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幢幢,隨風搖動,柏油馬路上時不時有殘葉刮過。靜謐的街道隨著校園裏一聲清脆的鈴響,如燒開的沸水,開始鼓起細細密密的水泡。

穿著黑白相間校服的少年少女們,三兩成群走出校園,將寬闊的馬路塞得嚴嚴實實。

沈侓川一腳落地,冷感的眉峰微微一揚,睨向鹿霜。她素麵朝天,梳著最普通的高馬尾,穿著輕便簡單,正笑靨如霞地望著筆直熱鬧的長街。

兩人在人群中極為亮眼,過往學生紛紛將視線投遞過來,掩不住驚豔和好奇。

鹿霜偏頭,眸裏閃著絲狡黠,“說好今天都要聽我的,可不能反悔。”

沈侓川眼皮一跳,預感到這隻小狐狸咬了人,不會輕易鬆口,便鬆下神色頷首,看看她又要玩什麽招數。

“走。”鹿霜看也不看,徑直牽起他的手,將他帶入擁擠的人流裏。

長街從頭至尾無一不是學生們的摯愛,吃喝玩樂一應俱全。鹿霜仿佛踏入某種新鮮的領域,對著那些小店露出無限興趣。

她買了幾份小吃,自己吃了一點,用竹簽串起最大的一塊肉,送到沈侓川嘴邊,故意為難他一般,說:“她們都說這裏的炸雞最好吃,快嚐嚐。”

沈侓川斂眸,麵色平靜地吃下去。半晌,都沒說出一個字。

鹿霜忍住舌尖的辣意,問:“是不是很好吃?”

說完,她輕呼一聲“辣死了辣死了”,憋不住般一口喝下半杯奶茶。這裏號稱北城最辣炸雞,她那點脆弱的腸胃吃這個猶如作死。

“以前看到同學們來這裏吃的時候,就特別想來嚐嚐,可惜一直都沒機會。”鹿霜看向沈侓川,發現他沒事人一樣,憋回笑意,問:“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要不要再吃一塊?”

“很辣?”

“對啊,”鹿霜認真點頭,“聽說有很多吃辣的博主過來挑戰,但是都失敗了。你也太厲害了,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沈侓川腮骨動了動,淡聲說:“一般。”

鹿霜長長哦了一聲,又遞給他一塊,“沈先生,那能不能滿足我一個願望,再吃一塊?”

沈侓川深深睨她,看得鹿霜心裏沒底。見他低頭吃下去,連表情也沒變,濕亮的眼眸露出極大困惑。

四合院裏的菜寡淡到無味,食物本身的鮮甜,像沒有鹽的催發,完全無法釋放。她做的那鍋湯似乎也沒到好喝的地步,這雞塊跟摻了辣椒精一樣,後勁十足。

沈侓川不論吃什麽都麵無表情,是對吃的不在意,還是?

鹿霜隨性猜想,感歎:“阿七,你也太好養了些,跟沒味覺一樣。”

沈侓川聞言,明顯得愣了愣,隨即薄唇提起,“你想養我?”

“你願意嗎?”她小小的揚起下頜,驕傲衝他笑說,“隻要你願意,我能把你養成三百斤的大胖子。”

沈侓川嗤笑著揉揉她的腦袋,麵色異常柔和,“你倒很能幹。”

鹿霜左右環顧,趁著無人在側,墊腳親親他的唇角,“謝謝誇獎。”

這對俊男美女的組合,在一眾稚嫩的身影中太過紮眼。兩人走在街邊,像免費展出的精美瓷器。鹿霜頗有些無奈,拉著他換了一條小道。

穿出小道,映入眼簾的是學校側邊的圍欄。

鹿霜放遠視線,指著其中一棟磚紅教學樓樓頂,“高三的時候,我經常去那裏休息,還在那兒藏過很多小秘密。”

沈侓川順著她的手望去,“能開鎖上頂樓,好本事。”

學校一般為保證學生安全,會封鎖頂樓。鹿霜肯定用了點小聰明,才能上去。

“我也不是去幹壞事,”鹿霜想到自己用發卡開鎖,抬手蹭蹭鼻尖,手指揪揪他的袖口,“現在檢討,是不是太晚了?”

沈侓川一時失笑,“哪學的?”

“一個哥哥教給我的,”她似有懷念,笑意減下來,“初中時,發生了點事,有個哥哥救下我,然後教我怎麽用發卡開鎖。不過很可惜,那天太晚了,我沒見到他的模樣,都沒來得及和他說謝謝。”

那時候是以林翡為首的小團體,將她鎖在樓頂。大半夜的,沒想到還有人上來,陰差陽錯救了她。

沈侓川止住腳步,掀眸,淺淺打量她一眼。

“怎麽了?”鹿霜怔住,沈侓川銳利的視線,感覺能刺破她的皮骨。

沈侓川移開目光,“現在想上去看看嗎?”

“上頂樓?”

一中管理製度嚴苛,現在校園內增設上百個攝像頭,力求無死角保護學生人身安全。目前是沒法偷溜上去,也用不著了。

沈侓川打了個電話,便有人前來畢恭畢敬招待兩人。連緣由也沒問,就用鑰匙將頂樓的鎖打開。

這些年或許是鮮少有人造訪,頂樓保持著大部分過去的陳設。桌椅靠著牆壁堆放,邊邊角角積滿青苔,走上去略有濕滑。

鹿霜挪開牆角的泥盆,輕呼一聲,蹲下身取出個上鏽的鐵盒。她打開鐵盒,裏三層外三層剝開纏著的受潮布,裏頭是隻蝴蝶標本,用玻璃盒封存得十分完整。

“居然真得還在,一點都沒被破壞!”她大感喜悅,仿若收到一份跨越時空的禮物。“看,是不是很漂亮?”

這是一隻翅膀近乎透明的蝴蝶,翅膀尾端有一塊漸變嫣紅。色彩斑斕的翅尖,還點綴著兩個圓眼,非常罕見。

鹿霜把袋子輕手取出,說:“這個標本是那個哥哥落下的,我怕他回來找,就把蝴蝶藏到這兒了。”

沈侓川聞言笑了聲,有些無奈。

這種蝴蝶叫玫瑰水晶眼蝶,如果是野生的蝴蝶非常罕見,是收藏家們夢寐以求的世間珍品。

而這隻是人工培育出來的,本身並不值錢。鹿霜對此頗為鄭重,為防止標本受潮變壞,加了一堆吸水的棉布和防潮劑。現在來看,標本完整,確實保存得很好。

他說:“看來,這東西對他不重要。”

“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東西掉在這兒了。”鹿霜再次將標本一層層裹好,重新壓回花盆底下,“不管怎麽樣,它的歸宿就是這裏啦。”

她拍拍手掌,餘光覷到樓道外已無人,拉著沈侓川走到圍欄邊,彎腰點點欄杆低處,“你看這兒。”

沈侓川俯身去看,倏爾唇邊忽軟,鹿霜勾住他的脖頸,尤為羞澀地含住他的唇珠。沈侓川眸中微沉,順勢摟住她的後腰,強勢回吻。

鹿霜嚶語一聲,兩人額頭相抵。她臉頰熱得很,抬眼時眸中竟有點恍惚。她蠕唇說:“這裏終於有點開心的事能回憶了,真好。”

沈侓川喉結滾了滾,手掌在她後腰出摩挲一下。鹿霜沒敢看他,而是將視線落到他喉結上,“這裏我沒有朋友,也沒有走得近的同學,後來總覺得記憶裏像缺失這三年一樣。”

人容易被團體裹挾,年少更會如此。被孤立初中生活,千瘡百孔,比永夜還要無助。她被鎖在樓頂時,一隻腳已邁入虛空。如果不是那個憑空出現的少年,或許就不會再有鹿霜。

這些過去她誰也沒說過,沒想到最後竟是和一個最不適合的聽眾,吐露了這些往事。

“好啦,阿七,現在你就是我最美好的記憶了。”鹿霜及時收住情緒,眉眼彎彎,眸底無意識透著依賴,。

沈侓川意味深長睨著她,淡聲說:“是嗎,那個哥哥不是?”

“啊?”鹿霜有點懵然,隨即皺了下鼻尖,“你吃醋?”

“算是。”他輕描淡寫承認。

鹿霜瞬間感受到心髒撲通撲通狂跳的節奏,沈侓川是在哄她?

鹿霜喉間生癢,不自然清嗓,“不一樣呀。”

頭頂傳來一陣輕笑,沈侓川胸膛跟著顫動。

兩人自相識以來,第一次氣氛和諧到這個地步。鹿霜莫名生出一點奢望,希望這個時間能再長一點,這樣會哄人的沈侓川能留得久一點。

“滋滋滋。”

一陣惱人的電話鈴聲打破旖旎的氛圍,沈侓川取出手機看了眼,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他沉默聽著對方說完,隻問了對方“在哪裏”,以“我馬上來”收尾。

鹿霜提起僵硬的唇角,乖巧揮手,“你去忙吧,我待會能自己回去。”

沈侓川抬手在她發頂壓了下,似在獎勵她的懂事。

“有事給袁宇打電話。”

他走了,鹿霜唇角的笑意漸漸淡下。如果沒看錯,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是夏喬瀾。

鹿霜悵然歎氣,本來,應該是美好的一天呢。哪怕這一天,是她努力營造的虛幻夢境。

她趴在圍欄邊,氣若無聲啟唇:“鹿霜,生日快樂啊。”

那年生日,差一點就成為她的祭日了。鹿霜轉而一想,真要那麽早嗝屁,連個拜祭的人也沒有呢。

她沉默凝望著底下熱鬧的街巷,忽而笑了聲。

走出教學樓,手機響起提示音。

裴傾:【我來北城了,不過,路不熟,方便接我嗎?】

鹿霜灰頹的心情登時去了七七八八,叭叭叭打出幾個字,馬不停蹄跑出校園。

她打車到火車站,趕到出站口,一眼便看到人群裏眉眼清雋的男生。

“裴傾哥哥!”

對方聞聲側臉,提著行李袋迎麵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