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哭喪

一直到把悅伢送到家門口,又看著她進去,我都沒有再問她關於劉家的事。看之前那兩個俘虜淡定的樣子,劉家和官府的關係應該是比較緊密的,萬一張熬老爺子也和他們有瓜葛,問了反而容易生出事端。

果然這件事情還是要自己查才行。我獨自走在深夜的街上,一邊走一邊盤算著。

走著走著一抬頭,怎麽前方遠處有一片地方隱隱發亮呢?辯認了一下,是東方。

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突然浮現出芮憂和王少庭的臉,心裏咯噔一下,趕緊一路小跑,向那個方向趕去。

跑到城邊時,發現城門已經關了,看到有兩個把守的官兵站在那兒,正想著該怎麽過去忽悠他們幫我打開門,就見城牆上麵匆匆跑下來另外一個官兵,對下麵站崗的兩位說:“你倆聽說了嗎?靜虛觀起火了!”

“靜虛觀”三個字一下子觸動了我的神經,我記得那是章道士所在的那個道觀吧!

不知道芮憂他們倆有沒有去找章道士,這樣一想,心裏立刻焦急了起來,恨不得立刻衝出城去看個究竟。

剛準備上前,突然一隻手從後麵拍了我肩頭一下。大晚上的被拍肩也不是頭一遭了,往常我都冷靜得很,今天卻“哇呀”一聲,跳到了兩米開外,回頭瞪著後方。

隻見閆老爹站在那兒舉著一隻手愣愣地看著我,好像是反倒被我的反應給嚇了一跳一樣。

“老爹!你怎麽在這兒?”我驚魂未定地問。

他朝東邊一努嘴說:“還不是被這個吸引過來的。”

“聽說是靜虛觀起火了,不知道芮憂他們有沒有去那兒,我正著急呢,想過去跟那幾個官兵說說看能不能出城!”我一邊捂著胸口平息著心跳一邊說。

老爹伸手一拉我,快步拐到了旁邊的巷子裏站定後才說道:“你瘋了,這些大城裏晚上都是有宵禁的,今天是夏至節才放鬆了一些。但是現在都這麽晚了,你在街上晃已經很奇怪了,還去和官兵搭話,想找死是怎麽著?”

“啊,還有這事,那怎麽辦?”我吃驚地問。

“當時你不是跟少庭說讓他有事發信號嗎?你之前有沒有看到信號啊?”老爹問。

我本來想說沒有,但是剛才擠在人群裏的時候,別說一枚小小的信號彈,就算是大炮轟也未必能聽得見,我還真是不敢說得那麽確定。

兩個正在躊躇間,後麵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倆在這兒站著幹嘛呢?”

我回頭一看,居然是王少庭!芮憂站在他後麵,仍然用一種不太友好的神情看著我。

我當即笑道:“太好了,省得我倆翻牆出去了。”

王少庭說:“你們也看到東方的亮光了吧?我們就是看到那個趕過來的。”

我看著這三人心想:這都幾點了,遠處靜虛觀失火的那點亮光,也就我們這幾個大晚上不睡到處亂跑的人才會這麽齊齊地跑來打聽情況吧。

“那是靜虛觀失火了。”我說。

王少庭和芮憂一聽這話,也都吃了一驚!先是我們在路上遇到奇怪的暗算,然後靜虛觀失火,這顯然不太像是巧合了。現在我們對劉家知之甚少,我方在明敵方在暗,實在是有點被動。

我先問老爹剛才有沒有打探到什麽消息,他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說:“嗯,這個劉家的背景真的不一般,老太爺是前平原王的養子,曾經風光之一時。雖然自平原王歿了之後舉家搬遷到河間,光景大不如前,但好歹也算是當今皇上的同宗,就連河間的地方官也是敬他們幾分的。”

我聽得有點糊塗,這政治背景問題和我要問的好像離得有點遠啊!

老爹講到這兒,左右看看,又壓低聲音說:“聽說近年來劉家老當家開始偏愛道術,推崇黃老之學,經常有各色法師道士打扮的人出入劉府,名為探討玄學,實為研究長生不老之術。倒是他們家的少當家叫劉卿的,一直對此表示反感,時常產生一些爭吵。

幾個月前劉家開始死人的時候,起先知道的人也很少,後來就是他家的少當家通報了官府,又舉家搬遷,又懸賞捉鬼,才搞得近人皆知的。”

這倒是挺有意思的,一個不想早死的老子,和一個不想長生的兒子。我沉吟著。

他們三人經常見我如此,也不打斷,就那樣盯著我,等我突發奇想。

過了一會兒,我又轉向王少庭問道:“你們倆剛才去哪兒了?有什麽收獲嗎?”

王少庭看了看芮憂,芮憂卻不作聲,他隻好說:“我們去了劉家大宅,發現昨天晚上被消滅的那些蛇已經全部都不見了,到處都像是被打掃過一樣,非常幹淨,連一點殘留的血跡都沒有。”

我聽他這麽說,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劉家人特意跑來找芮憂,還特意炫耀了一下在本地的勢力,難道是想趕快打發我們走,免得我們再去那大宅發現些什麽?

連忙又問:“你們有沒有在宅子裏找一找,看看有什麽線索?”

王少庭點點頭說:“找了,那大蛇從正屋中衝出,我們猜想正屋下可能就是蛇穴所在的位置,想過去看一看,發現已經完全被土填上了。”

他回頭看看芮憂,好像在等她補充,可是芮憂看了我一眼之後一扭頭,根本不搭腔。他隻好接著說:“嗯……芮憂說她昨天晚上剛到那兒的時候就已經在正屋裏查過了,那時隻是覺得那裏是陰氣聚焦之所,猜想問題就出在那兒,但沒等細查,章道士就已經到了。”

好可惜啊,那天因為急著帶章道士回去救治,我們沒有倒出空來仔細查看蛇穴,隻想著第二天再抽時間去,沒想到居然有人善後的速度如此之快。章道士,說起他來我倒是想起,他當時提醒我們快走的時候是察覺到劉家人會對我們不利了嗎?那靜虛觀大火之前不知道他有沒有提前逃走……

正思考著,又和芮憂的眼光想遇,她快速地將視線躲閃開,仍舊是不理我也不說話。

唉,女人啊,我感慨著無奈地說:“姑奶奶,那功夫我是順口胡說的,這一晚上我可是為了查清這事東奔西跑快累散架了,你不同情我就算了,還拿眼睛瞪我,知不知道被女人瞪是會倒黴的?”

她哼了一聲說:“你倒黴關我什麽事?”

“怎麽不關你事了,咱們不去一個地兒嗎?不坐一輛車嗎?平時不坐一桌吃飯嗎?不在一個屋睡覺嗎?……還確實不在一個屋睡覺……”我故意說。

她一聽,又羞又怒,舉拳過來就要打我,我趕緊往另外兩個人身後一躲說:“再打,再打好主意就沒啦!”

“什麽好主意?”她愣了一下,停下來問。

“我們在這裏猜來猜去也沒有意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去劉家現在住的地方走一轉兒怎麽樣?”我饒有興味地望著他們說。

“你是說,悄悄潛進去?”王少庭問。

我搖搖頭說:“不,直接從大門進去!”

第二天一早,我出現在了劉家新宅的門口。

我還是我,但是形象已經完全改變,上身穿了一件素色斜襟小褂,領口附近還別了一條皺皺的帕子,頭上挽起低低的發髻,但留了不少黑白摻雜的亂發下來,加上半圍著的頭巾,幾乎遮去了半張臉。臉上不僅塗得黑黑的,還堆滿了皺紋,加上弓身跛行,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個各種髒亂差的老太太……是的,還不是老頭兒,而是一個老太太!

這純粹是芮憂原創,非說如果是老頭還是容易讓對方有防備,非要老太太不可,就把我從頭到腳一陣拾掇,炮製成了這般模樣。

但是慘的還不止我一個人,我麵前的小車上還躺著一位用白布蓋著,一動不動隻露出一隻手的。如果有人膽敢掀起那白布看看,一定會嚇得做好幾天噩夢!那張臉已經被塗得又是白又是紅又是黑,已經完全沒有人樣兒,比鬼還難看,但是不得不說,非常像是重傷身亡的,不湊近看是看不出來的。

這個死屍的扮演者,當然就是王少庭大少爺了,既然已經成功扮演過一次屍體,這次怎能不友情出演呢?

而後麵推車的這位戴著鬥笠的農家漢,則是經常負責各類後勤工作的閆老爹了。

至於芮憂,卻說需要有人遠處側應,此時不知道躲到附近的哪棵大樹上去了。為了不讓發型亂掉露出臉來,我還沒辦法抬頭去張望,隻能在心裏這樣猜測。

走到劉家新宅的門口一看,雖然不及之前的大宅氣派,但是卻也清雅別致得很,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

老爹把車往門前一停,我就一頭撲到了王少庭身邊,一邊捶著大腿一邊細著嗓子大聲哭喊起來:“哎呀,我的兒子啊,你怎麽就去了呢!讓你老娘我今後可怎麽活啊……”

才喊了幾句,大門“吱”地一聲打開了,出來了幾個家丁和丫鬟,看到這場麵都呆住了,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有了觀眾,我哭得更來勁了,直著脖子叫道:“兒子啊,就算你忍心丟下老娘,怎麽忍心丟下你那沒過門的媳婦兒啊……你那媳婦兒是有點刁蠻,打人很疼,可是做飯多好吃啊,還對你那麽好,你這麽走了,以後誰敢娶她啊……”

聽到我這套不著調的詞兒,老爹的臉上憋不住出現了一點點笑意,他趕緊一低頭一扭臉,以免被人家看到。

而麵前的王少庭臉上蒙著的白布也出現了微微的顫動,感覺到了他難以控製的呼吸。我趕緊趁裝哭趴到他身上小聲道:“喂,裝死裝得像點,不要出氣兒啊!”

隻聽他用極其痛苦壓抑的聲音低聲回道:“那請你不要胡說八道好不好?……”

我正在心裏暗笑,大門裏走出一個人來,正是那天見到過的劉丁。

這人見過我,我不敢正麵看他,衝過去一頭撲到他腳下哭道:“您就是大管家吧,我兒子昨天替你們辦差事落得如此下場,你們一定要還我一個公道,今天不見到你家主子我是不會走啦……”

他果然走到推車旁邊,一掀白布,又馬上蓋上了,回頭問我道:“這是劉大慶還是劉二狗?”

“正是二狗啊,我可憐的兒啊,他昨天就跟我說我去追什麽馬車,誰知一去就變成這樣了啊……”我哭道。心想,原來昨天那兩個人叫這名字,不知道劉丁有沒有見過劉二狗的娘,如果是知根知底可就當場穿幫了。

沒想到他聽到“追馬車”幾個字,當即變了臉色,匆匆對身後的下人說:“快把他先推進去,在這裏鬧成何體統!”

老爹推起小車剛要往門裏走,劉丁對他一揮手說:“你不用進去了。”立刻有人過來接替了老爹,把王少庭推進了院裏。

我跟著進院,和老爹一錯身的工夫快速地朝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沒關係,我們還有方案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