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盤道

感覺得到,在場人的無不精神一振,這期待已久的最後時刻終於來臨了!

但向上一看,正中坐著的年輕人的神情卻有一些漫不經心似的,過了半晌才淡淡地說:“各位這兩天過得怎麽樣啊?”

呃,這是在我和我們聊家常嗎?這宮裏到底還有沒有正常人了?

我們自然是麵麵相覷,不知道是不是該按正常的方式回答。年輕人已一抬手,指著羅布說道:“大師先說說吧。”

敢情還帶點名的,我們都望向羅布,想看看他和聊家常時到底是啥風格。

隻見他行了個單掌禮,頜首說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一切諸法皆幻化故,無有禍福,亦無謂喜,無謂悲。”

果然是佛教中人,講得有點高深,從他的表情來判斷,我感覺他的意思就是那句常用的寒暄話,“還行”的意思。

年輕人聽到他這麽說,臉上卻露出一個似乎不以為然的笑容,說道:“大師不遠千裏來到洛陽參加這個比賽,勢必不是四大皆空所至吧?如果真有無有禍福,怎麽會在行動的時候主動的趨利避害?所謂的不執著,本身就是極大的執著,你說呢?”

羅布聽他這麽說,不置可否,隻是低頭不語。

“婆婆呢?既然年事已高,怎麽不在家裏含飴弄孫,卻要來與一群後輩爭長短?”他又把矛頭轉向了花婆婆。

花婆婆嗬嗬一笑,用她招牌的啞嗓子緩慢地說道:“正因時日無多,才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然他日哄家孫睡覺的時候,哪裏有不落俗套的故事可講?”

“不落俗套嗎?”他略一沉吟,笑意更深,又說:“人就是這樣,有時不想落俗套的明明是自己,卻拿成全他人來說事,有些自欺欺人。不是嗎?”

沒等花婆婆再說什麽,他已經轉向白玦:“這位白公子一表人才,追求一鳴驚人卻是理所應當的事,我看也不用問你了。”

這明顯並不是在詢問。白玦卻微微一笑,朗聲答道:“想要一鳴驚人,光靠一表人才可是不行的!端看表麵就下這樣的結論,是不是有些輕率了?”

這家夥,還是這麽愛抬杠。還說不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我看,明明跟我是一路貨!我在心裏想著。

年輕人卻完全不受他挑釁,頭一偏,笑道:“恐怕急著證實自己不是虛有其表,才是真正的輕率吧。”

白玦聽了這句話一愣,似乎想說什麽,但是又憋回去了。

我聽到這兒,才似乎明白些了。搞不好。這位主持人不是在和我們拉家常,而是已經在盤我們的道了吧!

盤道這詞據我所知,本來是江湖幫派之中遇到有不明來路的勢力搶了自家地盤,用江湖黑話出言探聽對方虛實的意思。

眼下既然是論道,用上這個詞,倒也顯得很自然。剛才這三輪輕描淡寫的提問,細想之下,都包含有很深的用意,幾乎可以說,是直指對方內心的弱點而去的。這三位的回答不可謂不適當。但都被立刻抓到了新的攻擊點,如同高手過招,兩三招之內已經分出高下,自然是不用再多說什麽了!

語言這東西。其實並不是人類特有的,但是能將語言發展到藝術的高度,產生美感,令人可以久久回味的,恐怕也就隻有人類了。

有點兒意思!想到這一點,心裏一陣**。好像終於棋逢對手一樣,說不上是緊張還是激動。

年輕人的目光最後終於落到了我的身上,但並沒有急著出言詢問,而是不斷地上下打量著我。

我也不急著表現,隻是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光看著他。

”陶公子,”他終於開口了,“聽說你在第二場比賽裏獲勝了,恭喜啊!”

“謝謝!”我簡單地回答說,語調平穩,不含一絲情緒。越是簡單的言語,越是平靜的表現,越不容易被人抓到漏洞。

“那現在這個大殿裏最開心的,應該就是陶公子你了吧。”他又說。

果然是在給我挖坑呢,如果我反駁說不開心,明顯不合常理,會被人覺得虛偽;但如果承認說開心,則有炫耀之意,無論怎麽答,都會使我迅速成為眾人的仇恨目標。

“這個大殿裏嗎?難道最開心的不是你嗎?”我笑道。

在受到質疑的時候,常人的第一反應就是為自己辯解,這是證明自我存在感的自然反應。但事實上,隻要話題一直圍繞著自己進行,言多必失,一旦露出破綻,就會立刻陷入被動的局麵。

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著痕跡地把戰火轉而燒到對方身上去。

這言語上的交流,有時真的和打架交手一樣,一味的防守並不見得能守得住,倒是適時的積極進攻,反而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他被我一反問,果然怔了兩秒,繼而哈哈大笑道:“是啊,確實是我。”

我也笑了。我們這一局,顯然是打了個平手。因為雖然我的策略是沒錯的,但是有一個前提是不可忽略的,那就是這個年輕人與我們並不處於平等的地位上。我們是球員的話,他就是裁判,皮球踢給他之後,他完全可以從容地彎腰把球拾起來,而我們顯然是不具備這個條件的。

笑罷,他站起身來,走得離我們近了一些,但仍然站在台子上,需要我們抬頭仰視他。

“各位我都已經認識了,至於我,你們可以暫時叫我意公子。”他說,“今天把各位召集到這裏,是有些事情心中不明,想和各位探討一番。”

這句話終於有點像個正常的開場白了。

他抬眼望向前方,像是若有所思一般沉默了半晌,開口說:“竊哀兮浮萍,泛**兮無根……世間怎麽會有浮萍這種東西呢?無根無果,隻能隨波逐流。”

什麽?什麽稀?前兩句聽得我一頭霧水,後麵半句倒是聽懂了,但他到底是想說什麽呢?怎麽拉家常這麽快就轉文藝範兒了?

但聽羅布已經開口回答道:“當下即因,當下即緣,當下即果。毋論緣起緣盡,處處是根,處處是水,何人又能分清到底是浮萍逐水而生,亦或水逐浮萍而流呢?”

聽了他這段話,我真心覺得,假如當時巷戰的時候羅布不是傻圍我們,而是立刻對著我開始這樣念經,用不上半分鍾,我肯定已經丟盔棄甲,舉手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