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走過很遠,胭脂還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

“我阿兄肯定也有這麽威武。”謝慍不知什麽時候竄出來,兩眼豔羨又充滿鬥誌地道。

確實威武,不過謝留的話……

她覺得謝慍是在異想天開,他難道忘了自己的兄長是個什麽樣的?

“人,要有自知之明。”

胭脂眼睫濃密得像把小扇子,半撲棱著上下將謝慍打量,直到看得他生怒,才嗤笑一聲,輕描淡寫道:“至於你兄,那怕是要等下輩子了。”

“用不著下輩子,我就信我阿兄會沒事。”

“那我也說了,做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謝慍被氣得口不擇言,“你,你等著,你再這樣小心遭報應。”

他們二人時常拌嘴、相互針對,誰也不讓誰。

這次更不例外,胭脂掩麵笑:“你嚇唬誰?報應就報應,有本事讓你兄現在就來找我,我等著。”

說罷腰身款款地走了,徒留謝慍站在街頭,捏著雙拳瞪了她的背影很久。

胭脂是拿了謝留的當兵錢開了個鋪子,就在城南巷角,很小一個位置。

而且狹窄,不是四四方方的,如同犄角旮旯,正門隻有容納一個人進去的寬度,好的是有兩扇大窗。

她平常會把做好的糕點擺到台麵上,人就倚在窗戶旁,隨時招呼過路的客人。

“胭脂,胭脂。”

孫畔青從隔壁過來找她,胭脂瞧了眼她背後的布料鋪子,勾唇道:“這不是稀客嗎?”

孫畔青往日都在鋪子裏紡織,她是位靈巧的繡娘,被打趣後害羞地捂了捂嘴,“今日不忙,阿爹準了我半天假。”

她上前將胭脂手臂挽著,“你看到沒有?”

胭脂一頭霧水,“什麽啊。”

孫畔青麵帶紅光,整個人精神煥發。

“就是,就是回城的大軍啊,你今早去瞧了沒有?”

“這個啊。”

胭脂興致不太高,她從剛開始的激動,到跟謝慍拌了幾句嘴後,已經喪失了興趣,“瞧過了,怎麽了?”

“你家那位是不是也在那裏頭?”

“不可能。”

胭脂一口否定。

她覺得這些天被人提起謝留的次數太多了,都到了她開始心煩的程度。

孫畔青不知道她盼著當個活寡婦,隻為關心她這位閨中好友,“會不會沒瞧仔細,這次回來的士兵好多呢,也許還有希望。”

“什麽希望?”

胭脂露出一臉哀容:“不可能的青青,我不是不想他在這次的隊伍裏,而是……我同你說過,他這裏不好。”

她指了指頭。

“實話不瞞你,他已經很久沒有寫過信回來了。”

胭脂壓低嗓門,跟孫畔青麵對麵道:“我還特地花錢,請人替我打聽過戰場上的消息,當初同我夫君一塊去軍營的那幾個人,都陣亡了。”

“怎,怎麽會呢……”

議論生死是種忌諱,這讓孫畔青聞言嚇了一跳。

可謝慍不在,胭脂心安理得的唱衰謝留。

她長歎一口惆悵無比的氣,表現得憂思滿滿,“怎麽不會呢?那些比他腦子好的人都死了,我夫君肯定也很難說了。我昨夜還夢見他給我托夢,說他人都到九泉了……”

“害得我這心啊,一夜都沒放下,除了你,我也不敢對其他人說,要不是早上一聲雞鳴,在我夢中,人怕是已經投胎去了。”

“……”

“也隻有我家翁、小叔還抱著他活著的期待,這叫我白日裏都不敢告訴他們。”

這叫孫畔青徹底不再提及謝留了,胭脂耳根一清,終於舒坦不少。

這夢呢,半真也半假。

她昨夜確實是夢見對方了,應當說是時隔好幾年,她頭一回夢見他。

夢裏倒不是謝留死了,而是她。

她被牛頭馬麵勾到地府報道,見了判官,判官說她有罪,罪大惡極,要捉她到閻王爺跟前聽審發落。

她跪著,閻王坐著,一句話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

“賤婦,看清楚本王是誰。”

胭脂驚愕抬眼,閻王變成了死在戰場的謝留,人皮脫落,血肉模糊的,她便嚇醒了。

所以她今日最聽不得的,就是“謝留”這兩字。

趁孫畔青不急著走,胭脂一邊揉著麵團,藉機打聽一件事。

“青青,中秋快到了,怎地你兄還沒回來?”

孫畔青的兄長在京都書院讀書,正為一年後的科考而努力,而往年這種節日書院都會放學子歸家團聚。

孫畔青沒察覺胭脂這麽問的玄機,倒是注意力都在她兄長身上,“我兄說科考怕是要提前了,書院今年好多學子都不打算回去,反而都待在那用功勤學。”

胭脂:“是不是院長還組織了一場考試?這也是你兄回不來的原因。”

孫畔青:“是啊,胭脂,你怎麽知道?”

看來是真的。

她柔柔一笑:“也是聽別人說的。”

晌午過半,鋪裏的桌上還擺著不少沒賣出去的糕點。

日頭漸陰,多了幾分秋涼,胭脂撥著算珠,又看了看手裏的銅錢,算了算這個月的賬,兩道秀眉緊緊挨到了一塊。

不夠,僅憑這點遠遠不夠她脫離謝家,遠走高飛的。

自從上回拒絕了想納她為妾的富商公子,她生意就冷清不少。

有錢的看不上她這的吃食,沒錢的舍不得買去吃,要說賣的是糕點也不對,而是她這副花容月貌。

得想點別的掙錢主意才行,可她沒有別的手藝,做什麽活好呢?

一道人影忽地趴在鋪子窗口上,“胭脂,你怎麽還在這裏?”

她眉心一跳,下意識握緊手裏的錢,等看清人才鬆了口氣。

“嫂子,你怎麽來了。”她以為對方又接了說媒的事,卻不想她是來通風報信的。

石頭娘努力墊著腳,麵帶恐懼地回憶道:“胭脂,你家出了好大事,你還不快回去看看。”

她臉上神色不像說笑,胭脂不過片刻就做了決定,匆匆關了鋪門往家裏趕。

回去路上她罕見地感到心神不寧,想來是秋燥引起。

等快到了往日清淨的謝府門前才發現,那裏多了許多不曾見過殺氣淩淩的重兵把守,不知情的人見了都要恐慌。

靠邊的戰馬看到生人嘶鳴起來,抬起馬蹄竟然要朝她衝過來。

一發現悄然靠近的胭脂,士兵立刻上前凶神惡煞地將她攔下。

“何人在此。”

胭脂刹那抬頭,嬌憐楚楚,“軍爺,這是我家,不知裏頭出了什麽事?”她懷疑是謝慍在外麵得罪誰闖禍了,才弄出這樣大的陣仗。

這個愛惹是生非的壞東西,她咬唇暗恨。

謝慍從牆上探出頭,“胡扯,這就是個騙子,快把她給我抓起來。”

胭脂驚詫他居然沒出事,又震驚他怎敢這樣頤指氣使。

她心藏怒火:“謝慍,你在說什麽,我是你嫂嫂啊,你可別目無尊長。你能不能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謝慍笑著從門後跑出來,麵露不屑一顧,“什麽嫂嫂,你就是個毒婦,我就說你遲早要遭報應的。”

胭脂想啐他一口,卻被他笑得心慌意亂的,“你什麽意思。”

謝慍對她幸災樂禍地道:“你一定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