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從學校無功而返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
立交橋上是明亮的燈光，竟然還有為數不多的車輛在夜晚行使。
每時每刻，在世界的角落，都存在無法入眠的人。
世界睡了，這是一句天大的假話。
出租在小區門口停下。
我一出車門，就聽見一個聲音：“安明陽！”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以至於我瞬間繃緊了身體，難以置信的轉過身。
陰影裏，緩緩走出一個人。
他是那麽耀眼璀璨，以至於，我覺得黑夜消失了，整個天地亮如白晝。
“……君雅？”
“終於回來了呢。”
“你……一直在這？”
“是啊，月色很好。”
我抬起頭，看到墨藻一般的夜空，連星星也沒有。那漆黑一片中，似乎湧動著更黑更暗的潮湧，遙遠而不可測。
“君雅，有事麽？”
藍精靈走過來，看著我說，“我冷。”
“……那，我送你回去吧。已經入冬了，要多穿衣服。”
藍精靈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安明陽，你說過喜歡我，是真的麽？”
我的心，立刻被一根針刺狠狠劃過。
藍，你為什麽老是這樣折磨我？
挑逗，然後拋棄。
為什麽要如此？
難道看著我手足無措你就會得到滿足？！
我轉過頭，撫開他的手，“君雅，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麽？”
“哦？”藍精靈輕笑了一下，抱住我的腰，那耀眼的容顏慢慢靠近。
他的一隻手按在我的腦後，冰涼的臉頰和我相貼，輕輕的摩擦。耳邊是他迷幻一般的聲音，“真的沒有意義麽？”
伴著這句話，藍精靈的唇滑過來，麻酥酥的蹭在我的臉龐，“安明陽，你就那麽喜歡接吻？任誰都能吻得下去吧？”
藍精靈的臉和我微微錯開了一點兒距離，清冷的看著我。
我深深的吸了口氣，“是！我誰都能親！不僅如此，我還有愛滋呢！”
“嗬，正好！我也有！”他說完，閃電般的壓住我的唇，氣勢霸道，但觸感溫柔。
曾經讓我迷醉的唇，帶著微涼的氣息，覆在我的上麵。
我無法移動，卻沒有□□，心底湧起無限的悲哀。
我想了想，抬起手，僵了幾秒鍾之後，艱難的推開他。
“君雅，也許有款玩具，自己並不喜歡。可是一看到屬於別人了，就忍不住要搶過來。很多人偏愛征服的快感，但，我不是玩具。”
“是，你不是玩具。而且，你也不是別人的！”
“君雅，你什麽意思？你今天的表現難道是說……你喜歡我？”
“你說呢？”
我搖搖頭，“我從來都沒感覺到你的任何愛意……”
“從沒感覺過？你傻子麽？！”
“是！我是傻子，在你麵前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你翻臉比翻書還快，你甩開我就像甩開一隻蒼蠅！
而我……還……厚顏無恥，像個二百五一樣跟在你後麵……搖尾乞憐。
解君雅，就是一條狗，也不能這樣羞辱吧？
我……已經不想再做狗了！”
“你還真蠢的無可救藥！我說過的話你都不明白麽？”
“明白？你讓我明白什麽？你跟我痛痛快快說過你喜歡我嗎？你讓我感覺什麽？我隻能感覺到你的驕傲和冷淡！”
“你……哈，你感覺不到我？”藍精靈盯著我，“是，是是！你就能感覺到那個蕭楠的粘粘糊糊！”
“君雅！”
“怎麽？我說他你不高興了？那個隻會裝純情扮可愛的布娃娃！”
“解君雅！你……”
“我怎麽？他那麽惡心難道還不允許我說麽？！你跟他在一起，不就是因為他會乖乖的躺在你身下——”
我一把抓住藍精靈的脖領子，“解君雅！不要用這種侮辱性的語言說小楠，他是一顆純潔的水晶。我不允許任何人玷汙他，語言也不可以！”
“嗬，水晶？安明陽，我就說他了！又怎麽樣？………你……你好……很好！你竟然向我舉起巴掌了……因為他，你要打我？”
我把手攥住，緩緩放下。
“解先生，如果說這種話的是其他人，恐怕已經零碎了！你……我不希望再聽到第二次。否則……”
“否則？”
我鬆開藍精靈，轉身就走，沒有回頭，緩緩的說，“不要讓我討厭你。”
身後一片寂靜。
直到走過拐彎的時候，遠遠的傳來縹緲的聲音，“如果我喜歡你呢？”
我霎那間如遭雷擊，“嗖”的停下身。眼前的景物頓時**漾起來，低下頭，鞋子的前麵立刻悄無聲息的落了一滴水漬。
我裂開嘴角，努力的對著水漬笑了笑，“……晚了。”
人心會變，我的心裏，已經不全是你了。
邁開腳步，繼續向前。
走到那熟悉的樓門口，仰頭看。發現每扇窗都是黑的。
我慢慢蹲下來，抱住頭。
夜風冷的刺骨。
藍精靈今天……沒有穿大衣。
蜷縮在樓口，四周靜的要命。我似乎聽見了一層的窗戶裏，一個男人響亮的鼾聲。
能夠安穩入睡，是最大的幸福。
時間已然靜止。
我隻感覺自己的腿，越來越麻，身體，越來越冷。
我扶著牆站了來，緩緩的往回走，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應該想什麽。
我隻覺得，一切，皆為空白。
隻留下回憶——
想起餐廳的午後，藍精靈抬起頭，向我微笑。
想起醫院的落地窗前，他側過臉，如天使般飛入我的心裏。
想起火熱的吻中，他顫抖放開的手指。
想起……想起他說，如果我喜歡你呢……
藍精靈，這是你遲來的告白麽？
蕭楠，藍精靈，這世上最難做的就是二選一的題目。
你們最大的錯誤，就是與我相識。
我最大的弱點，就是不夠果斷。
當一個人明知自己的缺點，卻無法改正時，那是最大的悲哀。
麻木的移動，直到……我站在藍精靈曾經站著的地方。
那裏，清冷而幽靜。
順著長長的小路向外走，想象藍精靈也是這樣緩緩的離開。
我算了算，從他離開我家，應該已經在外麵站了大概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
“呼”我吐了一口氣，寒風中，是一團白霧。
四個小時啊……我的藍，你是該離開了。
你一定很寒冷，而我，卻沒有給你擁抱……
路燈，暗淡。
就讓我用這種方法，送你離開吧，離開我的心。
讓我，也果斷一次。
我機械的走著，忽然聽到不遠處有聲音，在靜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似乎是不規則的沉悶撞擊聲。
這讓我突然想起古代片中的場景：一個人拿著鑼，扯著嗓子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這樣的聲音，一瞬間令我覺得如穿越時空。
如果，穿越時空，也是為了找到那個生命中重要的另一半，那麽，那個人會是誰呢？
我會為了誰，願意遠離熟悉的環境，丟棄親人和朋友，喪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生存技能，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
誰能讓我如此呢？
我向那聲音麻木的走去。
走過拐角，我愣了一下，看來現實的確無趣。原來，不遠處，三四個流氓地痞似的人正在打架。
我揉揉微腫的眼睛看了看，不是打群架，是三四個人在打一個人。被打的那個估計不行了，像塊沾染了紅漆的、皺皺的破布一樣散在地上。
打人的那幾個還意猶未盡，圍在那，不時的踹上一腳。
無聊！
我轉過身就走。
不遠處那幾個地痞在還那叫囂著勝利的喜悅。
“媽的！那小子在哪？不說就再嚐一刀！”
“昏了昏了，我X昏過去了。”
“這他媽夠強的，打成這樣還不說？我X！陳皮，別打臉，長的真他媽……，X！這要是女的就好了！”
“說不定她就是個女的！”
“我X，扒了！扒了看看！”
開始撕衣服的聲音，這讓我一陣鬧心，揉了揉太陽穴，加快腳步離開。
等走得遠了，忽然聽到一聲尖叫，“啊~~！我X！踢我？他媽的裝暈！給我打！給我往死裏弄！”
“滾！”
我“刷”的全身血液凝固，滾！這個字的聲音——
藍、精、靈！
我猛然跳起來就往回瘋跑，腦袋嗡嗡亂響，手指過電般的顫抖。
現代文明造就人們，在遇到問題時，會有多種有效地解決方法，我們稱之為智慧。
但是我今天才知道，當你心尖上那最寶貴的一處被傷害時，一瞬間你無法理性的思考任何計策和手段，那個時候，隻剩下人類最原始的本能。
我應該打電話報警。
我應該先找個武器。
我應該回到小區去叫鄰居、保安。
我應該……
我其實還可以有多種方案，但是，我全無法思考！
我隻想立刻到藍精靈身邊。
我隻剩下本能！
對，本能。
我什麽也看不到，我隻想殺人！
衝進裏麵，我隻想看到那幾個活體生物的死亡！
拚命！
那不是用拳頭，是用身體的任何部分！我才知道，任何部分，都可以作為攻擊的武器。
包括我最不齒的，連女人打仗都不屑用的下等手段——咬！
是的，我根本想不起來什麽自由搏擊的任何招式，我無需防守，就算四個人又怎樣？
如果我已不要命了，還有什麽可以阻擋我？！
胳膊、後背、似乎脖子都有什麽東西在廝打中劃過，這讓我的身體很熱。
我很熱，血液的味道讓我很狂躁。
當我吐下嘴裏的半片耳朵時候，那幾個人帶著滿身的血跡驚恐的鳥獸般四散而逃。
我已控製不住自己，跳起來就追。
“明陽……”忽然地上的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
我心髒幾乎停跳了，藍精靈從未這樣脆弱的叫過我。
撲過去跪在地上，藍精靈的衣服被撕的淩亂不堪，幾塊□□的部分青青紫紫的觸目驚心，地上是刺目的鮮紅。我都不知道他傷在哪了。
“明陽，打電話……給醫院……”
“打什麽電話？醫院這麽近，我抱你去！”
剛要抱起他，藍精靈輕聲叫，“不！你……別碰我。我不能動了，可能……脊柱受傷了，不要移動我……”
………
不移動……我不敢移動你………
…………
“小藍，不要怕，醫生馬上就來了。”我握著藍精靈的手，他上臂和大腿的刀口我已經用他被撕碎的衣服布條簡單包紮了。
而我的滿手都是粘膩的紅色，我真希望那些紅色都是我的。
“你……不叫我……解先生了?”
“藍……對不起。”
“對不起的……是我，我其實沒想說蕭楠……，我不知道怎麽了……我今天看到你們在樓前……我……”
“藍，別說了。”
“我看見你們離開……就跟自己說，快走……可是我動不了……我要等你……明陽，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
“別再說了，藍……”
“我想……我是嫉妒了……，安明陽啊……”
“藍……求你別說了！”
“蕭楠……他是個……很好的男孩子，比我強……他處處比我好，我又自私又無情……又小氣又……”
“藍？你怎麽了？藍啊！”
“……我自卑了，我全亂了……所以我就口不擇言……安明陽，別哭……你簡直……醜死了……我困了……”
“藍，不要睡啊，”我握著藍精靈的手，“不要睡，媽的醫院這幫傻B怎麽還不來啊？!小藍……”
“……醜八怪……你……給我講點刺激的……”
“刺激的？好，好！那個……我給你講山村老屍，話說……藍？
……別閉眼，我還是講伊博拉病毒吧……
藍，你睜開眼睛啊……更刺激的來了，群屍玩過界……異度空間……德州電鋸驚魂了！
小藍!不要睡啊，我……我錯了……別淘氣，不要睡了……”
我錯了，我不該在你離開的那時想……今夜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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