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殘陽昏鴉

乘警把我帶到一間列車員休息室,進門前對我說:“你先在這裏待會兒吧,不用擔心,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的。”我一邊琢磨著這話怎麽不對味兒,一邊推開門一看,剛才偷鐵軌那位正在裏頭。我默默地走過去坐在了他的旁邊。

門被關上後還響起了兩聲鑰匙的嘩啦聲,好像是上了鎖。看來我這嫌疑犯的身份是落定了。

靜了片刻,旁邊的鐵軌殺手小心翼翼地問:“大兄弟,你咋也進來了?”

“為了待會兒和你一起錄口供。”我不想理他,幹脆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他卻沒有收聲的意思,自言自語似地說:“你說也怪了大兄弟,俺記得俺那個袋子放得挺靠裏的呀!就算車有點顛,那麽沉的東西咋就會挪出來了呢?”

我不應聲,裝作睡著了,但心裏也覺得很奇怪。我在車廂連接處一共也站了不過十分鍾左右,期間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開關門之類的響聲,到底天花板是怎麽變成那樣的?

折騰了這半天外麵已經開始蒙蒙亮了,行程已經過半,接下來會怎麽樣我也懶得去想,幹脆就借機打起盹兒來。

正睡得香,有人呼地一下打開門,對我大吼了一聲:“陶勇,出來吧!”

敢情是這幫人跑去左查右查,怎麽也看不出有什麽人為破壞的痕跡,倒像是這老爺火車的設備嚴重老化造成的。也沒什麽人員傷亡之類,當然我也就被無罪釋放了。

我站起來往外走,“殺人未遂”的鐵軌老哥也跟著站起來說:“同誌,俺呢?”乘警不耐煩地說:“你老實兒待著去!”

一路無話,下午四點多鍾終於到了北京。下了火車,呼吸到外麵的空氣,伸個懶腰,頓時神清氣爽!

我走出車站,手裏拿著介紹信開始找人,據說會有培訓主辦方的人來接我們。但是站外的人真的不是一般的多,大包小包地擠著,嚷著,很多人都伸著各種牌子,叫著各種名字,一時真的定格不到我要找的人。

在站台上走了好幾圈沒找到任何線索,正躊躇間斜裏走過一個小夥兒,穿著洗得雪白的襯衫,背著一個軍綠書包,上麵幾個金色大字寫著“燕京科技學院”。哎,我們培訓的地方不就在這個學校嘛!我趕緊上去一拍他肩膀:“兄弟,我打聽個事哈。”

他回過頭來問:“啥事兒?”麵容清瘦稚嫩,戴著個眼鏡,一看就還是學生。

“你是燕京科技學院的學生麽?”我問

“是啊!怎麽了?”他好像還有點驚訝似的。

“我是去你們參加藥劑師培訓的,找不到接我的人了,你們學校怎麽走啊?”

他打量了我一下,大概看出我是個老實厚道的人,就熱情地說:“這樣啊,正好我要回學校,要不你和我一起走怎麽樣?”

“那太好了!”

我們一起竭力地穿過人群,他說:“我叫王建國,大哥你呢?”

“我叫陶勇。”

他帶我曲曲折折地走了好半天,才終於來到一個公交車站。我看了看站牌笑道:“這北京的地名怎麽全是什麽什麽‘門’啊?”

“都是用老北京城的幾座城門命名的,內城九門,外城七門,皇城四門,可不是多嘛!”

“你知道得挺清楚的嘛!”

“我老家在四川,不過是在北京長大的。”

“那待會兒咱們去哪個‘門’啊?”

“咱們不去‘門’,去‘墳’。”王建國答道。

我嚇了一跳,他卻笑而不語。

果然上了車一路往北穿城而過,起先是一些古色古香的建築,過後是一片片紅磚樓房,再走就是平房了,最後平房也少了,柏油馬路也變成了土路。

“小國,你們學校這麽偏啊,我們是不是快到河北了?”我忍不住問。

“還有七八站的樣子吧。”他稀鬆平常地回答。

“你剛才說我們去‘墳’,是什麽意思?”

“我們學校在北邊郊區一個叫‘林家墳’的地方。”

把這麽凶悍的字放在地名上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戲謔道:“不是‘陶家墳’就行。”

他大笑起來,沒等笑完,車嘎吱一聲緊急刹車停了下來。

售票員和司機下車去看了一下,然後上來大聲說:“車壞了哈,大家下去等下一趟吧。”

也是,一條公交線跑這麽大老遠,不壞也就怪了。

這時車上也沒幾個乘客,我們下了車,其餘幾個人大概離目的地不遠了,也就四散而去了。最後路邊隻剩下我倆。

這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斜,別的不說,我的肚子已經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翻了翻包,帶來的幹糧最後就剩下半個饅頭,再和小國各分一半,倆人就站在那兒狼吞虎咽地吃下了肚。他還感慨說,還是東北蒸的饅頭好吃,宣乎。

等了許久,不僅下一趟公交車沒來,壞掉的那輛車好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走了。

聊著聊著天,突然覺得不太對勁,怎麽王建國的白襯衫慢慢變紅了。轉頭一看,身邊一片茫茫的荒地延伸開去,止於遠遠的西山,而正要沉入山中的夕陽被一片霞光籠罩著,色鮮如血。

“要不,咱們走著回去吧?”我提議。

“可還有七八站,少說也得有十裏地哪。不過如果咱們不走公路,直接穿這片地過去的話可能能近一些。”王建國指著殘陽的方向說。

我們倆就舍棄了大路,一腳深一腳淺地向西邊走去。沒走多久我就意識到這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雖然感覺離剛才的大路並不遠,但遠處卻沒有一點兒亮光,僅能看到周圍東西的大致輪廓,方向也開始變得不太確定。但是前麵的王建國卻走得好像毫不猶豫似的,我也隻能跟著繼續前行。

又走了好大一陣,眼前著前麵一團黑影越來越近,感覺像是一小片樹林,但再走近些的時候,黑影卻突然蠕動起來。片刻的工夫猛然漲大,“撲愣愣”地向我們直逼過來。我衝上前一步,把王建國拉在我身側,張大眼睛仔細觀瞧,卻見是一大群烏鴉像是被驚動了一樣,撲簌著翅膀各處亂飛。有幾隻飛得低的,與我們已經近在咫尺,感覺翅膀扇動的疾風陣陣,一股動物和泥土混雜著的腥氣撲麵而來。

“你退後!”我對王建國說,看到腳邊好像有一根長長的竿子的黑影,就伸手拿了起來在身周胡亂揮舞了一陣,烏鴉的視力顯然比我們好得多,紛紛躲避開,振翅向昏暗的長空遁去了。

“這地兒怎麽回事,這麽多烏鴉,該不會進了什麽墳圈子了吧?”我戲謔著回身對王建國說。

隻見身後隻有一片黑暗蔓延開來,哪有半個人的影子?

“小國!王建國!……”叫了幾聲,沒有人應聲,我背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且不說他憑空消失這件事實在有點詭異,眼下我一個人大黑天站在這定位不明的地方,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但我仍然不相信一個大活人就這麽不見,於是蹲下身細細查找,想尋到一些蛛絲馬跡。

果然,左右探了沒幾米遠,見到地麵上一片暗影,伸手觸及發現是一個大洞口。

這是一個大約半米見方的洞口,還比地麵稍微高出大概七八分公。我一下子想到,這八成是個菜窖。

菜窖這東西在北方的農村是很流行的,為了保證冬天蔬菜的供應,會在剛入冬的時候多買一些土豆、蘿卜、白菜之類的蔬菜,在自家地裏挖一個大概兩三米深見方的大坑,上麵用木板和浮土蓋住,隻留一個可供進出的小口。把蔬菜碼進去,可以保證它不凍,一直可以吃到第二年春天。

現在是夏天,這菜窖裏估計應該也沒存放什麽東西,搞不好這小子是掉到裏麵去了吧。

我衝著窖口喊了兩嗓子:“王建國!王建國!”

果然有一個弱弱的聲音回答道:“勇哥,我在這兒……”

我鬆了一口氣,笑道:“我還以為你去哪了呢,原來是土遁了。”

他無力地笑著說:“我怕被你的棒法波及到了,想著往遠點兒退,一腳踩空就掉進來了。頭好像摔著了,現在還是蒙的。”

我伸手一摸,窖邊是有梯子立著的,就問:“你現在能動不?這口太窄,隻能你自己爬上來了。”

“行,應該可以……”一陣悉悉索索聲,他好像掙紮著試圖站起來。

突然“鏘”的一聲金屬響,緊接著傳來“哎喲”一聲!

“怎麽了?”我問。

“我的手好像被什麽東西咬了一下。”他呻吟著答。

我聽了心裏著急,探身伸手下去一撈,好像摸到了他肩頭的衣服,趕緊把他拉了上來。

這時月亮已經升了上來,周圍終於不再是伸手不見五指了。借著月光,我看到他的小拇指好像被夾掉了一小塊肉,鮮血直流。

“你不是被咬了,是被夾了。”我心裏已經明白了,他一定是碰到菜窖裏的鼠夾了,看這傷口,八成是帶鋸齒形咬口的那種,那東西鋒利無比,可以將一隻中等身材的大老鼠攔腰夾斷。

我趕緊用左手掐住他小指的指根,右手去兜裏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後把裏麵的幹粉直接倒在他傷口上,疼得他直吸氣。

“勇哥,這是什麽?”

“三七粉。”眼見傷口被幹粉覆蓋後血勢減緩,片刻已經不再流了。

我又從包裏掏出一小卷紗布,撕開給他包紮了起來。他忍不住讚歎道:“不那麽疼了哎!謝謝勇哥!怎麽這些東西你都隨身帶的啊?”

“當然了,這才能體現一個藥劑師的專業性。”我吹噓道。其實準確地說,隨身帶這些東西,不過是體現了一個從小到大無傷不歡的搗蛋分子的專業性而已。

血光之災過去之後,接下來就平安無事了,在我第81次懷疑王建國這小子到底認不認識路之後,我們終於見到一所校園佇立在前方。

拿出介紹信給門衛大爺看了一下,他指點說讓我去主樓一樓報個到。

於是和王建國道了別,直奔報到點而去。

接待我的是一個四十多歲、高大身材紅臉膛的男老師,他一見我就嗔怪地說:“你跑哪去了?我們在北京站等了你好半天沒見你人,都快發尋人啟事了。你們這個班就差你沒報到啦!”

“我轉了好幾圈沒找到你們,正好碰到這個學校一個學生,就和他一起過來了。”

“胡說,我們就在進站口,還拉了一個橫幅。你看!”他轉身拉起桌上一塊紅色的布條子,上麵還寫著“熱烈歡迎藥劑師培訓的同學來京”。

我有點恍惚了,這麽明顯的標誌是怎麽逃過我這兩隻視力1。5的法眼的?

又問他沿途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比如說見到壞了的公交車之類的。他說沒有啊,一路坐車回來都很順利。

最後我隻好打哈哈說:“這學校還真是遠,路上連個路燈都沒有,搞得我們都迷路了。”

“誰說的?”他訝異地說:“公路兩旁不都是路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