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穆躊躇,卻再也沒有聽見牧禮的話語,知道牧禮的心意,他的堅決,已經不可更改,卻,還在廟內,躊躇,沉默了良久,耳中,直至聽到輕微的鼾聲,才醒悟。

那時,心中,卻怎樣都提不起精神,沉重、沉悶,出了廟,看見牧非的迫不及待,湊了過來,急促間,是對牧禮的擔心:“爺爺跟你說了些什麽?”

公子穆想起牧禮的囑托,換亂謅了一些言語。

牧非半信半疑,往廟裏看著牧禮,很安然,很和睦的,睡著在那裏,輕舒一口氣,對公子穆的話有些相信:或許,爺爺隻是真的老了!

那時,公子穆,一把,將手搭在牧非肩上,詭異一笑:“我今天來,找你有事情!”

公子穆的詭笑,讓牧非心中一寒:莫不是他為昨天的事情生氣了,想乘機整我?

那時,聽見公子穆娓娓道來:“你聽說過,秦軍攻過來的事情了嗎?”

牧非一哂:“這又關我什麽事情,打仗的事情,我一點都不感興趣。”

公子穆對牧非的不以為然,不在意,笑著:“沙場上,可比你那些捉弄人的把戲危險多了,我猜你,是,害怕……”

牧非不服,昂起頭:“什麽害怕,是……是爺爺,不準我,不許我,接觸與戰爭有關的一切!”

話語時,聲音卻,越來越輕。

公子穆一愣:到底,牧禮,在保護著牧非的什麽?

悵然,又有些憤然:“嬴政以來,秦軍征戰不斷,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當年白起一戰,活埋五十萬戰俘,殘暴之至,無可言之,而殘暴遠遠不止,嬴政不誠,挑撥連橫各國,各個擊破,如今,碩果僅存,齊國一國而已,百姓困苦不已,流離失所,這樣的苦難,嬴政卻還在其上不斷的施加更重的苦難!”

牧禮雖然不許牧非,接觸有關戰爭的一切,但是,時而,能夠,聽到許多人的議論,那時,對天下的形勢,卻有一些,細微的了解,他,卻不服,公子穆的說法,反駁:“以前,七國紛爭,不也是天下大亂,百姓不得安樂,如今,若是七國中的一國,一統四海,不也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公子穆一震,他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卻不得不承認,或許,這是正確的,七國紛爭,最苦的不過是百姓,若是天下一統,當真是天下大福,百姓大福。

然則,他記得,當年,趙國的一役,那時的慘烈,造就的是,秦軍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的殘暴不仁,那時,他深信,嬴政,不會是一個好的君王,所以,以戰止戰,以暴製暴,不僅僅是,反對嬴政的暴行,也是,對於父皇臨終時的一種許諾。

趙國的複興,在那時,秦的黑甲,秦的鐵騎,踏破趙國山河的時候,就,已經落到了他的身上,不顧如何的艱險,至少,現在的他,認為,自己,一定,會,堅持的下去的。

冷笑一聲:“天下之福,百姓之福?你不懂,你沒有見過,關於嬴政的殘暴,如果,你見過,一定會選擇我的這條路……”

牧非一愣,感覺到公子穆那時的激動,明顯的是,對於嬴政的仇恨,是什麽樣的仇恨,讓一個人,能夠一如既往的,隻是想著複仇?

隻能是一種疑惑,卻還是在心中,不信服,牧非,似乎堅持著自己的見解:“就算我知道,也不一定,選擇你那樣的路,天下之大,就算是被他嬴政一人的,我想做什麽,嬴政,也不能奈我何!”

公子穆歎道,冷笑:“你真是,天真,難怪,牧老先生要我……”

牧非一驚:“你說什麽,爺爺還跟你說了些什麽?”

才意識到自己的一時激動,

差點負了牧禮的囑托,掩飾一笑,牧非又在催促:“你剛才的話,是不是,騙我的?爺爺,一定,還與你說了什麽!”

眼見,再也掩飾不住,卻不能道出真相,暗暗自責,在心中,想著怎樣應付過去,那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公子,我們打聽到了。”

他們,是那時候,一直跟隨著公子穆的李合三人。

公子穆一喜,措手不及之際,借機轉移話題,成為一種急中生智:“你們確定嗎?”

三人齊應道:“很確定,公子要相信我們!”

公子穆欣喜一笑:“太好了,我們現在就去。”

轉身就要走,突然想起牧非,回頭,道:“牧老先生,囑托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要不要也來?”

牧非一頭霧水,一掠落在公子穆身前:“你在說些什麽,爺爺的重要事情,我聽都沒聽過……”

公子穆鄭重其事:“你平時那樣胡鬧,牧老先生當然不會讓你去做,所以,你的不知情,是在情理之中!”

牧非不服:“什麽情理之中,我不管那麽多,既然,是爺爺的事情,我定然,要去的……”

追上公子穆,公子穆沉重的心情稍息,終於將牧非支開,可是,接下來,在這裏,會發生什麽事情呢,那時,牧禮的話中,分明就是生別死離,就是臨別托孤……

偷偷回頭,回望,那秋幕下的破廟,一如秋色的蕭瑟,傾倒在灰色的天際下。

或許,所有的一切,在此刻,就已經變了,公子穆不會再是公子穆,牧非不會再是牧非。

蕭瑟秋風,不徐不緩,掃過方才牧非幾人走去的那條小道,沒有了人的喧囂,卻沒有怠慢秋的蕭條。

在那小道的盡頭,孤寂的破廟,那樣的消瘦,在一片片黃綠相間的波浪中,伴微微秋風,竟而輕輕的顫動起來,忍不住的就是秋寒不住。

牧禮慢慢踱出廟外,望著幾人離去的方向,暗自出神。

那時,在秋的界限,路的盡頭,他的心事,被完全披露,心的抖顫,不覺間,會讓他竟有些恐懼不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出來吧,該是我,實現約定的時候了。”

那時,是風起,被帶落的聲音,沒有了靈魂。

“這麽多年了,我仍然,弄不懂我們之間的關係。”

從破廟一側,走出一個中年男子,隻是,四十上下,眉目清秀,雙眼如墨,炯炯有神,他的步履,輕微的走出,有些沉重,目光,卻,緊緊逼視著牧禮。

“都這麽多年了,嬴政還是要趕盡殺絕嗎?”

一線殺機在牧禮眼中一閃而沒。

“你既然知道,何必多問?”

男子聲音出奇的冷峻,一如它臉上冷峻的神色,讓牧禮心中微微一震。

“他隻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孩子,七年了,我一直隱藏著他的身世,沒有告訴他。”

“哦……”男子略顯驚訝。

“如果我死了,可不可以放過非兒?”

男子一怔,感覺他話語中的一滯,本來,他們可以是朋友,曾經,也有著師徒的情誼,卻,各自的立場,與,宿命的左右,這般相見,如,刀與劍的會麵,本是就是免不了的傷痕累累,所以,他,隻是遲疑一會,決絕道:“不行!嬴政有令,我就必須做到,這是我,欠他的!”

牧禮長歎了一聲,深邃的目光好似回到了多年以前,良久,又歎道:“多年以前,我記得,也是這樣的情景,我們初次的見麵,還是那般曆曆在目,想不到,多年後的今天,我們竟然如此的兵戎相見了……罷了,你有軍令在身,我

有故人所托,我們之間這一戰,免不了了。”

中年男子臉色微變,瞬間恢複,是依舊的冷峻。

牧禮的話,很自然的,讓他想起多年前的一個誓言,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的,這是他年輕時的壯誌豪言,這些年來,歲月的磨礪,如同樹木的年輪繞了一圈又一圈,讓他自己都不曾記得當年的誓言。

或者,是他自己不願意記起吧,因為,在後麵的歲月裏,麵前的老者已經成為他生平最敬重的人之一,這份淡然的情懷,在如此的場景之下,突兀而來的時候,便是心中的促猶不及,舉目無措,一時間,情為何堪?

“我知道,你是斷然不會出手的!”牧禮看著眼前這個中年男子,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自己的敵人或者朋友。

男子歎了一口氣,終於說道:“你我雖無師徒情誼,但你於我有授藝之恩,這麽多年,你是我一直都敬重的人,或者,我們之間的那種牽絆,注定了現在的情形,或許,很久以前,我會幻想與你一戰,卻不是今天的這般,生死相搏。”

“世事變化無常,卻總是有因有果,你不動手,說明於我有顧忌,我卻不願為難於你,這樣,由我自己來吧!”

言罷,右手一揮,一柄青銅劍,騰空而出,青色的光芒飛入牧禮手中,沒入牧禮手心。

那是一把劍,隻是一把劍,通體墨黑,渾然無跡,劍身透射的。不是鋒利,而是仁愛與寬慈,它所表現出來的,不僅僅是一把劍的靈性,更多的是,所有,與人性相關的東西。

“湛瀘!”男子輕呼一聲。

“不錯,這是湛瀘,一把仁道之劍,可惜,生錯了世道。”牧禮輕撫劍身,看了男子一眼。

“劍本身沒有錯,錯的是人,不過,這樣的錯,持續不了多久了!”中年男子凝視前方,在那裏,他仿佛看見了一些什麽。

“也許吧!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那時,秋意一下子肅殺,猛然的不安,回頭一看,黑色的劍身已然沒入牧禮身軀,一瞬,身軀正在慢慢傾倒,中年男子搶前一步,扶住牧禮快要倒下的身軀,滿臉自責:“我不該來的!”。

牧禮勉強一笑:“該來的總該要來,就算你不來,嬴政還是會派別的刺客過來,於此,我到希望,死在你的手中……”

男子默然,但是,在他的臉上,仍舊是布滿的自責。

牧禮撐著最後一口氣,雙手緊緊抓著中年男子手臂,兩眼哀求:“我……這一生已經活夠了,我……隻求你不要停嬴政的話,去殺非兒。”

男子目露哀傷,這麽多年了,已經不記得原來自己還有如此的一種情感,以前,他隻是一貫的冷漠,作為一個刺客,他認為,這樣的表情才是一個刺客應有的,從來,刺客是不需要感情的,可是,如今,他知道了,自己永遠不能脫離這樣的一種處境,越重的哀傷,隱藏起來了,反而傷得更重。

衛嗍,其實是在自欺欺人。

“我答應你,我不殺非兒,並且,我許諾,會以自己的生命,保證非兒的安全!”

牧禮欣慰一笑,抓住男子的手臂一鬆,探入懷中,摸了許久,才取出一卷布帛,塞入中年男子左手:“我……給非兒留了一封信,現……在交給你,到……時候,如……果非兒找到你,你……可以交給他。”

突而抓住劍柄,朝外一拔,劍身仍舊通體墨黑,竟是不沾半點血跡。他把劍送到中年男子手心:“現……在,你……可以提著我的首級去見……。”

終於解脫了,卻陷入了另外的一種輪回,心靈之間,一時間的悔,一時間的恨,太多,也數不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