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學子潛心修學的同時,又能修身養性,書院內院的景致打造得風雅如畫。

非書院學子進不來,也就無緣見到從屋簷上白鶴飛入湖麵的一幕。

孫長風立在梁柱後,等到長廊盡頭的那對璧人分開,在一道與他一樣身著學袍的修長身影走近後,才伸手將他攔下,“站住。”

那人不慌不忙的笑了下,陰影下露出一副格外書香卷氣的出色容貌,有著優渥家境培養出的儒雅清高,“你見到她了?”

孫長風想起離開時那張掩去喜色,變得失望失落的臉,不是滋味地把食盒遞過去。

“胭脂托我給你的,叫你一定要享用。”

盛雲錦沒心沒肺般失笑道:“不是有重要事要說,原來就為了這個?”

他篤信胭脂是因為沒了“好用錢”來找他的,便想著那一袋碎銀給的還算及時。

“以後這點小事直接交給門房去辦就行了。”

“不是……”

孫長風:“胭脂一看是我去見她,即便滿腹心事,卻是什麽都沒說。你讓我轉交的好用前我也給她了……”

盛雲錦:“她如何?惱我了?”

“沒有,她笑了。”

“那就是了。”盛雲錦嗤了一聲,接過那一箱食盒,拍了拍孫長風,用那等最熟稔的口吻,笑著說:“她啊,應當是想買些什麽新衣裳新寶飾沒錢用了。”

孫長風不大讚成他的說法:“等等雲錦。”

不想盛雲錦陡然冷冰的叫了他一聲,“好了長風,胭脂是我義妹,無父無母與我最親,我最疼惜的也是她。你應當對她沒有多餘的想法吧?”

他側身定定地跟孫長風對視,眼神犀利。

過了片刻,孫長風讓開腳步,麵上多了一絲頹然,“沒有,我什麽都沒有。”

“那就好。”

胭脂那樣貌美,普通男子被她吸引都是正常的,可在察覺到孫長風在談及她的事情上,態度猶豫甚至超乎尋常的關心,這讓盛雲錦心生一股所有物被覬覦的不悅。

他希望孫長風能識相些,看在將來會依附盛家依附他的份上,知道什麽人能惦記什麽人不能惦記。

盛雲錦拋下怔忪的孫長風,在見到候在路邊的隨從後,把食盒隨意交給他們,“解決了。”

京都烽火樓占據了城中鬧市區最高位置,視野極好,近可覽遍附近大街小巷,遠可入目四方樓台、軒榭廊坊,乃是用來了望勘察城中火情的要處。

不是什麽人都能上去,但徐亦塵沒想到還是有人把這裏作為觀景的樓台。

他無視了坐在欄杆上,叼著肉串沒個正型的“野猴”,緩步走向負手背對他的那道深色身影。

徐亦塵:“園中擺宴,禦酒佳肴就等你一個,為何不去?”

他質問的那個人紋絲不動,未有一點反應,徐亦塵側身皺眉看著他,有些難懂對方展現出的全神貫注。

就在兩刻之前,琅軒王在一處清幽的園林宴請武將新貴,其中點名謝留參宴,可結果這人竟不在賓客當中,反而跑來鬧市的烽火樓登高望遠。

徐亦塵想起被琅軒王當中問及情況的一幕,臉色難看道:“你初登大雅之堂,卻不給琅軒王顏麵,是想一進朝堂就給自己樹敵麽。”

謝留終於轉過來麵對他。

很鄙薄玩味的一笑,道:“樹敵?此敵是我不想樹就不會有的麽。”

徐亦塵被激怒,“謝留!不過一場宴請,又不是私下結黨,你……”

“我?”謝留眉角飛揚,眼裏笑意化作利劍,打斷徐亦塵的勸說:“我謝某人時來運轉初入京都權貴圈子,就該識趣巴結那些看得起我的貴主,否則就是不知好歹。”

“你,我是在替你考慮。”徐亦塵怒道。

“嗬,啐。”

一根沒被剔幹淨的肉串簽子丟過來。

徐亦塵一臉厭惡地撣著被弄髒的衣角,瞪眼望去,“宋霄煉!”

“我在呢徐針尖。”

背後搗亂的罪魁禍首揉著差點被振聾的耳朵,很快表情不善起來,“琅軒王是龐家女婿,龐顯仁是以前靈官父親的下峰,本不過三流世家卻因朱雀門一案身家翻倍。你讓靈官去參加這種酒宴,你想讓他到龐顯仁跟前低三下四賠笑臉?”

徐亦塵:“……”

宋霄煉家世好,外家舅父都是文官,母親才女,他也算書香門第,可在以前他不學無術是在京都出了名的,天生混賬一個。

徐亦塵跟他是世交中的同輩子弟,算是父母口中的優秀榜樣,二人相互瞧不起。

直到雙雙被攆進了軍營,宋霄煉遇上謝留,那是徐亦塵平生第一次看見小魔頭在一個小卒跟前吃癟,後又幾番挑釁找茬,最終被對方訓得服服帖帖。

那時營裏已經有了不少關於謝留個人的詭譎傳聞。

最玄之又玄,真而又真的,是他從一個傻子總能逢凶化吉,以殺止戰,修成當世殺神。

如今他也成了諸多勢力想要收入麾下的對象,隻可惜油鹽不進,堅如磐石,一時不知該用什麽才能拉攏他。

與宋霄煉的撕扯中,徐亦塵目光掃過剛才的位置:“等等,謝靈官人呢?!”

被逮住的親兵:“大人讓我派人盯著些他家婦人,方才有消息來報,聽完大人就離開了。”

“他家婦人怎麽了?”

“這……”

“說!”

一頓威逼利誘下,親兵在虎視眈眈的兩人眼中,終於開口。

“好像大人懷疑那位夫人對他不忠,所以……”

所以謝留腳踩烽火樓的雲梯往下走,佩環懸腰,就如仙人踏月,毅然步入人間,回去找塵世的麻煩去了。

坦白說,當謝留聽到監視胭脂的人回稟的傳信,說她在他離開家後不久去了別處。

謝留一點也不驚訝。

當查到她與人在京都書院見麵,又是送衣裳又是送吃的,他更不覺得這事很稀奇。

因為打他回來見到胭脂,就知道她絕不是甘於普通平凡的小女子。

她的心大得很。

尤其她的顏色,一般人瞧上一眼都會印象深刻。

除了意想之外的年輕,更有一種偽善的靚姝婉麗在身上,就如那種擅於憑借外貌**獵物的美豔“陷阱”,處處透著些不詳。

她的憨真嬌媚就是用來軟化欺騙旁人的武器,若說謝留是那削鐵如泥的孤絕名刀,那麽胭脂就是刀上緊緊纏繞著依附它的豔麗有毒的藤蔓。

危險又奇異的和諧相配。

不知到最後是刀刃將藤蔓割傷,還是毒豔的株藤麻痹刀身再一點一點腐蝕蠶食。

並且五年沒回來,她是怎麽做到家中沒有正值青年男子,還能在市井裏平平安安度日的。

說她以前年紀還小,可她生的花容月貌,再小姿色都比一般人突出。

這難道沒有圖謀不軌的人覬覦?

她戴的那支簪子,除非是仿製品,否則以當前謝家的家底,怎會供一個女子買這種東西。

聽說她還開了家鋪子,是做點心營生,既要拋頭露麵招呼客人,又要清白幹淨不惹麻煩,想要獨善其身在這世道裏何其不易?

論俗世對人的苛刻,男子就不說了,女子更為艱難。

是有人在背後,替她專門解決麻煩,還是另有勢力為她撐腰,如今看來種種跡象都有了最終的答案。

謝慍果然沒說錯,她想改嫁。

她想嫁的人就在京都書院,是個家裏富貴有著閑錢的才子。

大才子,那可是比他這一介武夫聽起來文雅又有前途多了。

日暮西下,城中流動著車水馬龍,乍眼看是一片繁盛景況,仔細品才能體會世人為謀生存的千姿百態。

屋簷犄角披著雲霞的光,滿樹的枝葉送來桂子的香。

謝留黑靴官袍、腰挎佩刀,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謝家宅內,背坐在庭中低頭忙活的胭脂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他。

她在書院沒見到盛雲錦,當然十分失望,可既然東西送到了,隻要盛雲錦打開食盒就能發現最底下塞了一封書信。

他一看就能知道她最近身邊發生的事了。

他若是知道謝留回來,難道會不想辦法將她從謝家撈出去麽?

那顆惴惴不安的心終於自我安慰著妥帖了不少。

接下來就是耐心的等待消息了,胭脂下了山,鋪子也不開了,趁著天色還早,早些回來表現出自己賢惠的一麵。

於是特意沒在夥房,反而選在前庭樹下,離大門不遠處的石桌旁幹活。

頭上陰影籠罩,她還以為是謝慍又想背後偷襲用壁虎嚇唬她,幹脆主動反擊。

一小簸箕的零碎東西被潑出去,如豆子零落在地。

胭脂像驚嚇的蟬,顫聲叫道:“夫君?”

一顆花生殼從謝留頭上掉落,原本神威清傲的郎君瞬間變得可笑滑稽。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笑卻不敢笑,隻有縮著肩膀,故作嬌柔可憐道:“你走路怎麽都沒聲兒啊,嚇死人了。”

謝留記得她今早不穿這身竹青色衣裳,應是他走後才換的。

有什麽人要見,還要特意去換呢。

在他跟前表露出的**,都是虛情假意想從他這得到些許好處,亦或是怕他會追求從前才有意做戲的吧。

一聲“夫君”叫得多情意綿綿,說不定背地裏早已喚了其他人百千遍。

喔,還有昨夜神情慌張怕他碰她,跟受辱一樣,也是在為旁人守身嗎。

“我怪你了嗎?”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減去冷唳,隻剩淡泊複雜的幽幽笑意,“我沒怪你,你也別怪本君好不好。”

胭脂覺得今日的謝留比前幾次都要奇怪。

他語氣很難得的十分溫柔,就跟哄著她一樣,胭脂莫名有些心裏發虛。

“夫君今日這是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這裏還有東西,我幫夫君弄幹淨。”

她剛要上前湊近。

謝留卻已率先抬手,撣去肩上的雜物,“是有事。與你有關的事。”

胭脂愣然,不安的抓緊衣角,“什,什麽?”

她今天行跡都很穩當,應該不是她去找盛雲錦的事被發現了吧。

“早上阿翁不是讚成你我將‘拜堂成親’的事提上日程?”

謝留出其不意道:“我今日在營裏仔細想了下,其實也有不妥。這樁婚事定下時我們年歲都小,你我之間也沒什麽感情,不如——”

胭脂一顆心隨著他的話提到嗓子眼。

謝留微笑道:“不如算了,解除了你我的婚約,好讓你去另尋歸宿呢。”

胭脂眼珠比剛才瞪的還大,不可置信的眨著眼睛。

神仙保佑,他說的都是真的?

謝留大方地為她讓開一條路。

儀容倜儻,和顏悅色,“走吧。”

胭脂吃愣過後,心花綻放地抱著簸箕走一兩步,回一次頭。

見謝留那裏沒有動靜,逐漸加快了腳下逃命速度。

秋葉落到庭院桌上,一隻修長手撚起碗裏剩下的丟入嘴中,不緊不慢地嚼著,撥著腰間刀刃嗤笑:“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