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犧牲

隻見他快速地走向我,把手裏的包向我一遞,說道:“拿去吧!”

我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麵放著無數淡黃色的細小樹枝,每一根都差不多三分之一小拇指那麽長,一根繡花針粗細。我拈起一些仔細看了一下,發覺都是精細地去了節的,不禁讚道:“不愧是老爹!這都是上品啊!”

這就是我昨晚托閆老爹去搜羅的一味重要的藥材,是我這次組方中最主要的一味藥,也是當年老爺子在筆記本上濃墨重彩地寫下名字的那個東西:麻黃。

麻黃這味藥的功能簡單總結起來就是兩個字:發陽。

所謂的陽氣就是人身體裏蘊含的能量,這股能量釋放的強弱、持續時間的長短會決定一個人的壽命和健康狀況。

而麻黃則可以調動身體的陽氣上行,以汗的形式從體表發散出來,由此將入侵體內的寒氣、包括現代所講的細菌病毒等驅除出去。

這也是中醫去外邪的三大治療方法:汗法、吐法、下法中最常用的一種。

閆老爹看到我高興的樣子,略有點無奈地笑著說:“你小子也是膽子大,敢用這味藥!”

正如他所說,因為麻黃發汗的功效強大,一旦過量使用,反而會使人因為過度消耗而元氣大傷。如若把病人冶好了倒沒什麽,萬一有個意外,醫生就容易被問責,所以一來二去,敢用它來組方的醫生就越來越少了。

而且這味藥後來還牽扯上了另外一件麻煩事,就是有人會利用它來製成毒品來危害社會,所以它就變成了一味受到嚴格管理的藥品。在用量上被嚴格限製之後,臨床能發揮的作用更小,我看退出曆史舞台也是早晚的事了。

直到這時才感覺到東漢這年代的好處,不然我豈不是要在救命和違法之間做選擇了?

這樣一來材料就湊齊了,我帶著藥包走回去向許有仁問道:“你們村子邊上有沒有單獨的屋子,方便熬藥和養病的?”

他想了想說:“村東有間草屋,原本住在那裏的人已經……去世了,我覺得那裏可以,就是……破了點兒。”

“行,”我應道,“我現在去把笑梅接回來,在那裏給她調理,你們就該幹嘛幹嘛去吧,不叫你們也不要過來。”

他點了點頭剛想答應,突然有一個女人跑了過來,我一看,是負責做飯的劉嫂。

她跑過來時望了我一眼,又跟許有仁低聲說了一句什麽,許有仁的臉色當時就變了,低下頭,眉頭皺成了一團。

“怎麽了?”我問。

他鐵青著臉說:“你帶來的那位姑娘……發燒了。”

我一聽,腦袋“嗡”的一聲!昨天晚上和我閆老爹都不在,芮憂當然不方便和王少庭單獨在草棚裏過夜,就讓劉嫂又帶她去找了另外一個棚子。這一夜光忙活這邊,我也沒時間去關注她,怪不得外麵熱鬧成這樣也沒見她的蹤影,原來她也被傳染了!

“她在哪裏呢?”我急切地問。

劉嫂向不遠處的一個草棚一指,我連忙跑了過去。掀開簾子一看,芮憂蜷在那裏,身上隻蓋了一件薄衫,雙目緊閉,臉頰燒得通紅。

我趕緊俯身過去一摸她額頭,估計已燒在39度上下,而且皮膚幹燥無汗,呼吸聲重,身體微微地打著寒戰。

我迅速地從旁邊的包袱裏翻出了一堆衣物裹住了她,喚著:“師妹!師妹!”

她勉強地睜開了眼睛,看到我時眼神有點迷離,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我……我也得了瘟疫了?我會不會死啊?”

看到她虛弱的樣子,我真是心痛萬分,但是臉上仍然很輕鬆似地帶著笑說:“別胡說,有我呢!”

她看我自信滿滿的樣子,也淡淡地笑了笑說:“嗯,我相信你。”

這一句話真是讓我心裏酸楚不已,卻順口開了句玩笑說:“王少庭這小子水平真是不怎麽樣,做的口罩質量也不過關哪!早知道還不如讓你做了。”

她一聽笑容更盛,但旋即疲憊地又閉上了眼睛。

我站起來轉身走出帳篷,心情沉重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天一抬頭,發現除了王少庭和閆老爹之外,村民們都站得遠遠的,用驚疑的眼光看著我們。

王少庭問道:“她……也是?”

我點了點頭,說道:“你們也離我們遠一些吧,接下來我來處理就好了。”

王少庭卻皺了皺眉頭,帶著些許怒氣地說道:“你這是什麽話?我怎麽可能不管你們呢?”

我聽他這樣說心下大慰,當即微笑道:“行啊,正好需要有人幫我分下藥。”

又轉頭對閆老爹說:“您連夜去抓藥辛苦了,先去棚子裏休息一下吧。後續如果更多的人要用藥的話,說不定還得勞動您老呢。”

正說話間,見許有仁慢慢走了過來,支支吾吾地說:“陶兄弟……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那個偏方還是讓你們這位姑娘先用吧……”

他這句話一下子把我的怒火勾了起來,心想這擺明了是不相信我了啊!但是轉念一想,我能埋怨他們嗎?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探個究竟,芮憂也不會受到牽連,說到底我才是最應該反省的人啊!

想到這兒我歎了一口氣,沒說什麽轉身又走回了芮憂住的草棚,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她肩膀,問道:“師妹,我現在有一個治療這個病的方子,你願意嚐試一下嗎?”

她又醒了過來,用細長的鳳眼望了我幾秒,問道:“苦不苦?”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田歌的臉突然和眼前這張臉重疊了起來,想起了她說的那句撒嬌的話:“反正我是不愛喝中藥的!”

不禁會心地笑了起來,答道:“放心吧,如果對症的話喝著是很甜的。”

她微笑著點點頭。

再次走到外麵的時候,發現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今天是個晴天,一片溫柔的陽光籠罩在這片山坡之上,感覺渾身溫暖。

我對許有仁說:“你們放心,我待會兒會把她帶到我們在下麵的馬車那兒去,但是需要和你們借一個秤,還需要一個罐子來煮藥,兩個碗來裝藥。”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麽通情達理,趕緊點頭,嘴裏還說了一些類似“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之類的客氣話。

就這樣,我們從山上搬到了山下。我把芮憂背到馬車邊,安頓她躺下。然後就搬了幾塊石頭,就地在田邊搭起了一個簡易的灶。

芮憂現在的症狀還比較輕,除了發燒無汗、全身疼痛之外,並沒有出現其他的症狀。會出現這樣的問題是因為她從之前接觸的村民那裏感染了某種細菌或病毒,中醫稱為“外邪”。身體發現之後,第一個反應是將全身的毛孔閉緊,並提高體溫,活化免疫係統來殺滅入侵的敵人。

人的身體確實有一定的自我療愈機能,但是如果有中藥的助力,這個過程會更快過去,以避免對體力過大的消耗,和發燒本身帶給身體的傷害。

拿過大家買回來的藥,我用借來的小秤稱出了其中的四種。

第一種就是麻黃。它的作用是調動身體的能量,通過出汗來把外邪排除出去。之所以我要觀察它是不是去了節,是因為節的部分是止汗的,會影響藥的效果。

第二種是桂枝,就是肉桂的嫩枝,看上去也像不起眼的小樹枝被切成段兒了一樣。它的作用除了配合發汗之外,還能緩解因進入備戰狀態而緊張的肌肉,減輕身痛的症狀。

第三種是杏仁。肺主管呼吸,但參與呼吸的除了我們通常所知道的鼻子之外,還有全身的毛孔。在毛孔因為禦敵而緊閉的時候,肺的壓力其實是最大的。而且肺髒喜歡涼快,持續的高燒會使它遭受重創,而引發後續的咳嗽。杏仁的作用就是給高熱的肺部降溫,同時還可以化痰禦咳。

第四種是甘草,用蜜炒過的,稱為炙甘草。它除了保護心髒之外,還可以調和其他藥之間的個性,使整體方劑的效果能夠更和緩地發揮出來。

這就是張仲景《傷寒論》中又一個經典方劑,名曰“麻黃湯”。

全稱夠數之後,王少庭已經把火生起來了。我把裝滿水的藥罐放到火上,等水開了之後,先下了麻黃,煮了大概兩三分鍾後,表麵已經浮起了很多褐色的浮沫。這層沫子需要用勺子撇去,因為它陽氣太盛,直接喝了容易刺激心髒導致睡不著覺。

接下來下桂枝和炙甘草,煮了一會兒之後,再放杏仁。因為杏仁畢竟比較軟,如果放太早煮爛了就很難濾出來了,如此而已。

煮藥的時間一般以水量來計算,九碗水煮成三碗水,是這個方通常的煮法。這也不是絕對的,大致上是這個比例就可以了。畢竟碗的大小是沒有什麽標準的。

另外火的大小也有講究,像這種發汗驅邪的方劑,就用大火開蓋煮到底就可以了。隻有那種慢補的藥,才需要蓋上蓋用小火燉很長的時間。

看著藥材在水中翻滾,我的意識開始有點分散起來,畢竟一夜未睡,真的有點疲勞了。

王少庭一直在我旁邊看我倒騰加聽我講解,已經深得其意,見這情形對我說:“你找個地方眯一會兒吧,我來看著藥。”

我點點頭,也不想遠走,就著陽光就躺在了旁邊的草地上,就是一忽悠的工夫,感覺鼻中傳來一陣藥香,立馬坐了起來,問道:“好了吧?”

王少庭驚歎道:“你這覺也睡得太快了吧!”

我笑道:“我是睡得快醒得也快,現在已經完全精神啦!”當即過去察看,果然已經差不多剩了三小碗水的樣子,趕緊囑王少庭取出準備好的棉布,把藥汁濾到了大碗裏。再拿出另外一個碗,倒出了三分之一,端著向馬車走去。

芮憂仍然在昏睡著,聽到我叫她才睡眼惺忪地醒了過來,見我拿了藥來,一句也沒有多問,接過去就喝了個精光。

我眼見她的堅決,知道她不絕對不僅僅是想要治好自己的病,也是想成全我想取得那些村民信任的心思。她為我所做出的犧牲,我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