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發了狠,不停念著咒語。苗疆是血族一支,那繁複而遠古的文字,一字字從她嘴裏吐出,每個字符似催命音節,烙印著她的仇恨。

“苗疆的所有亡魂,你們承受的所有冤仇,都是這個女人造成的。我要你們將所有怨怒報複在這女人身上,償還她犯下的罪孽。”

耳畔,呼嘯聲聲。

天空忽然露出一陣黑色煙霧,籠罩著這小院。

隻聽得萬鬼嘶鳴,陰靈纏繞。

黝黑色的絲線纏繞在我身旁,冷冽如冰。我的骨頭被黑線侵入,一點點麻痹了神經。

忽然,眼前閃現出苗疆被鐵蹄踐踏的場景。無邊的血液,如同洪水一般,一點點吞噬了我。漫天的紅色,如同瓢潑大雨,遮蓋了所有碧綠和鮮活。

男女老少在街坊奔逐哭號,戰馬赫赫,鐵蹄陣陣。慕家軍如雄獅,勢不可擋。那些刀劍削鐵如泥,毫不費力地狙殺著奔逐的人群。慕家軍士如同麻木的殺人機器,絲毫沒有憐憫和情緒。那些生命,如同芻狗,一刀揮下,毫不留情。

大軍前領頭的男子,一身血紅戰袍,帶著金色麵具。冷冽的眼神,在大軍前揮刀前行,毫不留情。

那背脊俊朗冷漠,渾身散發著與世界格格不入的疏離,似乎人群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然,他左手拿刀,右手執戟,在人群中策馬揚鞭,首當其衝。刀戟一揮,鮮血浸染。

慕長安,那是我心心念念的人,慕長安。

“噗。”

陳婉噴出了一口黑血,臉色慘白。她驚恐地望著我,似看到了無邊痛楚的畫麵,不可思議地發出陣陣驚呼。

我清醒過來,滿身的冷汗,毛骨悚然。

紅袍殺神,戰無不勝。

我見過一顆原子彈毀滅了一座城的記錄片,也見過大軍麾下眾誌成城的悲壯戰鬥。

但,我不曾見到一個人拿著刀劍刺死那無法抵抗的人群。

在他的眼中,所有人命如同草芥,根本無法引起他一絲一毫的情緒。

我隻覺背脊發麻,毛骨悚然。

更多的,是不可思議和心疼。

你怕了嗎?”陳婉冷冷出聲,捂著心口。她滿臉的虛弱和慘白,似方才用力過度,“這僅僅隻是開始,這些亡魂是你的噩夢,將一直纏著你,讓你永生不得安寧。”

“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如果知道的話,我……”

如果知道的話,我能怎麽辦?阻止她和慕長安相見,還是從一開始,就不要參與她和慕長安之間?

我什麽也做不了。

“我要殺了你!”陳婉目露凶光,再一次朝我撲過來。然,她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走下床,反而狼狽跌落在地。

我搖了搖頭,從懷裏掏出一瓶藥汁,“等你恢複了,再來殺我吧。陳婉,隻要活著,一切希望都可以實現。但是前提,你要先活著。”

我失魂落魄走出房門,低著頭不知所措。那血腥慘烈的畫麵一直在眼前。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影兒?”

夾雜著思念和疼痛的聲音,如同悲傷的河流,一滴滴入我的心。

我抬眸,看著一身青衫的慕長安。

三年不見,他稚氣全無,露出英俊而硬朗的臉頰。這張臉,與後世的冥府將軍一模一樣。這個人,一次次進入我的夢境,一次次與我癡纏。他一次次經曆著萬劫不複的疼痛,凝魂與我相見。他必須費盡千萬分力氣,才能叫我一聲“影兒”。

為了我的一滴血,他在冥河漂流了千萬年。我們在陰冥成婚,在棺槨糾纏,在陰朝地府裏怨懟別離,無法相守到老。我們相遇的每一個瞬間都彌足珍貴,我們在一起的每一秒鍾都是奢侈……

終於,他終於活生生站在我麵前,叫我“影兒”。

我情不自禁望著他,忘卻了時間和空間。

好久了,我一個人好久好久了

……

慕長安來到我麵前,拉著我的手,焦急道,“姑娘你是誰?你的臉怎麽了?為何滿臉的黑氣。”

我回過神,說不出一個字。避過慕長安的眼神,衝到一側的水潭,嚇得驚叫。

我的臉被黑色煙霧一般的絲線纏繞著,皮肉翻裂,露出黑色的疤痕,十分可怖。那斑駁的痕跡,刀鋒狠戾

,可怖之極。

“姑娘你還好麽?”慕長安試探地看著我,但語氣恢複了平淡和冰冷。紅袍殺神即使沒有穿著戰袍,依舊冷漠如冰。就算是靜靜站在那裏,也能聞到淡淡的血腥氣。

我忽然笑了,扯著臉頰上撕扯翻裂的肌膚,越發可怖可憎。

我被陳婉毀容,慕長安成了殺人機器。我們就算是相見,總有那麽多的陰差陽錯。

解釋,是一句話的事兒。但是我沒有勇氣,也不知怎麽解釋。

“看姑娘打扮,不像甯國人,怎麽會出現在這兒?”慕長安開口,絲毫不提及我臉頰的傷勢,反而追問我的來曆。

這情形,多像從前。

可惜,我不再是當初的聶影,他也不再是曾經的慕長安。

我用力推開他,朝著門外衝去,一路狂奔。

血液在身體奔流,那黑色的瘴氣隨著奔跑越發擴散。除卻臉頰,脖頸、手臂、背脊和腹部,忽然都爆裂開,露出泛黑的皮肉。

毒,亡靈的毒。

陳婉用了惡毒的詛咒,讓我背負苗疆亡靈的怨咒,活得痛不欲生。

我後知後覺,毒咒已經擴散到了所有皮膚肌理。

疼痛,翻滾。

皮肉炸裂開,流出黑色的**,泛著濃濃的腥臭。

這,又是什麽?

“影兒!”慕長安翻身下馬,把我抱在懷裏,“我知道是你,你總這樣逃離我的視線。這一次,我不要你再逃了。”

他將我放在馬背上,快步朝著大營飛馳。

“不管陳婉對你做了什麽,我一定會治好你。”

我頭腦變得暈眩,在那股淡淡的血腥氣味裏,整個人虛脫了。

甯國大營。

“孟戈,快出來。”慕長安將我抱在懷中,衝進了大營主帳。

“將軍,孟戈小姐沒回來。”

慕長安露出一絲狠戾,“那就趕快找人把她帶回來!”

凜冽的氣勢,似北極寒風,冷得刺骨。

“影兒你等等,孟戈是越人的徒弟,會治好你的。你不會有事的,相信我,一定不會有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