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牆壁上的掛鍾上,時針正好指在正午12點整的位置上,一直在低頭看文件的老爺子聽見了周明道的咳嗽聲,放下文件摘下老花鏡,終於把頭再次抬了起來,臉上帶著一種威嚴的同時,嘴角有一道掩不住的喜意。從周明道的角度看過來,意外的發現,此刻老爺子和楊帆嘴角的模樣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想起兩人在性格上的諸多共同點,周明道在心裏不由的又嘀咕:“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楊帆,正和跟我商量,打算把你的戶口遷到他的本子上,你對此有啥意見?”

老爺子這話說的非常突然,陳正和,現任湘省省委第一副書記,也就是從血緣上算起來是楊帆的親爹的那一位。

一股壓力隨著老爺子的目光壓迫過來,邊上的周明道一看老爺子這個架勢,心裏著實的再次苦笑道:“還在試探?”

楊帆無疑處在壓力的中心,在周明道看來,這種壓力好像對楊帆而言實在夠不成威脅,原因很簡單,楊帆似乎壓根就沒指望從陳家獲得一點什麽,陳政和多次想給楊帆一點補償約見楊帆,不都被打了回票了麽。老爺子的心思周明道也猜了個七七八八的,不就是想看看楊帆的心裏是否有那麽一份功利心麽?

“我看沒必要那麽麻煩了,我已經習慣姓楊了,不想改來改去的。”

楊帆淡淡的語氣似乎是在表示並不想和陳家攀上任何的關係,看表情好像是在努力維持對長輩的尊重。老爺子在心裏一陣欣賞的同時,也感覺到楊帆語氣中的一絲不屑。多少人想和陳家搭上關係而不能,習慣了高高在上的老爺子在心態上也不能免俗,感覺到被無視後微微不快的哼了哼道:“這是你父親的意思。”

這句帶有解釋意味的話卻換來了楊帆的尊重,老爺子可是中央政治局委員,又是貨真價實的長輩,有理沒理的都可以不向楊帆做任何解釋。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心胸豁達的產物,也是境界到了的緣故。

楊帆微微欠身異常恭敬的笑道:“如果您今天把我叫來隻是為了說這件事情的話,我想我的回答已經很明確了。沒別的事情?我想告辭了,日後有機會再聆聽您的教誨如何?”話說著客氣,卻透著一股生分。

“等一下,聽說你的關係掛在社科院?”老爺子的臉色恢複了平靜,有點長輩垂詢的味道了。看見這一幕的周明道總算是放心下來,今天的戲看來是演完了,該談正經事情了。

“嗬嗬,師父安排了一個臨時科員的身份,隻是為了我在北京吃住方便而已,嚴格的來說也算以權謀私了。”

看著楊帆臉上始終是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老爺子心裏想起了當年的故交,也就是楊帆的姥爺,一個真正的讀書人,一個講究君子之道,“講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一生清白的學者。

“也許隻有楊兄那樣的人物,才能教導出那樣的女兒,才能有楊帆這樣的外孫吧?說來這應該算是陳家的福氣,可惜家裏那個臭小子……唉!愧對故人啊!”陳老爺子心裏一陣微微的歎息著。

“胡說,什麽以權謀私。周先生的不是在搞一個《周易》課題麽?安排一兩個助手也是應該的。社科院那個地方做學問倒是不錯的選擇,不過我聽說你曾經打算畢業後回鄉服務,所以想確認一下。”老爺子依舊不緊不慢的說著,周明道似乎當自己是空氣,依舊在低頭看自己的書。

楊帆心裏一陣苦笑,總算是弄明白今天師父拽自己過來的意思了。看來老爺子是想抬舉自己,或者說是希望自己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可是,有什麽事情不能吃了飯再說麽?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時間了?

“母親獨自把我帶大,家裏日子一直很難,讀大學第一年的學費都是學校裏的老師們幫著湊齊的。我們那地方您也知道,窮鄉僻壤的大家日子都不寬裕。我這人沒啥遠大的誌向,可以的話到回鎮中學當個教書匠,這樣可以在照顧母親的同時,閑暇的時候讀幾本喜歡的書,順便把姥爺一輩子讀書的心得整理出來,能出版就最好了。”楊帆娓娓的說來,目光扭向了南麵的窗口,恍若一幹往事不經意的又爬上心頭,不由的露出一副心馳神往的表情。

“京城雖好,卻非我所喜歡的所在,也不適合我。”

一直沒有啥動靜的周明道這時候有點急了,衝著陳老爺子一陣擠眉弄眼的。那意思很明白,人我辛苦給你弄來了,接下來看你的了。

“你一個經濟學的研究生當什麽中學的教書匠?大材小用嘛?既然你想回去,不妨我也以權謀私一把,你的關係從社科院轉到江南省團省委去,具體的工作安排到了地方由當地領導安排,你想回鄉工作的話也可以要求回鄉掛職鍛煉嘛?年輕人到基層去磨練不是壞事。你覺得這個安排如何?”

陳老爺子在問楊帆呢,一邊的周明道生怕楊帆不答應的樣子,等了半天總算老爺子把話說明白了,這對於楊帆來說可是個好機會不是,所以周明道越俎代庖的接過話道:“這安排很好,我替楊帆答應了。時候不早了,我肚子也餓了,先吃飯先吃飯。”

這時候在一旁耐心旁聽多時的劉青衝楊帆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起來這個安排對於沒有任何背景的人而言是不可想象的,對於老爺子來說不過就是一個電話一句話的事情,這就是權利帶來的便利。按照周明道和陳老爺子事先的商量,話說到這個份上,楊帆這個時候不好駁周明道這個師父的麵子,隻能沉默的接受。楊帆微微不滿的樣子掃了一眼周明道,發現劉青的笑容,楊帆倒真的有點弄不明白這笑容背後的含義。

楊帆說心裏話不願意在老爺子這裏待的太久,原因說起來有點複雜,有自身的緣故,也有上一輩母親那邊的緣故。按照母親的說法,當年和父親是兩情相悅,之前是知道父親有家室的,後來的事情母親沒有說過也沒聽母親埋怨過什麽,楊帆對過去的事情也不想知道,隻是心裏始終覺得,這個家人不招自己喜歡罷了。

午餐簡單卻異常的精致,附和陳老爺子食不厭精的習慣。楊帆簡單的拔了兩碗飯就站起身告辭,老爺子當麵也沒有留他的意思,隻是讓劉青安排車送一下。

除了正門,楊帆一眼就看見門口一對父子模樣的男子正在和門衛低聲的說話道:“我們是來見老首長的,麻煩通報一聲。”

這時候劉青看見這對父子便笑著上前說道:“沈兄,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劉青這一開口,門衛就立刻放行了,這對父子進忙進來。

楊帆看見胖乎乎的沈寧時不由的微微一笑,沈寧看見楊帆的時候不由的瞪大著嘴巴有點合不上了,幾次使勁的揉了揉眼睛,確認之後大聲道:“楊帆,真的是你?”

楊帆和沈寧是高中同學,高中畢業後沈寧讀警校去了,學製三年畢業後分回宛陵市,幹了一年多後因為父親的關係已經是水陽鎮派出所的副所長了。春節過後沈寧休假,本打算好好在家玩一玩的,沒想到父親沈明進京跑項目,說是帶他來見世麵給拽出來了。

身為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沈明也算是一方大員了,不過在京城這個高官遍地的所在,一個廳級幹部實在不算什麽。兒子當著劉青的麵大呼小叫的讓沈明一陣的尷尬,朝劉青抱歉的笑了笑後扭頭嗬斥道:“安靜點,不成器的東西。”

說兒子的時候,沈明的眼神似乎不經意的從楊帆的身上掃過,能夠從這個院子裏走出來的年輕人,想不引起沈明的注意都非常的難。

劉青握著沈明的手,意味深長的笑道:“別動火啊老兄,你兒子是有福氣的人啊。”話裏頭當然是有所指的,沈明久經官場的如何不明白,會意的緊緊握著劉青的手說:“見過老首長後晚上我請客。”

“我先送楊少,回頭再說。”

“記得聯係!”沈寧匆匆的塞給楊帆一張名片後,跟著父親往裏去了。楊帆對於這次和當年關係不錯的沈寧意外的邂逅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上了劉青安排的車後跟司機說了地址,司機剛把車給大著了,前方一張壞笑的臉出現了,抬手擋住車的去路。

屋子裏麵,楊帆起身離開之後,一直不怎麽說話的周明道開口埋怨道:“老陳,不是我說怪話,說到底是正和對不起楊麗影母子倆,您有安排就應該直說,試這試那的,結果人家不稀罕。要不是我嘴巴夠快,沒準事情就黃了。實話說給你聽,我們家芊芊看見楊帆就走不動道,我可惦記著讓他給我當孫女婿呢。不是因為你的安排,我肯定把楊帆弄進社科院。”

一臉賠笑的陳老爺子苦笑道:“這事情你我說了未必能算,楊兄當年不是救了張大炮一條命麽,事後張大炮死活拽著楊兄要結親家,張大炮那個脾氣你還不知道?死活賴上了人家。結果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張大炮好幾次揚言要揍正和你也是知道的。昨天我去張大炮那喝酒,喝高了話多,把楊帆在京城的事情說出來了,還好我清醒的快,沒有把楊帆在你那的事情說出來。張大炮當時就說他孫女長的跟朵花似的,說楊帆這孫女婿是他家的了,讓我找時間帶楊帆登門做客呢。”

周明道一聽這話,推開麵前的酒杯站起怒道:“我就猜你抬舉楊帆別有用心,還真被我猜中了。不才不管張大炮李大炮,楊帆隻有一個,大家的孫女憑本事去爭。”

周明道說著氣呼呼的要走,陳老爺子一陣苦笑在道:“別動火啊老弟,萬事好商量嘛。記得第一次見楊帆的時候那孩子怎麽說來著?不想被別人打擾寧靜的生活,不然我以前能不告訴張大炮?”

“還有什麽好商量的?你不就惦記著軍委那邊支持陳正和扶正麽?答應我公平競爭萬事皆休,不答應我就給楊帆說去,把事情給你攪黃了。”

陳老爺子噗哧一聲笑道:“多年的交情你就這麽看我啊?這事情最後還是由楊帆自己說了算吧?就他那性子你我能左右的了麽?”說著陳老爺子突然麵色一沉,凝視著周明道低聲道:“老弟,你說那小子真的無欲無求麽?”

周明道愣了一下,腦子裏浮現出楊帆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來。

“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他不像一個22歲的年輕人,他太沉穩了,有時候能安靜的坐幾個小時不動地方。當然有一點你我心裏都很清楚,這孩子從來沒有向我們伸手過,就憑這一點,已經難能可貴了。更別說當年楊兄有恩與你我,虧待了這孩子要遭天譴的。”

從小在權利嗬護下長大的孩子,很自然的會養成一種優越感,攔住車子的陳昌平就有這個毛病。陳昌平是長房長孫,這個毛病就更明顯了。

楊帆很奇怪一件事情,為啥陳昌平在自己的麵前,不擺豪門大少的架子,總是客客氣氣有禮有節的,甚至還能感覺到陳昌平言語舉止之間透著一份敬重的味道,這實在是有點不正常。

司機把車停下,楊帆無奈的放下車窗。陳昌平掃了一眼紅旗轎車,走到車門一手撐著車子彎下腰來,衝著楊帆低聲笑道:“我送你吧,老爺子這車子太招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