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破滅

血磯爐……這個名字好像很熟悉,卻又好像很陌生,但伴隨著它的那種情緒,一種無法擺脫的、夾雜著悲傷、憤怒甚至恐懼的感覺仍舊非常自然地開始在心裏滋生。

“爸,你怎麽了?”這回小七看出我的神色有些不對,問著。

“沒事,這道具該怎麽去拿哪?”我甩甩頭,企圖甩掉那種讓人不太舒服的感覺。

“都這麽晚了,明天再玩吧,熬夜對身體不好的!”小七勸道。

“我不累,快告訴我這裏該怎麽做……”這倒不是糊弄他,我現在心心念念地想知道這遊戲到底是怎麽回事,精神振奮,根本一點困意都沒有。

“爸!你不要像小孩子一樣好不好啊?”小七嚷道。

“算了,我自己研究吧。”我推了他一把,就想坐回電腦前去。

“好好好,我告訴你!”他無奈之下,隻好耐著性子給我講了一次。原來在這遊戲中的一些場景裏,還有一些隱藏的道具,需要按照一些提示去把它找出來,不然後續就會卡住,怎麽也突破不過去了。

我又繼續投入戰鬥時,小七站起身來,我聽到他叫了聲:“媽,你也不管管他啊!”

“沒事,”孟薑溫柔的聲音傳來,“你爸自己會有數的,倒是你趕快去睡吧。”

“他這都是你給慣的!”小七抱怨道。這話怎麽聽都像我隻是兒子,他才是老子呢!

但我現在沒時間去理會他,頭也不回地繼續奮戰。沒幾分鍾後,一陣清香味兒飄來,一杯熱茶被放在桌上。

我一抬頭,望見了孟薑的笑容,她輕撫了一下我臉頰,就像寵溺著一個孩子一樣,什麽也沒說,轉身便回房去了。

我心裏忽地冒出一種強烈的內疚,手掌僵在鼠標上,怔怔地盯著屏幕半天,直到屏幕上彈出了一個提示:你打算放棄了嗎?

我……會放棄嗎?這個念頭在腦中升起的時候,右手掌又開始陣陣刺痛起來,我將手舉到了眼前,那川字形的掌紋之間,像是正隱隱地冒出青氣,蔓延著,盤旋著,一種詭異的冰冷感覺便在皮膚的紋路之間擴散。

“別……放……棄……”我喃喃地說道。就像這幾個字令我受到一絲鼓舞似的,我果然地點下“不放棄”,就把這遊戲繼續進行了下去。

我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主角在我的指揮下,越來越嫻熟地應對著一個又一個危機,似乎也在離自己所追尋的那個謎底越來越近,但當進行到一個看似並不是那麽重要的情節時,我居然進行不下去了。

在這個場景裏,主角聽說一個非常重要的朋友身陷敵陣,就趕到一座邊塞小城去勘察情況,路上還結交了一群似乎對當地的情況非常了解的夥伴,卻在一行人剛剛趕到小城時就遇到了奇異的現象,駐紮在那裏的整支邊防軍居然在一瞬間都消失不見了。

似乎,這些人和事也和主角的身世之謎沒有直接的關係,我嚐試過使用血磯爐作為道具,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但遊戲進行到這裏,卻陷入了真正的困境,我試著點選過所有出現的選擇,無一都會使主角回溯到過去的某個情節,需要重來一遍。

我擔心是我操作不熟悉,會不會是手一滑眼一花選錯了,但當我再次全部認真地重新選過一次之後,仍然是這個結果。

重來的過程中,我也盡了一切努力去尋找道具和提示,無果。

這個叫江陵的遊戲角色的命運之河,就像是在這裏形成了一個漩渦一樣,原地打著轉,再也沒辦法向前行進了!

我有點焦躁,但既然這遊戲被設計了出來,總歸該是有一個結果的,不可能就這樣卡在半路吧,一定還是我哪裏沒有考慮周到的原因!

我孜孜不倦地繼續探索,一直到屋子裏開始發亮,一個聲音驚叫了起來:“爸!你一夜沒睡啊!”

不知不覺,我竟然這樣坐在桌前玩了一夜。

小七跑了過來,看了看屏幕,驚歎道:“居然都玩到第四章了,你好厲害啊!不過我聽說現在玩得最快的人也就進行到這裏,暫時還沒人找得到繼續下去的攻略。”

“總該有辦法的,是不是?”我念叨著,也不知道是在問他,還是在問我自己。

“唔……”他沉吟著,半晌後說道,“也不一定,誰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最後的結果呢?”

“這是最後的結果?就這麽簡單?”我驚訝道。

“是啊,通常都會覺得事情是該有一個結果的是不是?尤其是小說啊、故事啊、這些人們虛構出來的東西,結果就是王子公主幸福地在一起了之類……但實際上結果永遠都是相對的,時間從來都不會為任何人或事停留,也就永遠沒有所謂的結果。誰知道王子公主在一起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哪?”小七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無限循環的結果還算好的,至少沒有走向滅亡。過程越是絢爛,走向滅亡的那一天會越感到無法接受吧,但是又絕對無法對所謂的美好結局論妥協,幹脆放一個開放性的結局上去,也許這遊戲的設計者就是這麽想的。……”

“你說得這麽深奧,就是想我不要再玩了吧?”我平靜地說。

他身子一晃,差點撞到身邊的牆上去,末了用幾近絕望的聲調說:“爸,我真是敗給你了……”

“行了,我也確實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我長出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卻眼看著麵前的一切像一張大轉盤一樣旋轉了起來,片刻就橫了過來。

接著聽到小七的驚呼:“爸!爸!你沒事吧?媽!快來,我爸暈倒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很平靜,並且一如既往地沒有做夢。

睜開眼睛時,看到周圍一片熟悉的白色,是我們醫院的病房。床邊圍著好幾個人,見到我醒過來都很開心,七嘴八舌地問候著。

他們之中離我最近的是孟薑,歲月已經使她的容顏不再像年輕時那般嬌豔,但那美好的神態,那充滿智慧的氣質仍然絲毫不減,此時她坐在床邊,握著我的手,微笑著望著我,目光中充滿關注和理解。

我輕輕握緊她的手,說道:“我想,和你單獨說會兒話。”

周圍的人大多是我多年的同事和朋友,素來知道我和孟薑之間情意篤深,此時一聽我這麽說,頓時一陣哄笑加**,還說了些類似“當著孩子麵還這麽粘乎”之類的玩笑話,便知趣地散去了。小七走在最後,退出去的時候還特意幫我們關上了門,屋內隻剩下了我和孟薑兩人。

“這些年,你辛苦了。”我誠心誠意地對孟薑說。

她一怔,隨即微笑道:“有你在,沒什麽好辛苦的。”

“小七這小子現在也挺有乃父之風了,之前跟我講了一堆大道理,說什麽萬事並沒有什麽結局,有可能到最後就會陷入一個無盡的循環,什麽的。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我真的希望咱們一起過了這幾十年,永遠這麽循環下去。”我望著天花板,一邊幻想著,一邊笑著說道。

“嗯,我也希望。”孟薑輕輕答道。

“可是他也說了一句話,說得挺有道理的。他說,過程越是絢爛,到了破滅的那一刻越會難以接受。”我又說,“而且我覺得不止如此,過程越是絢爛,你當你明白那都是泡影的時候,才是真正的破滅。”

“老陶……”孟薑喚了一聲,聲音中竟有一絲痛苦。這個堅強的女人,這麽多年我都沒有見過她為什麽事痛苦過。

“孟薑,很遺憾,我們不能再停在這裏了。”我克製住內心澎湃的激流,平靜地說道。

“就算是泡影,”孟薑說,“隻要它是美好的,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你願意,我可以永遠都陪你看著它,永遠這麽循環下去!”

“孟薑,”我不忍地叫道,“其實你也是明白的,從我們選擇逃避時開始,我們已經永遠停留在了那一刻,再也沒有任何自由可言!”

“怎麽會?我們已經親手創造了一切想要的東西,不是嗎?”孟薑少見地反駁我道。

我一伸手,從病床頭上扯下一張塑料片,一邊擎著給她看一邊說道:“這個,真的是我們想要的嗎?”

“這是……”她愣住了。

這是一張病曆卡,上麵清晰地寫著:陶墨晏,男,55歲,腦供血不足,2015年7月7日入院。

“對不起,我不是墨晏。”我說。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墨晏!”孟薑合起手掌,將我的手握在她掌心,將頭埋進兩掌之間,雙肩微微顫抖。

“……”我沉默了,過了半晌才說,“當初在我手心裏寫下‘別放棄’的,不是你嗎?”

再一次,如同幾十年前我對她說出這句話時一樣,孟薑的動作僵住了。終於,她緩緩地說道:“讓你別放棄的,並不是我。”

我很吃驚,問道:“那是……”

“是桑青。”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