,笑罷說道:“我相信這世界上研究這個課題肯定不止我和你爸兩個人。但是除了你爸和你之外,其他人都沒辦法走到最後找到最終的真相。不是缺少能力,是缺少一個理由。”

“什麽理由?”我問。

他卻好像不打算立馬交底,正色道:“關於這個問題,我想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來說給你聽。”

事情就這麽巧,門外適時地響起了幾聲叩門聲!田歌趕緊跑出去開門。

田叔啊,這是不是您編排好的啊?我不禁滿腹狐疑。

沒一會兒,一個人拉開門走了進來,白淨麵皮,戴著眼鏡,體態瘦削,穿著一身一塵不染的灰色中山裝。不是別人,正是父親的另一位故人,剛才這段超長回憶的一個重要配角,趙東凱趙叔叔!

我對他那是相當的熟知了。老爺子去世後的這些年,他沒少照顧我們家。尤其是對我成長過程的關注和照顧那更是極盡其能!現在明白了,敢情他這靠的是培養社會主義接班人的熱忱啊!

當下站起來迎過去,熱絡地攬住他的肩,說道:“怎麽您過來也沒先告訴我一聲啊!”

他看到我也顯得相當高興,但一打量我的慘相,也著實吃了一驚:“你這是……唉。”

怎麽回事,隻是歎氣而已?難道這位也不打算問問我是怎麽受傷的麽?

幾個人分別落座,我已經迫不及待地問:“趙叔叔,我剛聽田叔說了他和我爸搞研究的事。這回我來北京不會又是您安排的吧?”

趙叔叔果然點了點頭說:“是,是我和你們院長推薦的。”

您那不叫推薦,叫走後門兒。我在心裏說。可是,好不容易走一次後門兒,怎麽不給我攬點兒好事呢?

轉念又想,曾經一度我也以為這是好事來著,還想著是公費出來玩,沒想到碰到這麽多事。

但眼下讓我應下接班的事是不可能的,我立刻話題一轉:“趙叔叔您認識我田叔這麽多年了,也知道他的水平對吧?他們倆那個課題一旦有了突破肯定是會名留青史的啊,拿個諾貝爾獎啥的,到時我田叔就是名人啦!咱們也跟著沾光不少是吧?”

趙叔叔卻絲毫不給我台階下,認真地盯著我說:“陶勇,這事還非得你自己來不可。我們倆隻能幫忙,代替不了你的。”

我立時覺得剛才絕壁是失血過多了,怎麽開始頭暈眼花了呢?

但仍想做一下垂死掙紮:“沒想到二位叔叔這麽看好我,先謝謝了。”心裏卻立刻又找到一條退路:研究歸研究,研究不出來總不能怪我了吧。

別的不敢說,應付老師我可算是擁有多年無與倫比的一線經驗了。

“倒不是看好不看好的問題。”趙叔叔卻說,“是你必須要這麽做。”

拜托,這是要逼死人的意思嘛!

看他倆那堅定的眼神,想混過去恐怕是不成的,我倒想聽聽這個非我不可的理由了。於是問道:“為什麽?”

田老師望了趙叔叔一眼,點了點頭,趙叔叔這才開了口。

“因為你要靠它來改變命運!”

這句話如電石星火一般,與我那段多年前的記憶不謀而合!父親當時的話再次響在耳邊:“逆轉時間就能改變命運,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但是,“命運?什麽命運?”我疑惑地問。

趙叔叔抬手指了指我的傷口,問我:“你是怎麽受的這傷?”

天哪,終於有人問了!我趕緊把剛才受傷的過程完完整整地講述了一遍。說到王建國受傷的情形時,我偷眼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田歌的表情。當時她一張俏臉變得蒼白,眼神裏寫滿了擔憂。

於是體貼地對她說:“他在旁邊的人民醫院呢,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令我意外的是她卻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我又不是大夫。”

妹妹啊,你怎麽這麽不坦誠呢?我在心裏無奈地歎了口氣。

聽完我的講述,趙叔叔眉頭緊鎖地轉向田老師,說:“終於還是發展成這樣了。”

我受不了他倆這樣打啞謎,直接地問:“難道兩位叔叔知道什麽內情?”

趙叔叔卻沉默了半天,好像內心在鬥爭似的,末了說:“我們保守了這個秘密快二十年了,也差不多該告訴你了!”

我心裏一陣激動,終於,我最關心的這一節終於要拉開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