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行

我回頭一看,見一個個子不高,眼睛小小,嘴唇薄薄,一身飯店夥計打扮的人站在那裏看著我。

我左右看看,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就詫異地問他:“你是在叫我嗎?”

他一聽這話顯得非常驚訝,一臉不可思議地問:“您……不認識我了?”

“你……”我試圖認真地想一想,但是很快就意識到想也是沒用的,隻好問:“是誰來著?”

他快步走了過來,用差點把臉貼到我胸前來的距離興奮地喊:“是我啊!我是杜子峰啊!”臨了又加了一句:“少爺!”

少爺?這個稱呼可真是新鮮,長這麽大還從來沒人這麽叫過我哪……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人?

“杜子峰!杜子峰!”我指著他,也像受到感染一樣麵露喜色!轉瞬卻說:“真的不記得了。你確定沒認錯人?”

“怎麽會呢?”他叫道,但立刻壓低了聲音說:“您就是陶家的少爺嘛!對不?”

我心裏一動,又問:“那你是……”

“我是貼身伺候您的下人啊,不過咱倆從小一起長大,您一直把我當弟弟一樣。”他顯得有些激動地說。

“我……對不起,我因為一些意外,現在腦子有點不靈光……”我解釋說,“興許明天早上就想起來了。”

他“哦”了一聲說:“少爺,您可讓我好找啊!家裏人都快急死了!”

“我家裏人嗎?他們在哪裏?”我急切地問。

他左右看看,再次小聲說:“他們落腳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個鎮子上的客棧裏,隻有我和少數幾個下人在外麵尋找您的下落。”

“他們?”慚愧,連自己家有誰都不知道。

“老爺、夫人、還有小姐他們啊!”

我一聽,覺得好陌生,這些稱呼,眼前這個人,都讓我覺得像是隔著什麽厚重的東西一樣。還“小姐”,小姐是誰啊?事發突然,我沉吟起來,一時之間心裏有些亂了。

他看我不作聲,湊過來看著我問:“少爺,你怎麽了?”

“沒什麽,你能帶我去找他們嗎?”我問。

他眉毛一揚,顯得胸有成竹地說道:“當然啦!我就是為了這個出來的呀!”

“那你先去給我找一張紙和一支筆來!我在這兒等你。”這回可有人差遣了。

“好!”他痛快地應了一聲就去了。

他一離開,我就抱著頭靠著牆邊蹲了下來,開始試圖想起點什麽來。可是現在我的腦袋裏好像都是那個世界的記憶,無論怎麽努力,這個身體在這個世界過去的信息,竟然一絲一毫也想不起來!

想了一會兒,感覺腦仁兒都想疼了,索性心一橫:算了,管它呢!既來之則安之,不管他說的話是真是假,這個人一定與我家大有關係,不如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過了沒一會兒,他跑了回來,遞了一支筆和一張紙給我,我一看,還是支新筆,但是沒墨啊,不禁無可奈何地望著他,心想:大哥,你真的是伺候人好幾十年的人嗎?

他也看出我的報怨,小聲說:“那……我再去買一趟?”

“甭去了!”我說。然後在旁邊翻了翻,找到一支不知道誰燒火剩下的炭棒,拿起來在紙上草草寫了幾個字:有事離開幾日,勿念。

雖說故意用了繁體,還是和現在的書寫體差得很遠。但是情況緊急,也沒辦法吹毛求疵了。

“少爺,事不宜遲,您現在就隨我走吧!他們都已經急壞啦!”杜子峰說。

當即與他約定傍晚在鎮口見,又找地方買了些東西後直奔芮憂小院而去。

到了院門口,我沒有進院,隻把買的東西放在門口,紙條也夾在裏麵,轉身就想離去。但最後還是忍不住扒著院牆向裏麵望了一下,院子裏並沒有人,屋門也關著,她八成又有活兒出去了吧。

終於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的時候,心裏還在笑自己:歡歡喜喜地來找人家,有事卻還是怕連累她,搞得不告而別,你這是什麽心理啊!

太陽偏西的時候,我來到鎮口,還不見杜子峰的身影,就在鎮門那裏逛了逛。看到大門上寫的字,想起芮憂告訴過我,這裏是幽州下屬的上穀郡定北縣西平鎮。當時雖然記住了這些地名,但是並不具體知道是哪裏,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幽州不就是古代的河北和遼寧一帶嗎?好像在哪本書裏看到過。

至於說上穀郡什麽的,可就不知道在哪了。

別說這些細節的信息了,就算知道現在是東漢,這個時代到底都發生過什麽事,特點是啥,曆史意義是啥,這些知識我早就已經還給我的曆史老師了。誰能想到有一天會實實在在地需要用到這些呢?不然怎麽會有“書到用時方恨少”那句話!

正百無聊賴,聽到一陣馬蹄聲,有人喊道:“少爺,久等啦!”

我回頭一看,杜子峰居然趕了一輛馬車來!不禁由衷地讚歎道:“你小子這件事辦得還不賴!”

當下高高興興地坐上了車,他又說了一句讓我更加開心的話:“車裏還有一些吃的,少爺先填填肚子吧!”這時才真正覺得,當個“少爺”真的是一件不錯的事!

但很快就發現坐馬車吃東西真的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這馬車是木頭軲轆的,稍微遇到一個小石頭車子就會顛起來,這一道都是不平坦的土路,杜子峰還把馬車趕得飛快,我坐了一會兒就覺得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就要全部顛出來了!

“不能慢點兒嘛!”我一邊捂著嘴一邊探頭出去和司機交涉。

“天快黑啦!不快點趕豈不要走夜路?那就不知道什麽時辰能到了。”他辯解道。

“唔……好吧。”隻能忍忍了,我隻好點按著小臂上的“止吐穴”硬撐著。

又走了一會兒,天就完全黑下來了。我打開車上的窗簾向外一望,借著月光還能勉強看到路,路兩旁都是低矮的山,綿延不絕,不斷地向後飛馳而去。

“大概還要多久能到啊?”我又伸頭出去打聽。

“大概一個時辰吧!”杜子峰說。

一個時辰,兩個小時!竟然有這麽遠,怪不得他要弄輛車來,這要是走著去,不得走一宿啊!早知道這麽遠我應該約他早上出發的……在東搖西擺中我漸漸迷糊起來,昏昏欲睡了。

朦朦朧朧中,好像聽到一些“轟隆隆”的聲音,是打雷了嗎?雷聲怎麽會持續這麽久?還這麽有節奏,這……好像是……鼓聲?

我醒了過來,仍然身處在顛簸的車子裏,渾身的骨頭都像要散架了一樣,酸疼無比。

強忍著掙紮起來,掀開窗簾一看,似乎已經不再是剛才平坦的大路了,道路變得很狹窄,兩側的遠山也一下子逼近來,如同高大的巨人一樣,夾雜著黑暗向車子壓來。空氣中隱約傳來陣陣鼓聲,低沉而有力,像是戰士要進發時的衝鋒信號一樣。

“我們這是到哪啦?”我問杜子峰。

他卻隻是答道:“快啦!你再睡一會兒吧!”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一條兩山包夾的狹窄山道向前延伸著,但是前麵不是太遠的地方,像是有點點的火光,鼓聲就是從那裏傳來的。

“那是哪裏啊?怎麽有人擂鼓?”我問。

“那就是咱們要去的地方!擂鼓隻是那裏人的一種習俗!……”他喊著。鼓聲慢慢增大,加上馬車吱呀吱呀的搖晃聲,吵得都有點聽不清他的聲音了。

我掀著簾子,瞪著眼睛仔細向前看著,沒過一會兒,就見前麵的地勢開始慢慢變高,我們好像是在轉向山道。向上一望,一條盤山道蜿蜒著通往山上。到了高處,每隔一段路就有明顯的火光,像是插了火把之類的東西。

好奇怪的地方啊,大半夜的照得這麽亮,還敲鼓,難道不睡覺嘛!

我正張望著,車子不知道輾過了什麽,猛地一顛,把我向後甩去,腦袋重重地撞在後背板上,撞得我“哎喲”一聲大叫,眼冒金星!

我揉了半天,後腦的疼痛才有所減輕,正想伸頭出去罵杜子峰野蠻駕駛,隨著他一聲“籲--”的高喊,車子又猛然停了下來。可憐我還沒來得及扶穩,已經猛然從車子裏向外躍了出去!

本來杜子峰應該就在車門口的正前方,我飛出去的時候卻沒有看到他,直接就奔著前麵那匹高頭大馬飛過去,直接趴到了馬屁股上!馬兒當然很不滿意我這樣冒犯她,當即尦蹄晃動,把我甩到了地上。

這時我才看到杜子峰已經安然地站在車旁,看到我摔下來,居然麵無表情地說:“少爺,我們到了!”

這一跤當真摔得我七零八落,等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抬頭,發現周圍已經換了一重天地!

與剛才的小窄道相比,這裏要開闊得多,一圈都是高大的尖頭木樁圍著,正中是一座高大的木製建築,飛簷高聳,氣派非常!

以我們所處的地方為圓心,四個方向各點燃了一個巨大的火堆,火堆旁都是高高的木架子,上麵掛著一串串白色的東西,仔細一看,居然是完整的人類的骸骨!

而每個木架子下方,又各有一圈大鼓,鼓手各個身材強壯,臉上塗得花裏胡哨,手握粗大的鼓槌,敲出整齊劃一的鼓聲,顯得非常有氣勢!

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