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萬全

“我想不出你有什麽理由說‘不’。”墨晏卻是完全不理會這話當中挑釁的意味,坦率地說道。

“很簡單,”孟薑說道,“我受皇上重托,協助此次東巡,怎會因你隻言片語,就任之前功盡棄呢?這船隊的情況你也見了,無功而返,多少人會因此受到牽連,你應該也是想象得到的吧?”

“你可以放了他們。”墨晏顯然也想過這個問題了,“告訴他們實情,哪怕從此隱姓埋名,也比為了個虛幻的希望,枉送了性命好。”

“虛幻的希望,你指的是什麽?”孟薑突然問。

“長生不老的希望。”墨晏毫不避諱地答道。其實他也很清楚這樣說不僅僅是否定了徐福炮製的所謂東巡仙山的計劃,更是連皇上這些年為之癲狂的理想也一並否定了。但長生不老這件事到底意味著什麽……興許真的沒有人比他更有發言權了。

孟薑似乎也被他堅定的語氣震動了,沉吟了半晌道:“……徐福,你對他有多了解?”

無須回頭,墨晏也知道徐福已經不在他身後了,剛才他走向孟薑時,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就知道這家夥已經趁機開溜了。畢竟墨晏是知他一部分底細的,當著他麵講出來,恐怕會相當難堪,倒不如事後斟酌著肯定或者否定來得方便。

但要說墨晏對徐福有多了解,卻也談不上,畢竟大部分也隻是源於道聽途說而,真正的交往才不過這半日而已。所以他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徐福應該算是長生不老之術的第一個踐行者吧。”孟薑突然說。

“你是指他返老還童那個說法嗎?”墨晏問。

孟薑點了點頭,說道:“那不是一個說法,是一個事實。而且他能做到這一點,依靠的也不是仙術,而是……醫術。”

聽到“醫術”這個詞,墨晏的眼光一動,但並未貿然打斷孟薑的話,靜靜地聽著她說下去。

孟薑轉過頭去,再度望向夕陽西沉之處,口中繼續說道:“如果你去過早年他雲遊所到之處的話,就會發現很多人都是在把他當成一個醫者在傳頌的。有一些,甚至可以追溯到非常非常久遠的年代……一個曾經在自己和別人身上都創造出了諸多奇跡的人,到底在經營著一個什麽樣的計劃,我感到非常好奇……”

墨晏頓時明白了,原來孟薑並不是被蒙在鼓裏而參與這次東巡的,她對徐福所做的調查顯然也遠遠超過了自己,之所以明知是局而不拆穿,是為了解開除了長生之外的另外一個謎題,即:一個已經實現了長生不老的人,到底還在追尋著什麽?!

也難怪,一說起長生不老,大多數人都覺得它是一個美好的結果,可以從此安枕無憂,不再懼怕死亡的威脅就算是萬萬歲了。卻很難考慮到其實“死”這個字,並不是困擾人們最主要的因素!甚至可以說,死往往容易,而生,才是最難的課題!

對皇上來說難道不是如此嗎?現在他心心念念地想著如何長生不老,可是一旦發現長生是長生了,卻不能像自己想象一樣的“生”,豈不是會陷入癲狂?一個長生且癲狂的帝王,又會令天下變成怎樣呢?

長生且癲狂,帶來的,一定是長長的噩夢,長到跨越幾代、幾十代人,都仍然背負著那沉重的詛咒,永遠也體會不到什麽叫做自由。

墨晏望著孟薑那暮光中顯得俏麗而神秘的容顏,突然,為居然有人能體會到這樣無以言表的苦澀而感到欣慰不已。

但是即使如此,說到底也隻是他、孟薑、徐福私人的事,身後的這些船上所載的大多數人,隻是被蒙在鼓裏而卷進了這件事而已,並沒有理由讓他們也成為少數人好奇心的犧牲品,成為更多個葛覃。

所以墨晏坦白地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三人前去一探究竟就可以了吧。”

“嗬嗬,”孟薑笑了,回頭道,“你覺得那些人都是被迫前來的嗎?你現在過去對他們講一句要他們回去,他們就會乖乖回去了麽?”

這個說法倒是讓墨晏有些意外,他不禁回身去向海岸邊那些往來的人們望去。不用去嚐試也知道結果,因為在任何選擇麵前,都會有人向左,有人向右,甚至於有些本來想要向左的人,一旦被人命令著去做什麽事,馬上就轉為向右了。

“那麽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說出真相了。”墨晏說。

“真相什麽的,不是說了別人就會相信的。”孟薑卻說。

這回墨晏徹底明白了,為什麽孟薑明知此行極有可能是徐福虛張聲勢,在出航前卻不發一言。人心真的複雜,興許,麵前這個年輕的姑娘,比他這個察心術的傳人了解得還要深刻一些。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孟薑臨了說,“真到了必要的時候,我會盡全力的。”

慚愧,聽了這話之後墨晏湧上的竟然是這樣的感受。這個“盡全力”的意思他當然明白,即使有要保全的東西,自然是要“盡全力”,而不是僅僅想著把這件事躲過去就完了!如果他墨晏還算是個男人的話,當然也不可能放任一個姑娘獨自去盡全力,至少從選擇潛入船隊的那一刻起,他墨晏就已經決計要把一切都舍了!

兩人對視著,沒有更多的語言交流,已經在心裏形成了默契。

是夜,處處搭起了帳篷,燃起了火堆,映照得整個海岸都泛起了紅光。墨晏一個人坐在一團篝火前,靜靜地望著火焰在柴堆中躍動。

“公子,怎麽樣?”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徐福前來探口風了。

墨晏卻深知並不能對徐福講出實情,他和孟薑達成的默契,正是觀察徐福下一步的舉動,怎麽可能直接告訴他“我們已經知道你心懷鬼胎”了呢?

於是墨晏隻是淡淡地說道:“放心吧,我並沒有對孟薑說起葛覃的事。”

“那,你和她提返航的事沒?”徐福湊過來坐下,繼續問。

“說了,但是她並不認可我的說法。”每一句都是實話,但卻不透露出任何真實的想法,也是一種語言藝術。

“那……你有何打算?”徐福聽了,沉吟了片刻後問。

“你有什麽建議?”墨晏卻反問他道。

“我?”徐福一愣,隨即道,“我有一計,不知道公子你願不願意配合。”

即使“計”都出來了,肯定不是臨時起意,怕是事先早已估計到各種可能性,為自己安排好各種退路了吧。所以墨晏不作聲,也不去看徐福,等著他自己講出來。

徐福顯然已經習慣他這種溝通方式了,清了清嗓子道:“孟薑是替上辦事的,皇上想要什麽?想要一個結果!仙山在於不在,都是一個結果,尤其是我徐福不跟著回朝的話,自然就是背鍋最好的人選,孟薑並沒有什麽風險,再過幾年,這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誰又會在意我徐福去哪了。

公子你想要什麽?我大膽地猜測一下,恐怕是想要一個‘義’字,對你的朋友有所交待,也對你抱著仁愛之心所關懷的那些人有一個交待。葛覃的事,我也知道我脫不了幹係,可是就算我死了,他也活不過來了,倒是保全活著的人,才更緊要。你說呢?

而我徐福,隻要屬於我的一片淨土,遠離紛擾,和一群和我抱著共同理想的人混在一起,貧賤也罷,橫死也罷,自生自滅,與人無幹,如此而已。

現在我就有一個辦法,給大家各取所需的機會,從此大家一拍四散,各去追尋各的目的,豈不是萬全之策?”

墨晏聽他講得頭頭是道,也不反駁,隻是問道:“你說要我配合,怎麽個配合法?”

徐福一聽似乎是有戲,大喜過望,臉上露出了帶著些許神秘的笑容說道:“其實也非常簡單,公子隻要‘袖手旁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