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所謂的雲姑娘做了頓一桌好菜擺在台上,兩副碗筷,還備上了好久。

胭脂發覺她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後,默默地將手裏剛為謝留夾過菜的筷子輕輕放置到碗上,“夫人來了,要不要進來一起享用這頓晚食。”

一股氣息宛若雲浪在胭脂腹裏翻滾,騰雲而上,直衝頭頂。

她連問都不問一聲自己,就已經將她摸得門清,知道胭脂是誰。

反過來胭脂卻對她一無所知。

隻知道謝留讓一個從未見過的年輕女子進門,卻連知會她一聲都沒有,他瞞著她,還讓府裏的下人都瞞著她。

胭脂摳著掌心,感覺到一絲痛意才反射性地挑了挑眉,出乎意料地沒有大呼小叫。

麵色如常,呼吸緩和下來,目光忽略謝留身旁的女子,直直地盯著他一人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謝留臉上看不出絲毫被當場“捉奸在床”的羞愧異樣,也是,他們不過是坐在一塊如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吃晚飯。

身邊的溫婉女子比她更像他的夫人罷了。

謝留眼也不眨地回視胭脂,語氣十分冷靜,“兩刻之前。”

那也有好一陣了,就是害得胭脂白等的那段時間。

胭脂更有種被戲耍的恥辱,結合她方才親眼見到的一幕,心中憋著氣,卻極為要麵子,不肯在這對“奸夫**.婦”麵前低頭認輸,露出任何會被發現的委屈不快。

就在這三方對峙,安靜得說不出怪異的場麵下,不遠處伺候她的下人趕過來。

胭脂孤傲地揚起秀頎的脖頸,眉眼嬌豔冷淡,“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所有人一愣,包括謝留。

下人遠遠就看到郎君跟夫人還有新來的妾室三足鼎立的一幕,近了以後放緩腳步輕易不會吭聲。

夫人都找來這了,又發了話。

聰明的是沒當眾發作為難任何人,直接問郎君跟不跟她走。

如此既能當著新來的妾室的麵帶走郎君,又能明晃晃地宣誓自己一家之母的身份,這種做法比撒潑可高明太多了。

謝留神色莫測。

胭脂沒再等下去,轉身就走。

什麽叫忠心耿耿的狗。

是偷偷把新歡藏在家裏不讓她知道。

還是瞞著她私下裏偷偷恩愛,是想等弄出身孕生下庶子,再告訴她?

胭脂轉身那一刻像極了轉瞬即逝的落葉,透著幾分決絕。

她眼睛毫不避讓地看向路邊的下人,就是想從他們眼中看看有沒有旁觀她笑話的意思。

這時她變回了以前那個胭脂,即便微笑都顯得嫵媚虛偽,削薄的衣裳讓她的背影在夜色和燈影中氣質清冷。

走了一小段路,在拐角處胭脂聽見身後匆匆趕來的腳步聲,一如勝利者般停下腳步,勾起嘴角的弧度,“你還跟來做什麽?”

下一刻,一件寬厚點的外袍包裹住她。

謝留目光幽幽,半張臉被廊簷下的陰影掩蓋,“你先回房。”

胭脂麵露荒唐的回頭,確認這是謝留親口說出來的話,“謝靈官,你什麽意思。”

“回去。”

她眼裏仿佛被點亮了憤怒的火焰,抑製不住捏緊了拳頭,“你不同我一起?你還留在她這?”

謝留視若無睹,“走。”

胭脂還沒被這樣對待過,一時被冷風吹得渾身一抖,她解開謝留給她的披風,揉成一團朝他丟過去,“賤狗。”

她是第一次被氣成這樣,整張臉都沉了下去。

胭脂哆嗦著深吸一口氣,謝留皺眉冷著臉看見她笑了笑,那雙媚眼透出一絲狠意,“你玩我?等著,你敢對不起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她終於露出她從不良善的本性。

自私自利,隻為自己著想的一麵,隻許她對不起別人,不許別人愧對於她。

“她不是我新收的妾。”

胭脂隻當他是在解釋,可她已然不想聽,心裏隻有一團罪惡的火焰,想要發泄出來,她瞪著夜色,恨不得一把火把整個謝府給燒了。

謝留目送她腳步飛快挪動,看她開始逃離似的奔跑,那張薄情冷峻的麵孔逐漸暴露在光影中。

他沉聲在胭脂身後道:“但她是我在軍中認識的女子,你應該能想起來,我還跟你提過。”

那不就是營妓。

謝留知道胭脂聽得見,他加重嗓音,“她長得像你,生得漂亮,性格溫順解意——”

“你不喜歡她嗎?”

“謝留!!”

胭脂兩眼通紅地捂住耳朵,埋頭越跑越快,“賤人!賤人!去死!”

她早該聽盛雲錦的話,不該婦人之仁。

他該死。

謝留收回看不見人影的目光,拾起地上被丟棄的披風,轉身對上從陰影中走出的雲徊擔憂的眼神,“她經常這般說你?”

“不。”

謝留冷然道:“今夜頭一次。”

少年時的胭脂也會對謝留口出惡言,但那是他們玩鬧的時候,傻子謝留無語中惹了她生氣。

會說些“你是不是蠢?喔,你是真傻子,沒人要的傻子”、“再弄髒我衣裳就把你丟到河裏去”、“別再用你的髒手碰我”、“我真瞧不起你”諸如此類發泄脾氣的怨言。

大多情況下,心情好的胭脂是會對著傻子賣嬌的,興致來了逗弄他,興致不好謝留怎麽粘她都沒用。

他不傻以後,除了方才就再也沒出現過這種事了。

她肯定氣瘋了。

才會毫無理智地說出那種極為歹毒,報複心濃厚的話。

雲徊仔細打量謝留此刻的神色,油然生出一股不可思議的失望:“你不生氣?她這樣對你,你都不惱麽。”

謝留沒給她任何解釋。

他今天剛到府裏,雲徊就派人來請他。

看在以前軍中相互照顧的情分上,謝留想著隻待片刻就走。

沒想到她布置一桌飯菜在等他,至於胭脂那邊,說不上來是有意還是無意,謝留並沒有讓人去說一聲。

沒有回應,雲徊也不尷尬,她習慣謝留這樣的沉默和冷淡。

柔柔地問:“那晚食還吃嗎,方才你還沒嚐幾口……”

謝留心思不在吃食上,他直視雲徊,“之前纏著你的軍漢我已派人解決了。龐家願意認你回去,以遠親表姑娘的身份,你怎麽想?”

雲徊是營妓的身份不假。

她跟謝留在軍營相處的時光也是真的。

她憐惜謝留的境遇,謝留為了還恩情保她不像其他營妓那樣被肆意玷汙,隻不過她從未離他更進一步。

雲徊眼裏的溫柔好似一片汪洋,她道:“我想在謝府多留一段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