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慍帶了府裏的管事來給謝伯卿收殮,謝留本以為會看見他哭成淚人的模樣,罕見的是謝慍成長了許多,他隻是用通紅的充滿仇恨的眼睛看著謝留。

一字一句道:“阿翁死得不明不白,我要為他報仇……阿兄,殺人就要償命,對不對?”

謝留兩道眉梢微微蹙攏,目光掠過謝慍看向他身後的棺槨,漆黑的瞳孔感到刺目的收縮一瞬,清冷的俊容神情一片呆滯的麻木。

謝慍:“阿兄,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對不對?”

謝慍仿佛一定要從他那得到一個準確的說法才肯罷休,一遍又一遍地固執地重複這個道理。

他們都知道謝伯卿今日是同誰出的府,但是去了哪兒,又或是經曆了什麽,真相隻有今天跟謝伯卿一起的人知道,而他們隻能通過表麵的行蹤判斷謝伯卿是在哪出的事。

謝慍悔恨道:“我早說過她是個毒婦,阿翁待她不薄,她卻恩將仇報,下此毒手。”

“是不是先前在阿兄那未曾得手,所以才把目標放在阿翁身上?”

舊事重提,就像在撥弄剛結痂的傷口,雪上加霜。

麵對謝慍求助的目光,謝留發現他也給不了他答案。

“人在何處。”

雖然沒有點名道姓,但身後的親兵卻好似十分了解地回道:“已被收押起來了。”

謝留站定片刻,朝謝伯卿的棺槨走去。

死人謝留見過數個,有猙獰有恐懼,謝伯卿都不屬於這兩種。

除了他脖頸上的傷口皮開肉綻格外駭然,他的眼皮閉著,眉頭宛如化不開的結,嘴角拉成一條微微朝上的弧度,竟然顯得奇異的平和跟釋然。

也許對曆經風霜的人來說,黃泉就是一種解脫。

謝伯卿解脫了,留下活著的人沉浸在傷痛中,漸漸變成一隻被仇恨滋養的猛獸。

謝留重新替他蓋上白布,眼珠下麵遍布一圈暗紅的血絲。

他收回幽深到陰鷙的目光,吩咐謝慍,“照看好阿翁。”說著轉身要走。

謝慍從背後將他叫住。

謝留卻腳步不停,謝慍呼吸急促大聲道:“阿翁因她而死,你不能對她手下留情!一命就該償一命,阿兄!你聽到嗎,聽到了嗎?”

人是會變的。

就如當初阻止謝留殺了胭脂一樣。

謝慍早已在胭脂給謝留下毒後發生改變,嚐到遭了巨難滋味的他就不再信任過她。

哪怕胭脂是他兄的婦人,同床共枕的妻子,此刻在謝慍眼裏,她成了十惡不赦的化身。

謝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

官府捉拿犯人,按犯罪大小將人關押在牢房。

殺人在南朝同樣不是件小事,按照律法,如果是惡意行凶,自然該以刑犯論處,沒有例外要拖到法場斬頭,才能平息受害人家屬的怨怒。

事發雖然突然,卻是在眾目睽睽下發生的。

太多人親眼所見,一個女子手上拿著正在滴血的凶器,從另一種程度上來說,胭脂已經被認定為殺人凶手了。

她逃不掉的。

“殺人了,抓住她!”

“快,看緊了!別讓她跑了!”

大街上嘈雜的聲音像極了長嬴裏吵鬧的蟬鳴,胭脂嘴巴幹澀得說不出話,亦或者她不知該怎麽朝周圍人解釋。

她其實不會跑的,她也想弄清楚剛才發生的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胭脂隻記得她跟謝伯卿在爭執,她情緒不穩,未曾留意到巷子裏來了什麽人。

車軲轆噠噠噠地在石板上響起,也沒有讓她分心看過去一眼。

甚至因為她跟謝伯卿談論的往事過於隱秘,不好被人聽見,她巴不得旁人不要注意到他們,也就更不可能偏頭觀察其他人。

事已至此,就連她都弄不清那把刀是怎麽出現在她手裏的。

說她狠毒,就算在氣頭上,她當真從未想過對謝伯卿下手。

算是一點良心未泯,即便是對謝留,她也不過是選擇下毒的手段,而不是用這種手握凶器的方式。

但無論怎麽說,謝伯卿是徹徹底底地死在她眼前的。

胭脂沉浸在當時的場景中,隻覺得遍體生寒,傾盆落下的暴雨打濕了她的衣裳,被捕以後胭脂更無換件衣裳的待遇,就被押到牢房裏了。

如今還渾身濕透著,在陰冷潮濕的天氣裏,哪怕地上鋪的有草垛,她還是冷得瑟瑟發抖。

“大人,就是這了。”

在差役的帶領下,謝留出現在牢房前。

外麵的天色已經黑了,兩邊差役提著燈籠照亮內裏的情景,在一片黑暗中的胭脂瞬間無所遁形。

她仿佛停留在另一個世界,麵色慘白,兩眼無神,魂魄離體般抱著雙膝坐在角落,以至於謝留的到來都沒有驚起她的注意。

解鎖開門,謝留腳步沉穩地緩步進來,差役麵麵相覷,在謝留冷眸回視過來時一驚,然後將燈掛在牢房外後離開。

胭脂被一隻微涼修長的手護住下巴,被迫抬頭,驚魂未定的臉上散發著寒氣,因為寒冷嘴唇都凍烏了。

入眼是一張熟悉的麵龐,胭脂意識稍稍回籠,迷惘的眼神落在謝留身上。

“你殺人了。”

謝留的語氣如同冰窖裏的寒冰,讓胭脂脊背僵硬發涼,她搖頭否認,“不,我,我沒有……不是我……”

謝留盯著她慌亂到麵帶懊悔,快要哭出來的臉,眼中是極力在克製的暴戾情緒,“申時將近日落以前,你同阿翁出現在武陵巷附近,那一片皆是官宅,你們去那做什麽?有人親眼看見你跟他發生爭執,就在前後不到兩刻他就出事了。街巷外的所有人都對你殺害他的場麵親眼所見,你說不是你,那就拿出證據給我!”

胭脂聽著謝留複述她跟謝伯卿今日的行蹤,就如重溫了一次噩夢般,讓她從回憶中驚醒。

“不是我殺的他……”胭脂解釋,卻不敢直視謝留此刻的雙眼,那裏麵是濃厚的恨不得將所有事物都挫骨揚灰的怨念,她更心虛害怕不知如何麵對這樣的謝留。

“證據。”謝留說的每個字都透著一股隱忍的狠意。

“拿證據給我。”

他冷冷諦視在他逼視下,不願正臉麵對他的胭脂,手指愈發用力扣住她的下巴。

胭脂在感到痛的同時,恍然透過謝留的語氣和要求發現,他進來隻說她殺了人,卻沒有直言她殺了謝伯卿,還堅持要她拿出證據,這是不是代表他是相信她的。

她瞳孔閃過一絲欣喜的火光,可很快又變得微弱起來,直至熄滅,麵如死灰。

胭脂聲音艱澀:“……我拿不出證據給你。”

她混亂的記憶到現在想起來,回憶起手上刀柄的觸感,還有謝伯卿噴出的血液,都仿佛還處於出事時的場景,在血腥氣的縈繞下空氣都變得逼仄窒息。

“我沒看到人,我看不到他……隻有雪亮的銀光……”還有她愣然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的臉。

然後,然後就變成了她拿著凶器。

沒有其他凶手,難道真的是她殺了謝伯卿?回想的痛苦開始帶給胭脂一種自我懷疑的幻覺,她的另一隻手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保持著微張而不敢合攏的樣子,並且時不時地在**般地顫抖。

“是我?……不是我……”胭脂神經地反覆念念叨叨。

而謝留好似忍受夠了一般,終於克製不住將她抵到牆背上,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就在收攏力道有意要將她掐死的那一刻,感知到危險的胭脂呆呆地和他對視。

胭脂:“你是想要我給阿翁償命嗎?”

她一雙烏瞳失去了平日瀲灩的神采,一頭濕發,衣衫淩亂,瑟縮在這一角。

謝留腦子裏浮現的又是另外一幅畫麵。

“謝靈官,你好些沒有。”

昔日舊宅,老房屋內,第一次犯了瘋病發起瘋的謝留六親不認。

直到精力被耗盡,精神緩和下來的他聽見耳邊響起一道怯怯的帶著哭腔的嗓音,“你好些沒有,謝靈官,我幫你去請大夫……我去給你請最好的大夫好不好……”

“請大夫,要花錢……好多錢。”他遲鈍而緩慢地說。

“那也要請!”

躲在屋內角落的胭脂邊哭邊抹淚,“你別再拿東西敲自個兒的頭了,好疼,太疼了,我去掙錢……做繡活做幫工去洗衣裳……”

“為什麽。”

謝留鬆了力道,俯身同軟了力氣滑落到地麵的胭脂一樣,跪著貼近她,用力抵著胭脂的額頭問:“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你現在想我死還不夠,一定要拉上其他人才行麽?一個是我,一個是阿翁,下一個是誰?謝慍是麽?”

胭脂唇上一熱,宛如被熱燙的蠟燭滴在身上一樣,讓她畏懼而緊張地眨著睫毛。

而那不過是從謝留下頷流下的一滴眼淚,從嘴唇直接燙到了胭脂心裏。

“謝留,我……嗚。”

她的嘴被一隻手緊緊捂住,謝留伏在胭脂脖頸如同泄恨般,一麵不準她再發出一點聲音,一麵一手往下,連啃帶咬想要通過這種方式緩解心中仇苦。

胭脂震驚地繃直雙腿,然而還是阻止不了那手霸道的進攻。

她求饒似的睜著淚眼衝身上人搖頭,“……嗚……不……”這是在牢房,別這樣謝留,這裏不行。

可是她的意誌被直接無視,作為懲罰,謝留沒怎麽幫她潤滑便擠了進來,兩道同樣痛苦壓抑的悶哼響起,讓悲傷的氣氛濃稠的像霧靄,難以化開。

許久之後,等到結束。

釋放了的謝留從胭脂那處離開,他拾起衣物收拾好自己,就跟一切沒發生過一樣往牢房外走。

胭脂聽見上鎖的動靜,以及謝留沙啞而冷漠地道:“在沒查清事態以前,你隻能住在這……拿不出證據,刑場會是你最終的歸宿。”