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張洪等四人直奔尼僧的住房,那知才蜂擁的岔腳進門,一個個都落在空處,但覺渾身發臭。看官,你道這是一回什麽串頭呢?原來這地方並不是尼僧的臥房,是樂善庵後院的一個大屎坑。裏麵所看見的一些布置,都是濟公用的法術,哄他們自己向屎坑裏去走。四人既落在裏麵,手手抓的屎,口裏喝的尿,方知已落在毛廁裏麵。心中想道適才在窗外偷看明明白白,是一極幽雅的住房,因何變成一個屎坑?這個笑話真就不小。但心裏這樣想著,那四手四腳不住的扒來劃去,剛才要到水麵,不是被這個手一掯,就是被那個腳一掃,倒又沉到坑底。才要開口相罵,卻又被一些黃糞封住了嘴,再也不得開口。還虧張洪身邊還有兩條釘,沒奈何連忙取出,仍用執牆的法子,扒上屎坑,蔣豹等也次第扒出。再想尋那房間的窗子,查個實在。原來並不是房間,是一堵短牆,圍了一個地糞坑。也沒什麽房間、明間、和尚、尼僧在此。四人道“奇怪奇怪,難道遇著了妖怪不成?”又抬頭把更星一看,曉得時候尚早,浴堂還不曾關門。連忙開了那庵的院牆門,跑到外麵。

恰巧離此不遠有條小河,四人複行又跳下河去,也顧不得冷,連頭都埋在水裏,洗了許久。又爬上岸來,把衣服擠了一擠,水鴨子似的走到一爿浴堂裏麵。這浴堂裏麵堂倌是同蔣豹熟識的,一見蔣豹領了三個水鬼走來,請問道“蔣爺,這是怎麽的?”蔣豹道“不談了,該應倒運。由鄉間上城,因貪走晚月,落在溝頭裏麵的。”堂倌道“這怎麽好呢,還要著人去拿衣服呢。”蔣豹道“你這人說話,就有些不識把事的甘苦了。不是別個相煩,你把我們四人的衣服綁在老虎灶上,炕他一炕。我們就借池裏睡他一夜,明日一早奉請一齊吃麵去。”那堂倌曉得他們的,那敢怠慢,候著他們脫盡,取衣在手。便查點道“請問諸位衣袋裏可有物件?文明出來,人熟禮不熟,不要糊裏糊塗的,反轉情而不美。”蔣豹被這一提,大笑道“哎呀,我們倒糊了。還有點小小家當,不曉得可曾落在那糞坑裏麵?”那堂倌一聽,大笑道“原來你們是落在糞坑裏的,我說因何瘟臭的呢。”就這堂倌說話的時候,四人已將衣袋裏拿出。王春發也不曾打包,試了一試道“我們今日可算不順遂還順遂,俗雲不為蘿卜不挑菜,究竟因那句話上,還落了這一筆賺頭呢。”那知王春發一句話還不曾說得完,隻聽張洪連連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這會完了!”說著便把一樣東西“喥”的向王春發麵前一摜,無巧不巧的碰上了那個茶碗,“當啷啷”一聲打得粉碎。王春發道“你發的什麽瘋痰?”張洪道“什麽瘋痰?啥,你看看這個賺頭!不要把人氣煞了嗎?”三人當下連忙拾起一看,原來是一塊鵝卵石。大眾吃了一嚇,忙把自己的打開一看,卻然都是一樣。一個個的歎了一口氣,喊了有幾十個不順遂,拿了浴布,直往池門裏走。

進了浴池,蔣豹見裏麵一人沒得,便向三人道“今日這件事,我仔細想來,多分都是吃的這和尚的虧。你們不看見那房子裏,同尼姑睡覺的不是就這個和尚嗎?明天我們拚著一天不家去,城裏城外偏要尋著了這禿子,打得他七死八活,刹一刹心頭之氣。”王春發道“快些不要這樣,就便是一個有道理的和尚,他怎能曉得我們心裏怎長若短的事件?我想如今姑蘇城廂內外,三百二十四處二僧庵,隻有樂善庵是個清淨的地方,多分菩薩都在他這廟裏受香火。所以我們起了這個不良的心腸,被菩薩曉得了,因此變了這和尚來點化我們。你們三個想一想,我說的這句話,可舛不舛?”三人想了一陣,說道“這句話真正不舛,不是菩薩也沒有這大的神通。”四人當下在浴堂裏過了一夜。一早起身,那衣服才有半幹,還覺得有些幹屎臭,也叫沒法,隻得俯就著起,連洗浴都沒錢開發,隻得向堂倌商議記了帳。那堂倌也隻當遇著鬼,忙開門放他們出外。四人走到外麵,想道我們裏外無事,且到樂善庵院門那裏去望一望,單看那老禿頭見開了院門,怎樣說法,一定要疑惑是賊子了。四人議定,便又走到了樂善庵的後身。但見那老尼姑背著了手,在院門口兩頭跑著罵呢。

看官,你道這是個什麽原故?原來這樂善庵後院,外麵全是園田。這日老尼一早起身,做過早課,便到後院來扯些茵蒿青菜的做中飯菜。不料院門大開,由毛廁坑邊一直到院門口,沒一處不是黃糞。他萬不料這些青皮地棍夜間想到廟裏來偷奸,落在糞坑裏麵,以為定是園田上的鄰居前來偷糞。所以氣噴噴的背著手,跑到院牆外麵,喊長街似的罵不住嘴。

四人心下明白,聽了一刻,也就走了。那知走不多遠,忽然抬頭一看,見那吃酒的邋遢和尚就在前麵,一搖二擺,向鄉下走去,相離不過一箭多路。蔣豹道“王春發,你講舛了,諒情絕不得有這樣的菩薩,多分是個妖僧,一定同這廟裏的尼僧有奸,所以他用妖法同我們作對。此時青天白日,諒他的妖法是作不起來的,我們何不趕上前去,打他一個半死。而且他走得又不快,我們腳頭稍緊一點,暫時就可以趕到的了。”張洪等齊聲應道“有理有理。”當下四人磨拳擦掌,緊緊的跟著後麵去趕。那和尚不慌不忙的,還是在前麵走,就同不曉得一般。但四人再也趕他不上,聽你怎樣奔法,都離他有一箭多遠。足足趕了有兩個時辰,趕了有二十多裏,忽然那和尚停住了步,掉過身來,向四人拍手頓腳的笑了一陣道“好乖乖!你們都來了嗎?俺和尚問你你們這些乖乖,肚裏也派趕餓了。不知你們今天還是吃酒,還是要吃屎?如要吃酒嗎,你代俺先把腰裏摸一摸,可還有銀子;如要吃屎嗎,就跟了俺和尚走,包管請你去吃一個飽,比夜頭吃得適意些。”說罷,又拍著手對著他們打哈哈。四人見他這樣,真個氣悶不過。恰巧就這時候濟公住下腳,對四人鬧笑話,四人就此趕得已離濟公不到二尺。蔣豹膽子最大,手腳最快,不作聲不作氣,縱身一把揪住濟公耳朵,大喊道“你們來啊!禿驢被我抓著了啊!”口裏喊著,那手上這一把就恨不得把和尚的一隻耳朵揪下來,才得稱心。那知才用一用勁,隻聽手下那和尚喊道“蔣豹哥,仔細一點,是撕的我的耳朵,不是和尚的,你抓餌了!”蔣豹再一細看,果然是撕的王春發。那和尚倒不知那處去了。四人曉得這和尚的法力真大,也就探揉肚皮,隻得受著委屈算了。

但濟公此時究竟又到那什麽地方呢?原來他正同張洪等四個地棍鬧著笑話的時候,忽然半天上起了一股黑氣似的,忙把靈光一按,曉得徒弟悟真有難,沒有功夫再同這些地根作對了,隻得用了縮地法,趕回西湖大成廟而去。看官,你道這悟真因何突然有難的呢?列位看前續傳中濟公離別悟真的時候,丟了一個說帖把他,不是叫他不要留故人的嗎?也叫事有定數,他見了說帖,各事都依了,皆有後驗,獨獨他把末了一句忘煞掉了。自從濟公走後,這悟真真算辛苦勤勞。廟中執事僧又不多,到了第二年秋間,裏麵增徒才足有一百多和尚吃飯。悟真在方丈裏麵,小事便不管,大事他才查問。一日走進念佛堂,看見一個和尚,樣子熟識不過,卻一時記不起來,及至走近方丈,忽然記著道這不就是同我爭廟,趕我出門的那師兄嗎?悟真這和尚,他生性慈善不過,次日一早,便將管念佛堂和尚傳來,叫他將念佛的和尚花名統統開來,看了一看,卻並無師兄的法名開在上麵,心中好生詫異。

到了晚經的時候,悟真便親自下了念佛堂,候著念佛已畢,悟真走至那師兄和尚麵前,說道“你有空到丈室裏走一趟,我同你有話說呢。”到了晚齋過後,那和尚果然來至丈室,小沙彌進裏通報,悟真迎接進內,分賓主坐定。悟真道“和尚上下?”那和尚道“小僧叫鐵珊。”悟真笑道“師兄欺我了!我輩守四空之戒。曆遍天涯,無榮無辱,無爭無奪。‘戒榜’兩個字,千古不能改。我不像師兄這樣藏頭露尾的,究竟是何意見?”鐵珊見說,止不住兩淚直流道“愚師兄因身遭不白之冤,因此改頭換麵。師弟責備團屬該當,內中卻有許多曲情,改日同你細談是了。”

看官,你道這鐵珊因何改名的呢?一者他自把悟真趕出之後,仗著自己有些廟產,在外麵賭吃嫖窯都是全的,不到兩年的功夫,廟產玩得是連大殿上的瓦都拆了賣掉了。後來有一個姘識的婦人因他日漸落拓,又另外找了一個主顧,鐵珊懷恨在心,打了一張刀,跑去把奸夫殺掉了。後來那婦人被官拷打招出,地方官差了三班四處訪拿。他連夜的逃到西湖大成廟,躲在念佛堂裏,改名鐵珊。兼之他改名的原故還有一層,又怕悟真記了他的前仇,不肯容留,所以在念佛堂多時,悟真全不曉得。

這日既然查點清楚,悟真便時時想提拔他。到了本年正月間,本廟的知客師因告假到四川朝峨眉山,悟真便把他抬舉代管知客。這鐵珊的逢迎委實是好不過,金仁鼎這班人色到來,他便格外恭維;到了金丞相當權之後,金仁鼎便逼著悟真交家把鐵珊,悟真始終不睬。鐵珊又同金仁鼎計議,轉請金丞相設法,允許成功之後,將前次罰入廟中的山田如數撥回。金丞相一天在便殿見了皇帝,談到大成廟的事件,金丞相乘間便把個知客和尚鐵珊說得他道性怎樣怎樣好法,方丈悟真怎樣怎樣壞法。接口又說道“這廟既是陛下敕建的,陛下何不降一道聖旨,著悟真交家鐵珊,免得敗壞廟事。”皇上見奏,沉吟半晌道“朕想聖僧做事絕不得舛,果真悟真不能勝任,聖僧自有權衡。”金丞相又道“聖僧這人處處大雅,於小事毫不關心。他此時方將小西天之事辦畢,倒不知雲遊何處,大約這大成廟他已經是記不得有這一件事,他還有心腸來理廟事嗎?”皇上道“這廟事卿等可不必問。”當下拂袖進宮,金丞相可算小小受了一個沒趣。散朝之後,便同金仁鼎商議。仁鼎道“有一法,明日先同鐵珊計議妥了,大人便進廟假傳聖旨,押著悟真交家。交家之後,就把悟真拘到萬歲行宮,將他鎖在裏麵,斷絕他的飲食,候著餓死,代他報個病故,自然這方丈就歸鐵珊的了。”金丞相道“這個主意甚好,你一定就照此這樣辦罷。”這日卻就是濟公同張洪在路上鬧笑的時候,金仁鼎一麵給了鐵珊的消息,一麵便假傳聖旨,押著悟真交家。到了交家之後,金仁鼎道“老方丈,今天是消閑的很了,我們到萬壽行宮裏遊玩遊玩也好。”悟真那知就裏,隨即跟了金仁鼎就走。一直走進裏麵,金仁鼎便暗暗著家人去拿了一條鐵繩,預備將悟真鎖在暗房裏麵,閉門就走。金仁鼎便岔腳先想去查一查暗房,看看是否謹慎。那知才走進房門,忽見一個和尚,瘋瘋顛顛由裏麵迎出,一把抓住金仁鼎,說道“你認得俺嗎?”金仁鼎大吃一嚇。畢竟這和尚究係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