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真實

“為什麽?”她聽我這樣說,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因為……我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我說出這話,胸口的痛像是一下子減輕了,而頭腦裏之前的那片掙紮,也如破閘而出的洪水一般噴湧而出,我終於想起來了!想起我是誰,想起了那些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想起了我那未完成的旅程!

“陶勇!不要走!”她的神情複又變得悲傷,淒楚的目光霎那穿透了我,讓我一時分不清這胸中的痛到底是因為頓悟,還是因為癡纏了。

“對不起!”我說道。

隨著這句話,她和她背後的花海開始漸漸被夜色籠罩一般,緩緩地陷入了黑暗之中,但是她的表情,她向我伸出的雙臂,和她最後輕聲所重複的那句話—“凝眉千望,坎水流長……”,卻像是在我腦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一樣,定格在了那裏。

“……師兄!師兄!”一片寂靜中突然響起熟悉的呼喚聲。

我慢慢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是芮憂慌張的臉,還有她背後圍著的一群人。胸口還是很痛,我伸手一捂,感覺有一包硬綁綁的東西貼在身上,那是我一直貼身帶著的血磯爐、淬月,還有一個紙卷,那是我曾經畫過的那三張畫像。

第一張是芮憂,第二張是王少庭,而第三張,那熟悉得一瞬間就可以在腦中再現的麵容,開始和那花海佳人的影像慢慢重合起來。是的,花海裏的那位姑娘,正是我在這個世界遍尋不到的那第三個“貴人”,孟伊玲。

芮憂見我醒過來了卻隻是發愣不說話,用手掌“啪啪”地拍著我的臉,叫道:“喂,喂,到底醒沒醒啊?”

這幾巴掌拍得我生疼,趕緊捂住臉應道:“醒了醒了,再拍就成豬頭啦!”

她眉頭一皺,嗔道:“醒了倒是說話啊,別嚇人嘛!”

“這不是一睜眼就看見你這麽好看,驚呆了嘛!”我戲謔道。

她聽了一愣,隨即又羞又氣地在我胳膊上狠狠一擰,痛得我大叫起來。

便聽到閆老爹在笑著說:“還有精神頭開玩笑呢,看來是沒事了,沒事了哈,大家都散了吧!”

圍觀的那幾位見狀,但一邊議論著一邊走掉了。

那好像就是剛才和我們一起坐船的人,我又坐了起來看看了周圍,像是一處埠頭,但是並不是我們剛才出發的那處埠頭。剛才坐過的那艘船正拴在岸邊,那兩個船工則坐在不遠處,一邊聊天一邊啃著幹糧。

“這是……到了?”我問。

“是啊!剛才好險啊,我們看到你掉下去,本來想立刻去救,但是水流太急了,船漂出好遠才穩住,你已經沒影了。我們本想在腰上綁好繩子跳下水去找你,但是突然看到河裏發出光來,接著你就浮上來了,還以為你死了呢……”芮憂絮絮叨叨地講述著,表情上都是緊張,當初隻身對戰大蛇的時候都沒見她如此無措。

“你怎麽樣?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王少庭蹲下身來問。

這句問話,怎麽這麽……耳熟呢。我愣了一下,生怕他也來拍我的臉,趕緊回答說:“沒事沒事,好得很,除了胸口有點痛之外。”

“剛把你撈上來的時候你氣息好弱,我怕你有危險,就在你胸口壓了幾下……”芮憂說。

怪不得,我把手放在心口上,呲牙咧嘴地說:“妹妹,拜托以後搶救我的時候,先把我懷裏的東西拿出來行嗎?”

“切,救了你還這事那事的,什麽人啊?以後不管你了。”她卻小嘴一噘,生氣了。

“好好好,謝謝你行了吧?謝謝萬能的芮憂姑娘救命大恩!”我把手一拱,頭一低,討好地笑道。

“哼!”她把頭一扭,但看那表情,是消了氣了。

“剛才是怎麽回事啊?你怎麽掉進河裏了?”王少庭馬上用提問來緩和了一下氣氛。

我就把當時的情況,還有後來的夢境,原原本本地和他們講了一遍。當然,最後那一段略顯**的情節我是略過了,實在不願意讓人知道我美人在抱居然什麽反應都沒有。

他們聽了之後都覺得很神奇,就連專業的女天師芮憂都沒能分析出什麽來。但是當然最感覺奇怪的還是我。

我可是掉下水了,又不是普通的睡著,怎麽會做夢呢?

而且,夢見與美女花前月下並不奇怪,為什麽夢裏還有一個小七呢?那孩子絕對不是我從前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但在夢裏卻顯得如此生動,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且……我從懷中取出那個包裹,用手摸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猶有餘溫。剛才我胸口發燙又劇痛,似乎也不隻是單純由芮憂不專業的救生手段引起,難道是這個包裹裏的什麽東西在危急時刻給了我什麽協助麽?

我們討論來討論去也沒有一定,正在疑惑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一個低沉的聲音說:“你一定是遇到浣娘了!”

我們嚇了一跳,一齊回頭一看,是那兩個船工中的一人,因為長期風吹日曬而變得幹燥而黝黑的臉膛上,一雙渾濁的大眼中充滿了驚懼。

“浣娘是誰?”我問。

原來,這裏河邊一帶的村子一直流行著一個傳說,說是有一對夫妻,雖然生活清貧但是非常恩愛。有一日妻子去河邊洗丈夫的衣服,洗著洗著,衣服中突然滲出鮮紅的血色,她以為是之前丈夫幹活受傷時沾到了血,也沒在意,繼續努力地洗,沒想到血水卻越滲越多,把河水都染紅了一大片。

這時有人跑來告訴她,她家裏失火了。她想到丈夫正在家睡覺,跑回家一看,房子已經燒成了瓦礫。隨後村裏人從廢墟中挖出了一具屍體,果然她的丈夫已經被燒死了。

妻子這才明白原來衣服中滲出血水是在提示她丈夫遇到了危險,如果她能早點讀懂這個提示,也許還來得及救丈夫一命,當下自責不已,悲慟欲絕。從此她幾乎每天都在河邊洗衣服,一直洗到手上的皮膚全部脫落下來,鮮血染紅了河水……

此後經常有人說在河邊又看到她,有時在河邊洗衣服,有時站在水中痛哭,還有說她早已投河自盡,專門躲在黑暗的水底,將落水的人帶回去作伴的,她的名字早就無人確知了,因為事情起源於洗衣服,所以稱為“浣娘”。

他這麽一說,我也想起剛落水的時候,有好像頭發一樣的東西纏在手腳上,難道真的有女鬼?我抬起手腕看了看,卻並沒有被勒過的痕跡,難道那也是幻覺?

看這船工言之鑿鑿,好像曾經親眼見過一般,但是我覺得,我夢裏的那個姑娘,應該不是浣娘,至於理由,大概隻能說是一種直覺吧。在夢裏那個姑娘身上,我沒有感覺到一絲怨憤,有的隻是平和、親切、和無邊的溫柔。

如果那一切全部都是幻覺的話,還真的有些可惜呢!

正在沉吟著,芮憂突然“咦”了一聲問道:“這是什麽?”一隻手指向我的脖子。

我摸了摸,並沒有摸到什麽異樣,奇怪地問:“什麽是什麽?”

“在左邊!”她喊著。

王少庭過來一扳我的頭,仔細看了看說:“是一個紅印。怎麽搞的?”

紅印?我還沒等反應過來,旁邊的船工像是見了鬼一樣叫起來:“是血烙印!水鬼的詛咒!媽呀……”

然後他就爬起來,跑到他的同伴那裏嘰裏咕嚕地說了幾句什麽,倆人就站起身來一溜煙兒地跑掉了!留下我們四人在那裏麵麵相覷。

這什麽跟什麽啊!我發了幾秒愣,突然“啊!”了一聲叫了起來,嚇得他們三個都激靈了一下。

“喊什麽?想起什麽了?”王少庭問。

“呃……沒有,我隻是覺得衣服這樣濕濕的好難受啊,不如我們趕快上路,找個地方讓我換一下吧!”我立刻站起身來,口中說著:“走嘍走嘍!”一邊大踏步向前走去。

其實我已經猜到了,什麽血烙印、詛咒,都是扯蛋!那隻不過是個……吻痕而已吧。

我一邊走,一邊摸著脖子,又回想起了那位姑娘與我耳鬢廝磨的那個場景……看來那也不完全是夢,真是亦真亦幻,神秘而不可解啊!又想起姑娘在我耳邊的那句輕語,“什麽是真實的?不是別人決定的,是你自己決定的……”糟了,這回可是心猿意馬,小腹發熱,陽氣像是又回來了……趕緊抑製住胡思亂想,加快腳步繼續上路!

步行了也就半天的樣子,就到了一個蠻熱鬧的小鎮子,我們順利地再次買到了馬車,也添置了不少日常用品。除此而外,他們三個人還各自單獨跑去買了一些東西。畢竟到了洛陽之後情勢難測,他們各懷絕技,耗材也是必不可少的。倒是我,光是到處遊**著品嚐當地的特色小吃,吃得肚兒圓圓了。要說憑什麽去涉險,恐怕就隻有這點天不怕地不怕,遇神糊弄神,遇佛忽悠佛的混世功夫了吧。

吃晚飯的時候,於嬉笑之間我突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王少庭:“到了洛陽咱們先去幹啥?”

計算之下,從幽州一路行到這裏,確實也走了快一個月了。雖說要來洛陽最早是起源於王少庭的想法,但是這一路上我並沒有再追問過他下一步的打算到底是什麽。現在再有兩三天目的地就要到了,加上還有本來和這事毫無關係的芮憂和閆老爹與我們同行,我想還是說清楚,心裏有個準備比較好。

王少庭一聽這話,臉色卻一下子變得很嚴肅,轉過頭來看著我,認真地說:“到了洛陽,你能把血磯爐交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