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的眸,清澈無垠,夾著絕望。似滿天神佛望穿滄海,最後凝成怨憤和摧毀。

我看到一雙眼,傾城絕然,暗如死灰。

更重要的是,那雙眼,該死地魂牽夢縈,就像千百萬次回眸般熟稔。仿佛我在人間和地獄徘徊,不過因為這眸子的吸引。

一眼萬年,亙古不變。

我不可控製地戰栗,情不自禁虔誠匍匐。這眸,有毀天滅世的殺傷力,讓方圓百裏的一切攝魂奪魄。

怪不得慕家五萬英魂不願轉世投胎,寧可永生永世在奈何橋遊**穿行,也要對盡忠職守,永不背棄。芳華瀲灩,眾望所歸。哪怕他如今血痕斑斑,是一隻三魂不齊的孤魂野鬼。

可,我心頭的屈辱憤恨太濃烈,足以蒙蔽所剩無幾的理智。這隻鬼啃食我的血肉,漫無天日對我施暴。哪怕我前世與他真有血海深仇,這連綿不止的撻伐和屈辱,該將一切都還清。

最甚,慕家為我下了最惡毒的詛咒,我永生永世與他糾纏不休。我將背著他的棺槨,在六道輪回裏煎熬摧殘。

“影兒……”

耳畔粗啞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渾身冰涼,哪怕華服錦衣,也止不住心頭的冷寂與恨意。

“要麽放了我,要麽,就讓我去死。那惡毒的詛咒,讓我永世與你捆綁。我聶影真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與你成了人鬼夫妻。”

棺槨再次震動,那居高臨下望著我的鬼,身體竟跌倒在地,苦痛不堪。隔著麵具,我竟看到他嘴唇的抖動。

他,似在恐懼。

我嚐到了報複的快意,所經曆的羞辱委屈淹沒所有,隻想狠狠刺激這惡靈。

“影兒……”

我還欲說話,那鬼竟發出撕心裂肺的悲嚎。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這名字不屬於你。”我再度出聲諷刺,聲音冷得連自己也發怵。

聶影怎麽會如此冰冷無情?還是說,我骨子裏就憤世嫉俗,對不公不甘充滿憤恨?

“啊……”

我懵了!

他低吼,震碎一眾山石。

天空再度下起鵝毛大雪,仿佛有控訴不休的冤屈。

老天,最受傷的人,是我!

“你走吧,永遠不要回來了。”

一錘定音般,我如蒙大赦。

我詫異地看著眼前的鬼,他穿著盔甲,威風凜凜。隻掩不住疲累悲絕,仿佛魁梧鎧甲下是一團枯草,隨時會消散一樣。

我奔逐在雪地裏,傻子一般逃命。冷漠的屋宇,漫天的飛雪,繽紛驚惶的恐懼。

我能逃出去麽?

那些擁護他的幽靈們,難道不會攔住我?

還有人間的陳婉,一直對我虎視眈眈。

“妖女,不準走。”那聲怒斥,就像我索命的符咒,再次讓我陷入絕望中。

“放了她。”

身後的棺槨一點點移動,最後直接擋在我麵前。不多時,我被強大的引力吸進棺槨裏,厚實綿軟的觸感,天旋地轉。

身下,是他冰冷的盔甲,此刻卻成棉花一般,柔軟安謐。

“你後悔了?”我苦笑,忍不住質問。

棺槨顫動,撕裂聲聲。似絕望,似譏諷,似無助。

“不。我一定送你離開。”

那粗噶聲線第一次讓我不那麽難受,但我仍舊懷疑,隻是沒有開口。

“影兒,我從來不會騙你。從前,現在,將來。我永遠都不會騙你。能夠與你結為夫妻,是我千萬年的夙願。能成為你的丈夫,是我此生最大的圓滿。”

“哪怕,上天入地。哪怕,魂飛魄散。”

我斂住呼吸,過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信他一次。

我再度倒進棺槨中,狹小密閉的空間,黝黑沉悶。棺槨卻超越時空般,迅速移動開來。哪怕在棺槨裏,我也能感覺到飛逝的速度。

“你要去哪裏?”我忽然出聲,卻被壓在他身下,動彈不得。

“影兒,原諒我。讓我為你做最後一件事。”那鬼覆在我身上,黑暗中的眸子或隱或現。我瞪大了雙眼,布滿淚水。

這說話的聲音和情態,似曾相識。哪怕粗啞嘶鳴,卻該死地熟悉。

慕長安。

不,這隻鬼不可能是慕長安,絕對不可能。

慕長安不會這般對我,他絕不會是我夢中的謫仙,絕對不能。

我的唇忽然被含住,輕柔輾轉,絲絲纏綿。他用幹

癟的嘴唇用心描摹,似乎要用嘴唇記住我。他那般溫柔,仿佛把我當做人間最珍愛的寶貝。

最重要的是,那冰冷蒼涼的舌頭,靈活撬開我的貝齒,與我糾纏。

我失去反抗的鬥誌,大腦湧現出無數碎裂記憶。腦海深處是慕長安傾世絕美的臉,勾魂奪魄,不可方物。我想推開身上的魂,卻始終沒有動作。

那珍視的姿態,讓我有了尊嚴。此刻,他是尊重我的。

“影兒,我的影兒……”

他呼喊我的名字,聲聲入耳,像要把我融入骨血一般。在他綿密細碎的親吻裏,我大腦發懵,徹底沉淪。我的身體,竟然對一隻鬼有了反應。

我到底怎麽了?

“哐。”

一聲巨響,棺槨似停了下來。

他停止了動作,黑暗中的眼眸熠熠生輝。這雙眸,讓蒼天動容。像極了慕長安,像極了引誘我進入夢境的致命吸引力。

我開始恐懼!

我的心,被那雙眼睛勾了進去,跌得太深,抽不出來。

“到了,影兒,讓為夫再送你一程。”

強壓的不舍和愧疚,在這話語中,變作實體。壓碎我靈魂最後一絲堅硬倔強,我的靈魂也快碎裂了。

“不要!”

“住手!”

……

也不知是誰的聲音,在空氣裏傳播。

我的身體,被神秘莫測的力量牽引,竟徹底彈出棺槨,朝相反方向飛出。

瑩白通透的河流,磷光森森。靜謐陰冷的執念,一點點匯聚成江流。

河流間有一座橋,飄飄****,幾乎隨時會倒下。若櫻若現的絲縷,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

再回眸,那棺槨穩穩停在河畔。

“影兒,為夫隻能送你到這兒。”

語罷,卻是生死明滅的決絕。

我大駭,隻見雕龍棺槨忽然飄向上空,瘋狂旋轉,不多時換作一道火光,熊熊燃燒。

“不!”

我的心不受控製疼痛著,一刀刀鮮血直流,痛徹心扉。

“安兒。”

……

我轉過頭,望著不停燃燒的棺槨,久久不曾出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