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藍戈給的台階,斷然沒有不接的道理。

於是乎水堯便真的去欣賞了一下這一盆開得極好的名貴牡丹,心知今天是問不出什麽了。

這一下午,她拜訪了五個人,得到的回答大致相同,都是相互推諉,模棱兩可,粉飾太平。

水堯也不奢望一下就能得到他們的正麵回答,抱著長期抗戰的決心不斷上門騷擾,頻率幾乎是每天下朝都會依次出現在別人家中。

有兩位大人的心理防線明顯是不太好,居然跟水堯說這個工程可能有點問題,順便還給水堯提供了幾個關於這個整修河道具體負責的人物姓名,企圖禍水東引。

水堯敢肯定,靜安候這個時候一定也收到了消息。

於是乎,在她趕到一個據說是掌握整修河道的用資賬本的李姓管事的家中,發現此人橫死家中,這倒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別擋在我前麵。”

水堯冷聲道,眼神冰冷的盯著眼前的人。

他這雄厚的背影把她的視野擋的沒有一點縫隙,讓她怎麽去看屍體?

“這個太血腥了,我怕嚇著你。”

烏坎摸了摸頭,臉色有點不自然。

雖然藍戈看起來是很靠譜,但是不管怎麽說,藍戈還是個國子監學生,年紀比他小太多。這種場麵應該是沒有見過的。

雖然他武藝很好,但是他一看就是不知世事的大少爺。

看清這個場景時,他第一反應便是擋在水堯身前。

水堯看他不讓開,也不再說。一揮袖,強橫內力就把烏坎推出四五步。

躺在地上的人跟某位大人對她描述的無差,嘴角的一顆痣和體型身高都符合描述,再看這個人身上的衣服和神態,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較大。

此人身穿棉袍,衣著十分休閑,腳上的鞋子沒有一點泥土,恐怕最近都未出門。臉上表情是驚恐?

致命傷是脖子上的貫穿性傷痕,這種傷痕倒是很少見,一般常見脖頸上的撕裂傷。

傷口呈圓,恐怕是飛鏢一類的東西所致。她在心裏默默比劃了一下,死者倒地時的角度問題,推算著武器飛出的軌道。默默的順著自己腦中想法看去,果然在不遠處的角落中看到了一枚蛇鏢,撿起蛇鏢隨手擦了擦塞進袖口。

她蹲下身,摸了摸屍體,屍體尚且溫熱,低頭仔細看了一下血液的狀態,她隻能推算出此人死了沒多久。

至於死亡具體時間……她又不是衙內專門解剖屍體的。

回頭就看見烏坎一副見鬼了模樣瞪著她。

“看什麽?還不快去報官,這裏死人了。恐怕後麵還有死屍。”

這宅子安靜的有點太過,更別提她生了個狗鼻子,這濃鬱的血腥氣自她一靠近這個宅子就衝進鼻腔,勾起她苦苦壓抑的嗜血暴虐。

這味道太正了,她感覺身體每一根毫毛都舒服的展開,血液中奔湧著殺意與殘暴。

星魄珠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心裏有所察覺。但又有什麽辦法,這東西她又不能吐出來。

這個人的職位和宅子來看,都不像是一個

窮困的人,反倒是挺富裕的模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算得上是一戶大戶了,這樣的人家,至少也要養上幾個婆子侍女小廝。

可……他們進來的時候根本沒有看到一個奴仆。

“別跟我說你沒見過這種畫麵,要吐了。”

水堯看著眼前的場景,用冰冷的視線威脅著身邊一臉扭曲的烏坎。

烏坎的臉色很難看,血色盡褪,麵容扭曲,看趨勢馬上就要吐出來。

喂喂喂,說好的身經百戰的冷酷禁衛去哪裏,這個看到點場麵就吐出來的……別逗啊。

烏坎背過身,忍了忍,臉色雖然依舊慘白,但神色好了不少。

水堯則把視線落在院子中,歎了口氣。

園子中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屍體,有老有少,有少女,有成人,甚至有孩子,有老人,這些人都是貫穿傷,有的人很幸運,一枚飛鏢上頭解決了。有的人身上卻有數個貫穿傷口,最多的人,身上有八個傷口。

有的人被射中第一枚飛鏢的時候,還沒有死,還在掙紮,血跡便很淩亂,神情也痛苦的多。

感覺這個殺手,似乎有點太惡趣味,仿佛在玩鬧一樣,漫不經心的灑出一大把飛鏢。

她不怎麽喜歡這種方式。

她殺人奉行的是,一擊必中,不多做其他無用功。能用最少的時間和精力做到最好,是完美。

這不是刺殺滅口,而是滅門。

“你不怕?”

烏坎看著身邊神色如常的人,忍不住問道。

“走吧,回了。”

水堯抖開手中的紅傘,撐在肩頭,天空中開始飄起小雨。

這把傘帶的果然是正確的。

怕什麽?她公主府的土都被血染過一遍,王都中開得最美最紅的杜鵑是公主府的,原因很簡單,那是用她公主府滿門澆灌出的,能不紅麽?

不提曾經公主府滿門被滅的慘景,就說蘇州的死城,滿河的浮屍,那才真叫是人間地獄。

這種場景相比之下,完全什麽也不算。

“回哪裏?”

烏坎簡直像是在逃,他是上過戰場不錯,也殺過人。但是這種場景,不管看多少次還是會這樣。

“東宮。”

水堯壓了壓傘,轉頭看了一眼這個小院子。一眼掃過,有東西極快的閃過。

那是一個人,水堯轉身就追去。身體先大腦一步做出了反應。

翩若驚鴻,她眨眼之間便追上了那人的腳步,黑衣裹身,一看就不是好人,他們之間的距離隻有十米,水堯能清晰的看到他的身形。並且這個距離還在不斷被她拉小。

她的判斷沒錯,這一家人死了沒有多久,或者說,根本就是剛死。

她不會去想,如果她早來上一個時辰,會怎麽樣?會不會這一家人就被她救下了。她隻會想,這個人膽子太大,殺了人居然還不跑,絕對是看不起她。

她水堯,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看不起。

下意識想抽劍,結果在腰間一摸,今天沒帶刀刃。

黑衣人似乎也察覺到水堯這一點,竟

是不逃了,回頭之間,漫天的蛇鏢宛若下了一場飛鏢雨。

水堯眉頭一皺,一手握傘柄,內力自指尖傳入這傘中,傘柄在指尖輕轉,紅傘擋在麵前,飛速旋轉。

蛇鏢帶著勁風刺在傘上,卻被水堯的內力擋去,一時之間,這平常無奇的竹骨綢麵紅傘在水堯手中成了一枚盾牌。輕鬆擋去這刺客的全力一擊,黑衣人眼看不好,也不戀戰,轉身就跑。

蛇鏢落了一地,水堯站在不知誰家的房頂上,把傘撐在肩頭,眼前哪裏還有黑衣人的身影。

這麽一耽擱,竟是讓他給跑了。

也罷,她今日未帶劍,隻袖中一把短刃,算他好運。

“人呢?”

烏坎追了上來,滿臉懊惱。他知藍戈武功高強,卻不知道他武功竟然高成了這樣。他竟然跟不上他的速度。

他們之間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烏坎看向水堯的視線中更多一分敬重。

“跑了。”

水堯輕巧跳下屋頂,撐著傘往回走。

雨已經下大了,烏坎淋著雨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人肩頭撐了一柄紅傘,一襲黑衣,如墨長發一絲不苟的用木簪挽起,身段纖長。

即使是行走在雨中,剛剛經過一場刺殺,這個人也是步履從容,眉眼淡淡,自有一種骨子裏的貴公子式的矜貴優雅。

大概是雨下得太大,烏坎看著那個人的背影莫名心中一動。

這一路上倒是再沒發生什麽事情。

水堯平平安安的進了東宮。

“那個人是誰?”

正坐在聽風樓中閑敲棋子的燕安引漫不經心的把視線從手邊的窗口往下落,掃著窗外的雨和這大雨中朦朧的景物。

聽風樓修得雅致,其中放了不少好琴,儲君無事時總愛在這裏和容水撫琴下棋作樂。

聽風樓一共有三層,算是東宮中最高的建築了。

他這漫不經心的視線突然一凝,滿眼慌亂起來。

容水順著燕安引的視線往外一看,登時也是眉心一抖。

大雨衝刷天地,洗的這東宮分外精致明淨。

一人撐著紅傘,在雨中緩步慢行,那紅傘縱使在雨幕中朦朧不少,但也是分外的亮眼。

那人走得遠了一點,能看清一個朦朧的身形輪廓。僅僅隻是一個朦朧的身影,妖治入骨,豔色流轉。

真是像極了,像到了骨子裏。

曾何幾時,那人最愛撐一柄紅傘,一身紅衣,豔色傾城偏偏又滿身涼薄。

橫來一眼,鳳眸流轉,勾魂奪魄。

容水一時間也是怔了,當他回過神來,身邊那裏還有什麽燕安引。

若不是親眼看著那個人從城牆上一躍而下,他恐怕也會誤以為是那人回來了。

燕安引竟是翻身從窗上跳了下去。

燕安引說不清看到那個身影,那一瞬間自己心間浮起的是什麽情緒,好像是在終於找到了失而複得的珍寶。

死寂冰冷的心髒不停跳動,讓血液都沸騰起來。

他不能失去她,他絕對不能失去她,他要抓住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